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六章
此刻,清樾躍出漁船, 秀眉微顰,沉吟不語,不知一徑在思量何事。雪蘭河則揚手先解了周遭人的定身咒。
墨瓏當(dāng)下只能提醒雪蘭河:“大公主說,昨夜里水府的一名侍衛(wèi)被襲擊,眼睛受傷,他也看見了紅光。不知雪右使可知曉了?行兇之人會不會來自水府?”他這話已然很明顯, 就是想告訴雪蘭河,行兇者很可能就是靈均。
雪蘭河略略一驚, 望向清樾:“府中也出事了, 怎得未聽你提起?”
清樾看向墨瓏的目光不善,暗忖墨瓏之所以硬要將兩件事情拉扯到一塊,無非就是等雪蘭河證明他不是殺漁民的兇手之后, 就可以說明他自己并非私闖東海水府打傷侍衛(wèi)的人。
“雪右使莫非也懷疑行兇者是我水府中人?”清樾冷冷道。
“不是,行兇者是何人還需細細調(diào)查,只是這兩件事情一起發(fā)生,難免過于巧合。”雪蘭河小心斟酌應(yīng)對,“大公主以為呢?”
清樾先瞥了墨瓏, 淡淡道:“我相信漁民之死與你無關(guān)。”
墨瓏面無表情, **道:“大公主明察秋毫,在下感表涕零。”
知曉他在諷刺自己,清樾不加理會,繼續(xù)道:“此前玄股國人曾經(jīng)剝魚皮制衣,虐殺我東海水族,這兩名漁民同樣被剝皮,從表面上看,確實很像是東海的報復(fù)。但是,行兇者是先吸走他們的精魄,再行取命剝皮。吸□□魄,有違天道,東海即便要報復(fù),也不會做這等自損天命之事。所以,一定是有陰損之人,吸□□魄,同時嫁禍給東海。”
墨瓏雖然不喜歡清樾,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除了未將此事與幽冥地火聯(lián)系起來,其他事情她都分析得很靠譜。
“為何要嫁禍東海?”雪蘭河真正心里想的是,靈均有沒有可能做此事?若當(dāng)真是靈均,他為何要嫁禍東海呢,對他又有何益處?
“東海與玄股國已簽下合約,或者是有人想再次挑起紛爭?”清樾也不甚明白。
墨瓏問道:“大公主為何相信此事與我無關(guān)?”
“此事陰損殘忍至極,”清樾淡淡道,“你這一路雖說別有所圖,但總算對靈犀幫助甚多,應(yīng)該不至于做出這等事來。況且靈犀將你當(dāng)做摯交好友,她雖天真但也不傻,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靈犀。”
墨瓏微微一笑:“那我姑且當(dāng)作你是在夸我吧。”
清樾不再理會他,朝雪蘭河道:“此事蹊蹺,我到周遭漁村去看看。前輩你可先行回水府。”
雪蘭河點點頭,本能地叮囑了一句:“諸事小心,掩了身份才好。”
執(zhí)掌東海以來,清樾高高在上許久,幾乎都是她吩咐旁人,而很久沒有被人這樣叮囑過。當(dāng)下她怔了怔,神情竟有些古怪,似連該說什么都忘了,微一點頭,轉(zhuǎn)身便走。
直至清樾走遠,墨瓏才追問雪蘭河:“昨夜靈均可有什么不尋常的動靜?”
雪蘭河面露尷尬之色。
“快說啊!靈犀沒事吧?”墨瓏緊張道。
“靈犀沒事,今早她還特地給我送了株海蘿,放在我房中。”雪蘭河忙安慰他,“只是昨夜,我吃多了醉蟹,睡得太沉,實在沒察覺出靈均有什么動靜。”
墨瓏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半晌才道:“你家君上派你來東海,就是讓你來一飽口福的么?我真是信錯了你!還以為你好歹是上仙座下的右使,年紀(jì)又比我大了好幾千歲,想不到做起事來如此不靠譜!”
雪蘭河自己也很是懊惱:“我也是頭一回吃這么多海鮮……”
不待他說完,墨瓏沒好氣地補上一句:“活該長疹子!”
“意外、意外……”雪蘭河輩分雖高,為人卻甚是和氣,從不擺身份地位,被墨瓏這般說道,他也絲毫未氣惱,只是好意提醒他道,“小狐貍,你莫先急著罵我。咱們還是趕緊商量好正事,我早點回水府妥當(dāng)些。”
眼下清樾和雪蘭河都不在水府,若是靈均趁此機會去找靈犀……墨瓏深吸口氣,問道:“你預(yù)備怎么辦?”
“我知曉你懷疑靈均,但你必須承認(rèn),還有一種可能,行兇者并不是他,而是某個殺了漁民又想闖入東海水府的人。”雪蘭河冷靜道,“我在水府中,看牢靈均;你在岸上,幫我留意其他可疑人物,一有線索,你就來告訴我。”
墨瓏搖頭,甚是不滿:“此事已再明顯不過,靈均一定有問題,我能感覺得到!你應(yīng)該馬上告知玄颶上仙,讓他將靈均擒回去。”
“小狐貍,你這是關(guān)心則亂。”雪蘭河道,“今早上我就見過靈均,也探過他的脈象,他恢復(fù)得甚好,并無異常;且漁民尸首上也沒有幽冥地火的痕跡,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行兇者就是他。”
“你睡得那么沉,當(dāng)然找不到證據(jù)了!”墨瓏惱歸惱,也知曉雪蘭河的話確是有點道理,“……我可以幫你留意,可我根本進不了東海水府,連避水的如意都被拿走,有事也沒法告訴你,怎么辦?”
雪蘭河思量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枚金鈴,放在手心之中,金鈴一分為二,變成兩枚小金鈴。他將其中一枚金鈴交給墨瓏,道:“有事找我時,你搖一搖它便可。”
墨瓏拿過金鈴,試著搖了搖,立時另一枚金鈴也在雪蘭河掌心中劇烈跳動搖晃。雪蘭河又道:“我與谷中聯(lián)系,用的也是這枚金鈴,如今你拿了一半,雪五或玄颶上仙若尋我,你的金鈴也會動,到時候你拿個東西罩起來便可。”
“行了,你快回去,千萬看緊靈均。若靈犀有事,即刻告訴我!”
墨瓏催促他道,心想有了這枚金鈴,便可時時知曉靈犀是否安好,倒真是個好物件,省得自己日日掛心。目送雪蘭河隱入海中,他轉(zhuǎn)身看見不遠椰子樹下正排排坐喝椰汁的東里長、夏侯風(fēng)和白曦,頓感壓力——此事該如何對老爺子說呢?
東海水府,瞻星院內(nèi),靈犀百無聊賴地靠在夜幽橋欄上,手邊是一盤芙蓉糕,她掰下一小塊,隨手往上方一拋,成群的黃鰭金槍魚立時像旋風(fēng)一般朝著糕點卷來,魚群過處,糕點無影無蹤,于是靈犀就再掰一塊……
如此這般,掰了四、五塊,靈犀便厭煩了,將整個盤子往空中高高拋去,魚群照樣席卷而過,所不同的是,糕點吃凈,空盤子被四、五條小魚穩(wěn)穩(wěn)定定地托著,慢慢落到靈犀手上。
靈犀贊賞地用手摸摸小魚兒,端著空盤子下了橋。一位年長的侍女接過盤子,笑道:“小公主,你在陸上呆了那么多時日,想必有很多趣事,若是有空便與我們說說,讓我們也開開眼。”
旁邊侍女們聞言,也都笑著附和。
這些侍女都是自小服侍靈犀,與她甚是親厚,靈犀知曉她們長年待在水府之中,甚少有機會能到陸上瞧上一眼,自然好奇,當(dāng)下笑道:“好,晚上在靜峰軒備下暖鍋,再溫上酒,咱們邊吃邊聊,我好好與你們說說。”
侍女們笑著應(yīng)了。
“對了,我姐呢?”靈犀問道。
“大公主有事出府去了。”
靈犀心里其實很想回去看靈均,畢竟是親兄妹,又是她好不容易才將他尋了回來。墨瓏說過的話她自然記得,但轉(zhuǎn)念又想,哥哥甫才歸來,身子還在調(diào)養(yǎng)之中,于情于理,自己都該過去瞧瞧他。再說只是看望哥哥而已,小心謹(jǐn)慎,莫再觸碰到哥哥,應(yīng)該就不會有事吧?
這般想著,她不由自主地拍拍胸口,墨瓏相贈的那方烏玉正貼身放在胸口處,仿佛在對墨瓏保證自己一定會小心謹(jǐn)慎。
“姐姐沒說,不許我去碧波殿吧?”她問道。
“那倒沒有,只是大公主吩咐過,小公主得補全之前拉下的功課才能出這院子。”
靈犀呆愣住:“……全補上?”
侍女點頭,好意問道:“要不要我先請侍讀過來?”
“不用,先讓我緩緩。”靈犀掰著手指,默默數(shù)自己究竟得補上多少功課,“每日臨摹小楷,到今日得補全四十六,不對,是四十八遍的《靈飛六甲經(jīng)》,還得看完《東海商旅述略》、《長物志》……”
正當(dāng)她越數(shù)越心慌時,忽聽見有侍女前來通傳:“小公主,太子殿下正在院外。”
“哥哥!”靈犀聞言一喜,她自己雖然出不去,但哥哥可以進來,豈不是一樣的,“快請進來!不不不,我去接他!”
說著她便快步往院門去,果然看見靈均坐在鋪設(shè)著海草毛氈的肩輿上,由四只海龜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兄T谠洪T之外。
“哥!”靈犀奔過去,笑吟吟道,“你身子可好些了?今日覺得如何?”
靈均在肩輿上笑答道:“覺得好多了,所以出來走走。我記得原先這兒是一大片的白沙地。”
靈犀忙道:“你想見蚌嬤嬤是不是?她就在我院子后頭的白沙地里。哥,你若不累,就來我的院子走走如何?姐姐罰我,不補完功課便不許出院子,我想去尋你也不能。”
靈均溫和一笑,點了點頭,示意海龜降下肩輿。
靈犀歡喜得很,下意識就要上前扶他,卻被靈均立即制止住。“小妹,你別誤會。”他溫顏解釋道,“我是擔(dān)心你,那日著實有些嚇人。”
靈犀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是自己想著要提防他,想不到反倒是哥哥處處為自己著想,心底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忙示意旁邊的侍女上前來扶他。
“瞻星院……”靈均緩步隨著靈犀踏入院中,繞過玉石屏障,踏上夜幽橋,展目望去,竟不用靈犀為他一一介紹,他便已說出各處的名稱來,“小重山、靜峰軒、雪盡樓……”
靈犀訝異道:“你怎得都知曉?姐姐曾與你說過?”
面上的笑意又是滿足,又帶著些許惆悵,靈均嘆道:“這院子,是照著我當(dāng)年畫下的圖所建的。”
此事清樾從未曾向靈犀提過,她完全不知:“你還會設(shè)計園林,我怎得不知?”
靈均笑道:“哪里稱得上設(shè)計,不過是自己喜歡瞎想,涂涂畫畫而已。姐姐見我在功課上懈怠,氣得很,我記得這院子的畫她明明是撕了的。”
當(dāng)年清樾因年紀(jì)輕輕便執(zhí)掌東海,知曉處事不易,故而對靈均要求頗為嚴(yán)厲。加上她畢竟年輕,政事上尚有人輔佐提點,家事上外人卻不便插手,對于靈均的管教她著實太過操切,諸事說一不二,容不得靈均有半分反抗,姐弟間的關(guān)系便像牢頭與囚徒一般。直至兩人最終鬧翻,靈均離家出走,清樾靜下心來反省,方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處。故而對靈犀,她已是遷就了許多,唯獨盼著靈犀平平安安,功課上松了許多,還請了侍讀,便是怕小妹悶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