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三章
直至班乾將墨瓏、東里長等人都送上岸, 回來復(fù)命時, 清樾才得知靈犀竟將父君留下的那柄如意送給了墨瓏, 不由扶額嘆氣。那柄如意乃昔日西王母尚未飛升之前賞賜給當(dāng)時的東海水君,在東海龍族世世代代相傳下來。這如意仙氣環(huán)繞, 能驅(qū)邪除穢, 因小妹先天不足, 又沒有靈氣,她擔(dān)心小妹沾染不干凈的物件,便將如意放在小妹身旁,萬萬想不到靈犀竟然會把它給了墨瓏。
“這孩子……”清樾很想責(zé)罵靈犀,但想到小妹現(xiàn)下只怕還陷在別離苦中,想想終是不忍心, 只能朝班乾道, “小妹眼里沒什么貴重東西,也怪不得她,這毛病原是我們慣出來的。可今后不能再這樣了,得教教她才行。”
班乾亦是無奈得很:“那,那柄如意怎么辦?”
清樾顰眉:“小妹都給出去了, 難道還能去要回來么?豈不是丟我東海的臉面。罷了, 隨它去吧。”
班乾嘆了口氣,畢竟是在水府中傳了數(shù)代的仙物,就這么讓外人拿走,心中著實有些懊惱。
“對了,”清樾道,“你吩咐下去,那只狐貍……不,不光是他,只要他們這一行人中若有人再來水府,無論是誰,統(tǒng)統(tǒng)都給我擋回去。莫說讓他們進(jìn)水府,便是替他們傳信遞話也不行。我不希望靈犀再與他們有任何瓜葛。”
“老臣明白。難怪您要我將謝禮備得厚一些,應(yīng)該是不愿他們再來糾纏吧。”
清樾點了點頭:“寧可貴重些,也不想讓他們認(rèn)為我們東海欠著他們的恩情,對這些人,了斷干凈才好……還有,此事不可讓靈犀知曉。”
“老臣明白。”
站在海邊,海浪撞上著黑色的礁石,碎玉裂錦般散成點點水花落下,后頭一波海浪再涌上,循環(huán)往復(fù),周而復(fù)始,沒有盡頭一般。
墨瓏就坐在礁石上,看著腳底下的浪花,一徑不知在想什么。夏侯風(fēng)就在他近處,心事重重,手無意識地去扣附著在礁石上的牡蠣,扣下來一個就丟進(jìn)海里,兩三個之后他就被牡蠣殼劃破了手。
距離他們不遠(yuǎn)處的白沙灘上,東里長和白曦席地而坐,面前攤放著從東海水府帶出來的珠寶,面上帶著掩也掩不住的喜色,正在給珠寶估價。
“這串珍珠可真好看,水滴形的,還金燦燦的。”白曦終不如東里長見多識廣,虛心問道,“老爺子,能值不少錢吧?”
接過來在手中掂了掂,東里長笑瞇瞇地點了點頭,心情頗好地教導(dǎo)他:“這是東海獨有的月夜心,其他海域雖然也產(chǎn)珠,但這種珍珠卻只有東海才有。這一整串,形狀又規(guī)整,不易得很,奇貨可居啊。”
白曦雙目舍不得離開那串珍珠,嘖嘖而嘆,忍不住又拿過來細(xì)細(xì)觀賞。
兩人對著珠寶,渾然不覺光陰飛逝,待抬起頭,周遭已是暮色沉沉。東里長這才復(fù)將珠寶都收起來,看見白曦在旁的目光,頓了頓,從中將那串月夜心的珍珠取出來遞給他。
“來,拿著!這串就當(dāng)是給你的。”東里長道。
盡管眼睛不由自主地發(fā)亮,白曦還是連忙推辭:“不不不,我不要,這原是大家的。”
“你這遭也辛苦了,這就算是給你的酬勞。”
雖然很想要,白曦仍是堅決地推辭:“老爺子,若是把我當(dāng)自己人,就莫給我。只要讓我跟著你們一塊兒,有吃有喝有事兒做,這一串珍珠算什么。將來咱們肯定還有更大的買賣!”
沒料到這頭大尾巴羊竟有這份胸襟,東里長頗為欣賞,便將珍珠收了起來:“看見金銀珠寶,還能把持得住,你也算是一條好漢,我認(rèn)你是自家人!”
白曦挺挺胸脯,自我感覺也是甚好。
此時天色已暗,東里長瞇眼轉(zhuǎn)彎,才看見礁石上黑沉沉的兩人,如同剪影一般,忙將他們都喚了過來。
他掂著手中的包袱,朝墨瓏道:“東海出手,著實大方,這一趟,抵得上咱們以前忙活十年。龍牙刃雖然還回去了,但拿了烈火壁,咱們也值當(dāng)了。”
墨瓏默了默,見東里長尚在興頭上,決定晚些時候再告訴他烈火壁的去向,遂道:“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吧。”
直到這時候白曦才想起來,張望四周,疑惑道:“咱們這是在哪兒啊?”
“那邊有炊煙,像是個漁村,過去問問便知曉。”
墨瓏率先往前行去,其他人跟上,沿著小道,穿過一片紅樹林,果然看見一座小村莊,家家戶戶外頭晾著漁網(wǎng),曬著咸魚干、墨魚干,海菜等等,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
白曦素來是個自來熟,與一位修補漁網(wǎng)的女子攀談片刻,便回來道:“這里是玄股國的一個偏遠(yuǎn)漁村,最近的城鎮(zhèn)距離此處也有二十多里地呢。”
黑燈瞎火再走二十多里地,路又不熟悉,東里長皺了皺眉頭:“今夜就在此歇腳吧,尋戶人家,給些錢兩,應(yīng)該不難。”
夏侯風(fēng)卻是被魚腥味熏得受不了,捂著鼻子道:“在這兒歇腳?那還不被熏暈過去啊。瓏哥,你……”
墨瓏淡淡道:“就這兒吧,挺好。”
聽墨瓏也答應(yīng)了,夏侯風(fēng)只得不再提異議,但從白曦身上討要了一方布條,直接蒙鼻子上了。
不等東里長吩咐,白曦便去找住處,不一會兒便折返回來喜道:“有了有了,說是前頭有兩戶人家已經(jīng)搬走了,屋子是空的,咱們根本不用花錢,在屋子里湊合一宿就行。”
他所說的屋子倒不難找,院中沒有曬一堆魚干、海菜的便是了,屋內(nèi)雖空空如也,對夏侯風(fēng)來說倒是件好事。眾人進(jìn)了屋,見屋中桌椅床具雖殘舊些,但也勉強能用,只是沒有被衾等物。
昨夜還在東海水府中高床軟枕,今日便是這般光景,這落差委實有點大。夏侯風(fēng)正待嘆口氣,便看見墨瓏一聲不吭地去打了水來抹桌椅床具,不敢閑著,拿了墻角的笤帚去清理到處纏繞的蜘蛛絲。東里長讓白曦拿了錢兩,去置些飯食來,又見窗戶紙破洞甚多,被風(fēng)吹得噗噗直響,便吩咐白曦再討些白粥和毛邊紙來。
不多時,屋中打掃妥當(dāng),白曦也端著飯食回來了。米飯和腌魚,還有一盤新鮮的炒海蓬菜,雖簡單,好在咸香味鮮,尤其對東里長的胃口,他還比尋常多吃了一碗米飯。
飯畢,又調(diào)了粥糊,眾人將毛邊紙糊到有破洞的窗上,如此這般,這屋子方才算收拾妥當(dāng),可安穩(wěn)過一夜。
入了夜,海風(fēng)仿佛比白日刮得更猛烈些了。這漁村距離海邊不遠(yuǎn),驚濤拍岸之聲,如千軍萬馬咆哮而來。墨瓏靠墻而坐,閉目休息,靜聽濤聲。
“老爺子,咱們接下來往哪里去?”白曦問東里長,頗有些興沖沖想要大干一場的熱情。
東里長就立在門口,看著蒼穹如蓋,星垂海面,心宿中的太子星光芒愈發(fā)黯淡,而天王星紅光愈盛,連庶子星的星芒也亮了許多……他轉(zhuǎn)身看向墨瓏,沉聲道:“去青丘!”
聞言,墨瓏騰得睜開雙目,定定地看向東里長:“時候到了?”
“從星象上看,少則三個月,最多半年,血咒便可解了。”東里長道,“玄股國距離青丘還有些路程,咱們一路慢慢往青丘走,我正好還得去幾處地方收個租子。”
“老爺子,你還有地?還幾處地方?”白曦奇道。
東里長不以為然:“唉……早知曉北齊國東郊的地能翻出二十倍來,當(dāng)初我就該多買一些。”
“您買了多少?”白曦問道。
東里長嘆道:“才買了一千多畝地。”
“這……您還嫌少!”白曦張口結(jié)舌,頓時才發(fā)覺東里長深藏不漏,竟然是個理財高手。
“將來回了青丘,用錢兩的地方多了。”東里長此時方認(rèn)真地看向白曦和夏侯風(fēng):“小風(fēng),小白,我實話同你們倆說,墨瓏是青丘玄狐族的少主,多年前因為狐族出了大變故,他被下了血咒,封印靈力,不得已才流落四海八荒。如今回去的時候就要到了,我得問問你們,你們肯不肯跟著他回青丘?”
白曦此前倒是聽說過青丘狐族的一些事情,萬萬沒想到墨瓏竟然會是青丘玄狐族的少主,一時腦子冒出各種疑問,楞在當(dāng)?shù)亍?br/>
夏侯風(fēng)是個簡單人,想都不想便開口道:“我反正沒地方去……”
他話才說一半,便被東里長打斷道:“有些話,我須得說在前頭,回到青丘之后,因他要重掌玄狐族,其他族人也會百般阻攔,諸事艱難,再不似外邊這般瀟灑過活。”
此時,墨瓏起身,朝他們二人道:“青丘實在不是什么好去處,且狐族最擅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弄不好反而害了你們,還是不去得好。我讓老爺子拿些錢兩給你們。”
夏侯風(fēng)楞了楞,只道:“瓏哥,這些話你都不用說,你只說你缺不缺幫手?”
“……自然是缺。”東里長替墨瓏道,“當(dāng)年他便是被族人出賣,在青丘也沒個可信得過的人。”
“那我肯定要去呀!”夏侯風(fēng)理所當(dāng)然道,“本來我想說我反正沒地方去,到哪里都無所謂。既然瓏哥缺幫手,我自然得去青丘了。我也知曉,論心眼我肯定比不得瓏哥,估計也及不上狐族的人,可打架跑腿我在行啊!”
白曦也忙道:“我也去……現(xiàn)下我一時也想不到我能做什么,反正多個可信之人總不是壞事。老爺子,你今日還說已把我當(dāng)自家人,這話不是誆我的吧?”
東里長笑道:“沒誆你,沒誆你,是真話!”
“如此……”墨瓏朝他兩人一拱手肅拜,“墨瓏多謝兩位!”他所行之禮,正是青丘之國的肅拜之禮,雙手過心口,以頭觸手背,以表鄭重感激之意。
夏侯風(fēng)與白曦皆是頭一遭見他行此大禮,匆忙想還禮,又不知該怎么施禮,手忙腳亂地照著墨瓏的動作比劃一通。
此事落定,且又賺了東海一大筆錢財,東里長心滿意足,躺在光禿禿的床板上,不多時便已鼾聲大作。夏侯風(fēng)擠在他旁邊,兩人鼾聲此起彼伏,白曦只得找了稻草塞耳朵,趴在桌上閉目硬睡。
唯獨墨瓏毫無睡意,走出屋外,躍上屋頂,雙手枕在腦后,斜斜一靠,望著遠(yuǎn)遠(yuǎn)的黑暗中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