次日。</br>　　一早，天空下起了小雨，只下了一會，小雨成了大雨。</br>　　寒風陣陣，北風呼嘯，似乎一夜之間，便寒冬來臨。</br>　　國公府，望月軒。</br>　　丫鬟們有條不紊的各自忙活著手邊的活。院子里的地上，鋪的是青石板。雨水落在上面，濺起一陣一陣的水花，到了辰時，雨越發(fā)下大。</br>　　嘩啦嘩啦的聲音，還伴隨著幾聲轟隆隆的雷鳴，天空黑壓壓的。</br>　　綰寧是在一陣雨聲中醒來的，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辰時三刻了。</br>　　屋子里因為放了炭盆并不冷，暖融融的。</br>　　一旁的半夏，見著綰寧醒來，上前來掛帳簾，“小姐醒了，今日下好大的雨呢。”</br>　　綰寧嗯了一聲，讓半夏把對面的窗戶打開。</br>　　半夏知道綰寧想看看外頭透透氣，又怕風吹著她，把窗打開了一小半，窗口對著屋里。</br>　　隨著窗口打開，外頭的大雨嘩啦聲更清晰。</br>　　有風從外頭吹進屋子里，綰寧一下清醒過來。</br>　　半夏服侍著綰寧起床，加了厚衣，外頭還披了一件厚厚的披帛。</br>　　洗漱完畢，上了早膳。</br>　　杜若端了藥膳進來，自從上一回綰寧吩咐了盡量把藥膳做好吃些，杜若為此絞盡腦汁。還好，綰寧的反應(yīng)不錯，才給了她幾份信心。</br>　　綰寧見著藥膳，還是微微皺了皺眉，雖然比之前味道好一些，但實在說不上好吃。</br>　　先喝了一口清湯，她才讓杜若把藥膳端過來，白的粥里面肉眼可見的一些參片還有枸杞，切了一撮小青菜，紅的綠的白的，看上去倒是顏色鮮艷，但不知道放了什么藥材，光聞著味就覺得有點怪怪的。</br>　　杜若見狀，把勺子遞過來，“小姐你嘗嘗，今日的藥膳味道還不錯。除了人參還放了些天麻。比之前那些味道好了許多。”</br>　　綰寧小小咬了一口，嘗了嘗，對上杜若期待的眼神，無奈道：“好了些。”</br>　　杜若見綰寧有些無奈的模樣，哭笑不得，“沒辦法了小姐，有些藥不得不放，雖然難聞了一些，但對小姐的身子是有好處的。”</br>　　綰寧嘆了一氣，是啊，跟什么過不去也不能跟身體過不去，當初自己做那個決定之前，也不是不知道會有這個后果。</br>　　這般想著，綰寧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開始吃起來。</br>　　杜若站在一旁候著，看著綰寧有些艱難的模樣，心中暗道：自家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喝藥。</br>　　不過也是了，雖然是藥膳，但到底還是藥，確實不討喜。</br>　　綰寧喝完，麻溜的把碗推到一邊，夾起一盤的小油條，吃了一口。油條香軟，再喝一口豆?jié){，口中的藥味散了些，眉頭才緩緩舒展開。</br>　　到這時，杜若才開始匯報今兒一早接到的消息。</br>　　“小姐，昨夜皇帝見了西涼二皇子，二人已經(jīng)達成了合作。”</br>　　接著，杜若便把昨夜發(fā)生的事情都跟綰寧匯報了一遍。李清云現(xiàn)在對綰寧是又敬仰又佩服，自然半點都不敢隱瞞，一字一句都說了個全，好讓綰寧得出正確判斷。</br>　　綰寧聽完，笑了笑。</br>　　這李清云真是……可愛得緊。</br>　　她點了點頭，在心里把這件事復(fù)盤了一遍，皇帝的回答和想要的，都在意料之中。</br>　　前世，在她幫著君策處理政務(wù)之后，也和皇帝打了不少交道，對皇帝算有幾分了解。再加上這一世多了先知，幾乎就能把皇帝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br>　　她想要幫李清云，想要讓邊境安寧，必須要過明路。所以李清云去見皇帝，并且得到皇帝的合作意向勢在必行。</br>　　而她之前鋪墊了這么多，就是為了能讓李清云去見皇帝這一件事情暢通無阻，且二人后面可以達成良好的合作。</br>　　只是事情比她預(yù)想的稍微快了一些，倒也沒有什么很大的影響。</br>　　不過，從這件事情也側(cè)面反映出皇帝對周邊國的態(tài)度，想來以后放到北燕，差不多也是一樣的結(jié)果。</br>　　“對于中間人選，皇帝那邊怎么說？”</br>　　杜若回答，“是國公爺。”</br>　　綰寧點點頭，沒有意外。</br>　　皇帝和西涼二皇子合作，不可能大張旗鼓讓其他人知道，一旦走漏風聲難度加大，更麻煩。</br>　　而之前，宋淵送了這么多消息回來，還讓宋淵救了二皇子一命，宋淵又是西境的鎮(zhèn)守將軍，是綰寧送到皇帝面前最合適的人選。也是綰寧在布這個局的時候，一步一步讓皇帝只能選宋淵的最終結(jié)果，現(xiàn)在算是完美收網(wǎng)。</br>　　只要負責這件事的是自己人，那么接下來她要做的事就方便許多。</br>　　殺掉西涼大皇子不難，殺掉西涼蓉貴妃也不難，難的是如何控制住局面。如何讓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br>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便是如何最大限度的保護好李清云。</br>　　綰寧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br>　　罷了，不想了，這件事到這里，過了明路就已經(jīng)算是成功了一半。其他的后再慢慢籌謀。眼下最重要的，是北燕頂罪的賠付。</br>　　她看向杜若，“北燕那邊的調(diào)查有什么動靜？”</br>　　杜若搖搖頭：“沒有什么動靜，看起來像是想要拖到太后的壽辰之后。對于賠付他們自己心里也是有個底的。這會應(yīng)該是在擬定了，明面上要過得去，總是要出點血的。”</br>　　綰寧：“這件事別拖了，就明日吧，提醒北燕知道，無論付出什么都是策王買單，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沒有義務(wù)替策王兜后果。反正策王一直在防備著他們，他們也該表達一下態(tài)度才是。”</br>　　杜若：“是，奴婢一會兒就去辦。”</br>　　綰寧：“今日初八，后日便是太后的壽辰，明日處理這件事正好。”</br>　　說完，她想到什么，看向杜若：“東晉那邊如何？”</br>　　杜若回答：“昨夜，東晉九皇子和十三公主一起參加了宮宴。算是把宮宴上的事情看了個全場，但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并沒有什么過分的舉動，也沒有表現(xiàn)出和其他使臣交好的心思，頗有點看熱鬧的意味。</br>　　不過宮宴散后，這位九皇子卻又是悄悄的從使臣隊伍中溜了出來。</br>　　綰寧心中咯噔一下，忙問道：“去了哪里？”</br>　　杜若：“看起來沒有目的地，四處走動了一圈。從永安街到齊王府、大皇子府、咱們國公府，還有東街……，整個一路走了一遍，并看不出他要去哪里。”</br>　　綰寧皺眉：“他發(fā)現(xiàn)了有人跟蹤，對不對？”</br>　　杜若：“看起來應(yīng)該是，小姐，咱們要不要讓殿下另外換一批人？避免暴露自己。”</br>　　綰寧：“不用，做賊的都不怕，咱們主人家防賊有什么可怕的。而且他此次來肯定不是跟大周為敵的，哪怕發(fā)現(xiàn)什么也不敢捅到皇帝面前去，就這么跟著，發(fā)現(xiàn)就發(fā)現(xiàn)吧，他都不怕我們怕什么？換人倒顯得咱們做賊心虛了。”</br>　　綰寧有恃無恐。</br>　　她不知道楚錦年的真實目的是什么，讓楚錦年知道她這邊是誰，也有和對方攤牌的意思，反正她就這么做，具體楚錦年要怎么回應(yīng)，就看他了。</br>　　對方是東晉九皇子，她也不能把人抓著來嚴刑拷打，問出秘密，而且她也不覺得那樣的人能問出什么。</br>　　既然如此，那便循循善誘，就是炸你，看你入不入局了。</br>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綰寧做了該做的，剩下的便交給老天爺吧。</br>　　杜若應(yīng)了一聲是，綰寧揮了揮手，“你下去辦吧。”</br>　　杜若剛剛離開，半夏就從外頭進來：</br>　　“小姐，郡主來了。”</br>　　綰寧正準備起身到旁邊凈手，聽著半夏的話，看向窗外，語氣有些驚訝：</br>　　“阿梨？下那么大雨，她來做什么？快請進來再說。”</br>　　半夏連忙吩咐了下去，綰寧擦干了手：“外頭那么冷，再送個暖爐進來。”</br>　　半夏應(yīng)了一聲，丫環(huán)把桌子上的早餐撤了下去。</br>　　話才落，就聽到門口有響動，人還沒進來，遙遙的便聽到一句：“寧姐姐。”</br>　　聲音從雨中傳來，一下落在了耳邊。</br>　　綰寧抬頭往門口看去，隨即就見著蘇梨的身影從門口進來。</br>　　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襦裙，上身是粉色的襖子，領(lǐng)子上有一圈白色細細的毛。今天梳了靈雀髻，發(fā)髻上插了兩支水仙發(fā)簪，襯得肉乎乎的臉蛋愈加白凈。</br>　　這一身裝扮，在這蕭條的冬日里，尤其顯眼，整個屋子似乎都活潑起來。</br>　　“寧姐姐。”見著綰寧，蘇梨又喚了一聲。</br>　　綰寧抬手對她招了招，“快進來快進來，進來說話。”</br>　　“是。”</br>　　蘇梨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了轉(zhuǎn)，臉上帶著嬌俏的笑容，沒有直接進來，在門口先接了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把手上胳膊上摁了摁水映，散了水汽，才進了屋。</br>　　她挨著綰寧坐下，半夏送來了一個暖爐，放到她手上，蘇梨伸手握住，放在懷中，兩手捧著放在膝蓋上，手指上傳來溫度，這才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br>　　綰寧趕忙讓人把碳盆往這邊移了移，又把窗戶都關(guān)上，才開口：</br>　　“怎么這個時候來，下那么大的雨，天氣又冷，用了早膳沒有？”</br>　　蘇梨點頭，有些躊躇，似乎在琢磨著怎么說話，好一會才開口：“寧姐姐，我已經(jīng)吃過了。額……，就是……，有個事我拿不定主意，便想著來問問寧姐姐。”</br>　　綰寧見她少見的有些嚴肅，身體坐直：“嗯，你說。”</br>　　她看向蘇梨，眼神溫和。</br>　　無論是前世還是這一世，蘇梨給綰寧的印象都是十分的單純善良。這么多年，身邊的人都把她護得非常好。宮中逢年過節(jié)也總忘不了她的一份。江南蘇家又時常來信，若不是有個郡主的身份，她父母的遺骨又在京城，蘇家人肯定早便把她接回去了。雖然她遇到變故，但她明事理知善惡，也依舊心思單純。</br>　　蘇梨接過半夏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喉，才開口：</br>　　“是有人給我遞了帖子，說要上門來拜訪我。”</br>　　“哦，是誰？”</br>　　蘇梨往綰寧湊了湊，聲音放低，悄悄的說道：“是東晉的那位公主。”</br>　　綰寧一聽，目光微凝：“是她。”</br>　　東晉這位十三公主楚幽，前世綰寧見過一面，沒有太大的印象，只記得她五官大而濃，是美艷掛的長相。</br>　　這種長相在大周很少見，若是濃妝，是一眼沖擊力很大的美人。</br>　　綰寧見過的人里，唯一有點類似長相的，是她剛剛重生回來，第一次去楓林湖，路過畫舫時被半夏帶著去聽琵琶曲子，那位人氣頗高的蔓娘。</br>　　不過蔓娘的美艷里又有幾分清純，而楚幽的美艷里多了幾分冷意。</br>　　綰寧細細想了想，對這位公主，依舊沒有什么太大的印象，在前世，楚幽就是作為一個掩護楚錦年的幌子來到大周的，既不為和親，也不為招婿。</br>　　若說如今想起來，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地方，那就是楚幽前世曾兩次出入逸王府。</br>　　至于前世楚幽有沒有去見蘇梨，她不知道。</br>　　那時候，她已經(jīng)嫁入了策王府。每日學習新的東西，忙得腳不占地，也有可能是蘇梨不想來打擾她，所以沒有告訴她。</br>　　照理來說，楚幽一個幌子，沒道理去見蘇梨。難道是楚錦年想見？但是楚錦年見蘇梨是為什么呢？</br>　　“寧姐姐，你說我怎么辦？我也不認識她呀。”</br>　　綰寧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br>　　“若不想見，拒絕就是了，她是公主你是郡主，也沒什么了不得的。若不然稱病好了，這種事也不能強迫不是。”</br>　　蘇梨想了想，撇了撇嘴，“不過我又很好奇想見一見耶，寧姐姐，你知道我平時也很少出門，見的人也不多，那一日東晉使臣來，我都擠不到前頭去。倒也挺想認識一下。”</br>　　說到這里，蘇梨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br>　　綰寧笑，撫了撫她身前的長發(fā)，“那便見見？”</br>　　蘇梨小臉又皺起來，“但是，我沒有這種經(jīng)驗，身邊也沒個人，感覺心里有些發(fā)怵。”</br>　　說著，她想到什么，突然眼前一亮，看著綰寧：“寧姐姐，不然你陪我一起吧。”</br>　　蘇梨一臉興奮的看著綰寧，一副想漲漲見識，但是有些害怕，又寄希望于她身上的期待模樣，綰寧實在不忍拒絕。</br>　　“行，那好。”</br>　　蘇梨一股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兩手挽住綰寧的胳膊，“寧姐姐你太好了，多謝多謝。”</br>　　綰寧笑：“這般客氣，她說什么時候見？”</br>　　蘇梨抬頭回答，“明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