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東里長特地走了兩條街,到方家油餅店買了紅糖餅,顛顛地拎了回來,敲開墨瓏的房門。
“這餅就要趁熱吃。”東里長把兩封油紙包擱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拆開其中一包,抱怨道,“我多少年都沒走過這么快,就生怕它涼了。”
看見油紙包中的紅糖餅,墨瓏眼底掠過一絲異樣情緒,口中卻故作滿不在乎:“還買這個,這是小孩子才吃的。”
東里長溫和笑道:“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取過一個紅糖餅,墨瓏咬了一口,紅糖的香味慢慢溢開,特有的溫暖悄悄沁入身體。“特地買了餅,就是想勸我?guī)粔K兒進(jìn)象庭吧?”他挑眉看向東里長。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口味變了沒有?”東里長微笑道,“看來,沒變。挺好。”
墨瓏拿著紅糖餅,細(xì)嚼慢咽,等著他說下文。
“我估摸著龍牙刃肯定是她偷的,此刀至尊至貴,東海一旦發(fā)覺,就會將其追回。在東海追回之前,我們用上一用。”東里長道。
“用一用?”墨瓏不解。
東里長慢吞吞道:“象庭自建成以來,就沒有任何一頭異獸能從中逃脫,一則是防守嚴(yán)密,二則就是因?yàn)榱一痂怠V灰Q石一響,烈火璧立即就能立刻開啟火光結(jié)界。此璧威力甚大,若我們能將此物收入囊中,將來回到青丘,也是個本錢。”
“這些年,也沒見你動烈火璧的心思。”墨瓏挑眉道,“怎么,你以為她那柄龍牙刃一定克得住烈火璧?”
東里長靜默了片刻,似在猶豫什么。
墨瓏斜睇他,調(diào)侃道:“怎得,覺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說。”
“你知曉龍牙刃的來歷嗎?”東里長問他。
墨瓏搖頭。
“龍牙刃是上古神器,”東里長剛說完第一句就知曉墨瓏想說什么,抬手示意他莫急,“很多人之所以不知曉,是因?yàn)辇堊甯牧怂拿帧K谋久谢脑碌丁!?br/>
聽到“荒月刀”三個字,墨瓏倒吸一口涼氣,騰得站起來,不可思議道:“荒月刀,竟然會是荒月刀。你沒弄錯吧?”
“古書上有記載,當(dāng)年共工怒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地不滿東南。原本供在荒月崖的荒月刀沉入水中,順著水勢,一路被沖入海中,為龍族所得。當(dāng)時天河傾瀉,洪水泛濫,各路異獸闖入海中,龍族首領(lǐng)真君不堪其憂,幸得此刀,方鎮(zhèn)太平。其后,龍族將此刀更名龍牙刃,將它納為龍族之物,再不提它是上古神器。”東里長嘿嘿笑了兩聲,“我估摸著,他們也是不愿有人上門來討要。日子一長,也就沒人記著荒月刀了。”
墨瓏聽罷,暗忖片刻,再抬眼時,雙目炯炯有神:“既然是上古神器,又到了我們眼跟前,斷乎沒有不要的道理。”
“你要龍牙刃?”東里長一愣。
“龍牙刃,烈火壁,我都要。”墨瓏幾乎是一字一句。
“這……不行不行,從她手上搶過來,讓龍族知曉,咱們那才真叫惹禍上身。”東里長連連搖頭。
墨瓏不在意道:“根本用不著硬搶,怕什么。這熊孩子沒有江湖經(jīng)驗(yàn),進(jìn)了象庭,形勢一亂,她肯定慌了手腳,到時候我就能讓她心甘情愿把龍牙刃給我。”
東里長仍是遲疑,慢吞吞道:“龍牙刃在她手上遺失,只怕東海不會輕饒了她。她還是個孩子呢,這可不太厚道啊!”
“離開青丘這些年,我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叫厚道了。咱們跟她沒情分,這趟就是生意。咱們冒這么大的險,把熊羆弄出象庭,要她一柄龍牙刃,也不算過分。”
“可是……”東里長還在躊躇。
墨瓏復(fù)坐回去,大長腿架上桌子,瞥向東里長:“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老爺子,莫忘了當(dāng)年我們是怎么離開青丘的。”
當(dāng)年……重重往事浮上心頭,東里長長嘆了口氣:“是,少主。”
已經(jīng)有許久,他不曾用這個稱呼喚過自己。墨瓏定住,對于他來說,這個像隔了三生九世般的稱呼已太過遙遠(yuǎn)。
忽然聽見夏侯風(fēng)在外頭敲門:“老爺子你太偏心了,買了好吃的就送到瓏哥房里,我都聞著味兒了!”
聞言,東里長無奈一笑:“進(jìn)來吧,哪里都少不了你。”見夏侯風(fēng)進(jìn)門,他把沒拆封的那包推過去,“給你們留著一包呢。”
夏侯風(fēng)嘿嘿一笑,見墨瓏面色凝重,狐疑道:“不好吃?瓏哥還惱著?”
收回思緒,墨瓏趕他:“拿走拿走,連我這包也拿走,這就是你們小孩才吃的東西。”
“對了,小風(fēng),給靈犀姑娘也送點(diǎn),沒準(zhǔn)她也愛吃。”東里長吩咐夏侯風(fēng)。
夏侯風(fēng)漫應(yīng)一聲,抱著紅糖餅就出去。沒過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老爺子……”
“又怎么了?”東里長不耐道。
“靈犀姑娘在哪兒?我找了一圈沒找著。”
“……房間看過了嗎?”
“看過了,沒人。”
東里長還正疑惑著,墨瓏已想到了什么,心中暗叫不妙。
“葡萄!”他快步行至院中,“那熊孩子是不是走了?”
野葡萄藤的細(xì)莖原本攀在高處,聽見他的聲音,忙爬下來,莖端的嫩葉點(diǎn)了點(diǎn)頭。
墨瓏氣不打一處來:“你就看著她走了?”
葡萄葉很實(shí)誠地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夏侯風(fēng)忙勸道:“不能怪葡萄,咱們事先也沒囑咐它。再說,她興許就是出去逛逛,一會兒就回來了。”
墨瓏估摸著,自己之前的那幾句氣話說得有點(diǎn)重,她恐怕是真走了。“什么脾氣啊!說兩句就走。”他皺著眉頭,回房換了外袍,出門去尋人。
聽見動靜,莫姬也趕過來,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憂:“……她走了?”
東里長嘆口氣:“你們倆也出去找,我在家等著,萬一人回來就用傳音術(shù)告訴你們。”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還未落雨,能看見北面的天際有層層墨云正緩緩地向長留城推移而來。
莫姬和夏侯風(fēng)邁出門,便已看不見墨瓏的身影,也不知他往哪個方向?qū)とァ?br/>
“怎么辦?長留城這么大,咱們上哪里找?”夏侯風(fēng)有點(diǎn)發(fā)愁。
莫姬瞥他:“你還挺惦記她?”
夏侯風(fēng)愣住,立即道:“不是我,是老爺子叫咱們找人。”
“他讓你找,你就找?”
“那……那我聽你的,咱們不找了?”夏侯風(fēng)小心翼翼,生怕說錯話。
“當(dāng)然要找!咱們跟她做著生意呢。”莫姬無奈道,“你往東面,我去西面。”
夏侯風(fēng)忙點(diǎn)頭:“不知曉瓏哥是往哪個方向去?”
“他的心思,誰猜的到。”
莫姬漫應(yīng)著,抬腳就往西面尋去。夏侯風(fēng)也忙往東面而去。
此時的墨瓏正匆匆趕往象庭。雖然相識短暫,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靈犀是個一根筋的人,只要熊羆還被關(guān)在象庭,她就不會離開此地。所以他連想都不用想就知曉靈犀一定是奔象庭去了。
今日還不到象庭開場之日,以她的性格……墨瓏心中暗暗企盼她千萬別干出格的事兒。他正想著,就聽見尖銳的鳴叫聲拔地而起,如百象齊嗥,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糟了!”
墨瓏加快腳步,朝著象庭飛掠而去。丹墻籠罩在火光之中,他很快便看見象庭丹墻上有一處豁口,顯然是有人試圖闖入象庭,結(jié)果觸發(fā)了整個火光結(jié)界。
人呢?
難道已經(jīng)闖進(jìn)去了?
墨瓏試圖往里頭看,卻只能看見一塊黑黢黢的大石鑲在豁口處,被結(jié)界烤得吱吱作響。很快聽見許多紛沓的腳步聲往這邊趕來,他連忙飛身掠開,躲避到數(shù)丈外的坊巷之中,險險與一人撞個滿懷。
“你……你怎么到這兒?”靈犀吃驚地看著他。
墨瓏飛速地打量了下她:“沒受傷吧?”
不愿被他嘲笑,靈犀將手隱在袖中:“我搬了塊石頭砸的。”
墨瓏輕舒口氣,慶幸她還沒傻到家。方才的腳步聲已至豁口處,墨瓏探頭瞥了一眼,是崔千陌,他帶著二十幾名象庭守衛(wèi)正在察看豁口。“快走!很快就會有人搜過來!”數(shù)千年的長留城,巷陌四通八達(dá),他拉著她左轉(zhuǎn)右拐,曲曲折折行了一段路,才拐到距離象庭稍遠(yuǎn)的大街上。
“你怎么會知曉我去象庭了?”靈犀不自在地掙開他的手,狐疑問道。
墨瓏看著她,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著實(shí)讓人連猜都不用猜。他覺得有點(diǎn)好笑:“你猜。”
“你跟蹤我?”
墨瓏翻了個白眼:“我倒是想,這樣就能一睹你砸象庭的風(fēng)采了。可惜啊,你就算是搬七、八十塊石頭,把象庭砸得跟馬蜂窩一樣,那頭熊也還是出不來。”
再傻也知曉他在諷刺自己,靈犀悶頭不吭聲,片刻后道:“我會再想別的法子。”說罷,她抬腳就走。
“喂!你回來!……喂!”
墨瓏喚了好幾聲,她卻仍舊往前走,甚至還加快了腳步。他沒奈何,只得追上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一些:“你打算去哪兒?象庭的守衛(wèi)可能還在搜捕。”
靈犀剎住腳步,很認(rèn)真地看著他:“你別跟著我。”
她認(rèn)真時,帶著孩童般的稚氣,讓人覺得又好笑又傻氣。為了避免讓她誤會自己有嘲諷之意,墨瓏忍住笑意:“還生氣呢?就因?yàn)槲艺f的話。”
“不是因?yàn)槟阏f的話。”她頓了一下,才道:“是因?yàn)槟憧床黄鹞摇!?br/>
“你還說我中看不中用呢。”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說得是事實(shí),你確實(shí)中看不中用。”
墨瓏扶額,深吸了口氣,平定心境才接著道:“那我說的也是事實(shí),你確實(shí)沒有靈力,確實(shí)也是傻……好吧,算我說錯了。”他暗嘆口氣,為了龍牙刃,就忍一忍這個熊孩子。
靈犀皺眉盯了他片刻,抬腳就走。
蒙蒙細(xì)雨飄飄灑灑而下,距離他們十丈遠(yuǎn)左右,饑腸轆轆的白曦拖著同樣饑腸轆轆的赤焰熊剛從一家酒樓出來。白曦忿忿地抱怨道:“太貴了!一碟豆皮就抵得上咱們?nèi)斓娘堝X,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哥,我餓……”赤焰熊陶滔可憐兮兮地用熊掌扒住門框,一陣陣飯菜香味飄進(jìn)他的鼻端,他不想走。
“乖,我也餓!”白曦連哄帶勸,“我早就對你說過,窮,一定要窮得有志氣,齁貴的東西咱們堅決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