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這條路說長不長,可是說短也不短,鹿念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走過路了。
暮色降下來時,她終于看到了陸家莊園的大門,整個小臉蛋都已經(jīng)紅透了。
秦祀現(xiàn)在住在許如海那幢樓,和鹿念住的房子隔著距離,不在一個方向。
她想,自己這樣子回去,張秋萍估計又要大驚小怪好大一陣,然后又要她各種喝藥,晚上還要接受陸執(zhí)宏的檢查。
她現(xiàn)在不是很想回去,想著就覺得悶。
鹿念有時候也想象著,以前的那個陸念那樣長年累月被獨自一人被悶在房間里,沒有一個朋友,從早起就吃各種難吃的藥,打針,見的最多的人就是醫(yī)生,她覺得她也有些可憐,不像個人,像一只被困在了囚籠里的金絲雀。
見秦祀往許家那幢樓走去,鹿念記得,他應(yīng)該是住在許家二樓的。
“我等下可以一起去你那兒玩一會兒嗎?”鹿念小跑隨在他身后,猶豫了下,隨后小心翼翼的問,“我不會待太久的。”
鹿念其實也是個有點怕寂寞的人,上輩子她就有不少朋友,也很喜歡去朋友家玩,現(xiàn)在來了這里這么久,身邊全是一堆隔了輩分的成年人,不然就是陸陽,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她其實也有些寂寞。
秦祀腳步頓住。
他猛然停住,鹿念差點撞上他背,她揉了揉鼻子,有些懵的仰臉看他。
秦祀想起他住的閣樓,那么陰暗逼仄,布滿灰塵,里面什么像樣的陳設(shè)也沒有,被子褥子有破口,甚至連把連正兒八經(jīng)的椅子都沒有。
那種地方。
像他的人一樣,陰暗,骯臟,常年不見陽光。
而眼前女孩兒對情況一無所知,眸子干凈剔透,一望見底,整個人都一塵不染,精致嬌貴的如同一樽玻璃娃娃。
他能看出來,她是真情實意的,可是這只讓他更加惱怒。
男孩耳根微紅,惱怒的看著她,卻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哪里惱。
一陣冬季的冷風吹過,他發(fā)熱的面頰慢慢涼了下去,像是被從頭到腳淋下一盆雪水,腦子也瞬間清醒。
鹿念看到他那雙漂亮的黑眼睛,她剛第一次從里面看到切實的情緒,便聽他冷冷問,“我和你很熟嗎?”
鹿念被他忽如其來的的態(tài)度變化弄懵了。
她蔫頭耷腦,像朵蔫掉了的小花,小聲說,“喔,那可能,確實沒有很熟……”
畢竟他們也就認識不久,加在一起話都沒說過幾句。
可能今天秦祀把她從坑里拉出來,又勉為其難的帶她一起回家,讓還給她拎了一路的書包,讓她產(chǎn)生什么不切實際的誤解,以為自己和他關(guān)系變好了吧。
而實際上,還是沒有什么變化的。
不過,明明之前還主動給她拎書包,現(xiàn)在轉(zhuǎn)眼就是“和你不熟”了,男孩子真的好難懂。
至少秦祀到底在想什么,她是真的完全搞不懂。
見女孩子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委屈都掩蓋不住,秦祀抿了抿唇,把視線移開,轉(zhuǎn)身就走。筆趣閣
“以后離我遠點。”離開前,男孩最后停了一下,背對著她,鹿念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的聲音傳來,“我不想再看見你。”
*
秦祀回到許宅時,許家三口正在一樓吃飯。
秦祀進去時,一如既往的沉默,背影甚至比往常還要陰沉。
秦祀平時行蹤不定,也沒什么人關(guān)心他到底去了哪,如果在飯點時他沒有出現(xiàn)的話,許家也從來不會給他留飯,
秦祀也不喜歡和他們一起吃,所以除去寒暑假不得不在家,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學校里解決的。
現(xiàn)在并不是假期,秦祀竟然會這么早回來,讓許家三口都有些意外。
許如海平時本來基本上也是不管秦祀的,但是,想起那天鹿念對他忽然的另眼相看,許如海便招呼他,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和藹,“秦祀回來了啊?外面冷吧,阿姨給你留好了飯,沒吃的話來一起吃。”
秦祀,“吃過了。”
許家夫婦倆面面相覷,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訕笑幾聲。
倒是許輝很快扒完剩下的幾口飯,把筷子一扔,追著秦祀背影上樓,“喂,你剛才是念念一起回來的吧。”
秦祀沒作聲,繼續(xù)走自己的路。
許輝追上去,想扯住他,“你對念念做什么了?”
大家平時背地里說起秦祀,都一口一個野種,他不是陸家的人,卻又住在陸家,無父無母,沒人養(yǎng)沒人教,許輝認為他這種人,就應(yīng)該是被人踩在地下的泥巴,和鹿念一個天一個地,云泥之別。
鹿念明明應(yīng)該是看都不屑看他一眼的,可是現(xiàn)在,那天她晚上親自過來找著小野種,今天他居然還看到他們一起從學校回家。
而鹿念甚至都沒有和他說過話。
小孩子還不太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許輝又妒又氣,一張臉漲得通紅,“你不配給她提鞋。”
他搜腸刮肚的從肚子里找了一輪難聽的話,終于口不擇言擠出一句,“我告訴你,你要敢想接近念念,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秦祀漠然注視著他,神情沒變。
“說完了?”他平靜的問。
秦祀比他還小一些,卻比他高,許輝沒來得及回答,身子一歪,他已經(jīng)被對面的男孩扼住,狠狠按在過道墻上動彈不得,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秦祀力氣竟然這么大。
微涼的指骨用力的扼住了他的咽喉,那雙平靜的黑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隔得近了,許輝才發(fā)現(xiàn)他眼神那么可怕。
小野種天生一副涼薄殘忍的模樣,從還帶些稚氣的精致眉眼到下頜輪廓,處處透著冷戾。
就算長大了,他也永遠不可能長成溫文爾雅的正常男人,只會變成更加可怕的惡鬼,許輝心頭蔓起恐懼。
聲音似乎被摁滅在喉頭,呼吸逐漸困難,他想喊人,小男孩還殘存的一些自尊卻讓他叫不出聲。
“你現(xiàn)在住的房間,是誰的?”他問許輝,聲音不大。
許輝上下牙齒有些打顫,“你,你……我爸說了那個房間現(xiàn)在給我,不是你的了。”
秦祀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黑眼睛里卻毫無笑意,“還記得就好。”
他松了手。
許輝渾身發(fā)軟,差點癱倒在地上,恐懼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
回到閣樓時,耳旁沒了那個嘰嘰喳喳的聲音,安靜了許多。
秦祀想。
想接近她?
他嘲諷的笑了下,那個小傻子?
他一輩子也不會對誰有這種想法。
早熟的男孩兒有著極強烈的自尊心,格外敏感,他把自己的內(nèi)心牢牢封閉了起來,不相信任何人,更不會對任何人傾露自己的情感。
這天閣樓燈光亮到很晚。
看完書,他四處端詳了一下這個已經(jīng)住慣了的閣樓,因為早年在孤兒院的生活,秦祀對生活條件,吃穿用度要求都格外低,從不在乎,能活下去就行。
可是現(xiàn)在,他看這閣樓,忽然就有幾分不順眼。
男孩兒起身,把不多的陳設(shè)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可惜實在是沒有什么好整理的,木質(zhì)的地板在冬日格外沁涼,床板發(fā)硬,整個房間都呈現(xiàn)出一種暗淡無光的灰。
房間里沒有椅子,秦祀沉默著看了地板片刻,從床板上抽下一床褥子,他的褥子其實是由兩床薄被墊成,他抽下厚的那一層,疊了一下,在地板上鋪開。
是能……正好能并肩坐下兩個人的長度。
定定的看了片刻,男孩終于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臉色一下變了。
他惱怒的一把掀開被子,可憐的薄被被主人一下掀到屋角,無辜的皺成了一團。
他躺回床上,可以卻也沒再拿起那床被子,就這么墊著那床剩余的薄被。
床板格外冰冷,小男孩體型依舊清瘦單薄,背脊被硌得發(fā)疼,他此時卻一點不在意,只是關(guān)了燈,躺回床上。
窗戶沒有關(guān)嚴實,他最后看了眼窗外,那個房間在二樓,位于莊園最軸心的地方,他一眼看到那個掛著米色窗簾的房間,還亮著燈。
像是漫長冬夜里,一抹忽然漾起,搖曳的溫暖星光。
暖黃的光暈從窗簾縫隙里透出來,明亮而柔軟,他盯著了幾秒,回過神后,很快收回視線,片刻后,他緊抿著唇,用力拉上自己的窗簾。
這年冬似乎格外漫長,再漫長卻也有盡頭。
他再沒和鹿念一起回過家,秦祀回陸家莊園的時間越來越少,少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無關(guān)他自己的意愿,男孩兒已經(jīng)又抽了些條,冬夜里,他依舊穿得單薄,漠然的踏過雪地,見到遠處燈火通明的陸家莊園。
寒假就這么忽如其來的到了,孩子們不用再去學校,而一年到了年關(guān)的時候,陸家張燈結(jié)彩,已經(jīng)開始提前為慶祝新年做起了準備。
他平靜的想,自己和她的交集應(yīng)該到了盡頭,她也再不會找他了。
畢竟,被說了那樣難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