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陳怡玢當(dāng)然不會現(xiàn)在還搞什么哭哭啼啼的,上輩子的她才二十出頭,十六歲還沒有成年的時候就嫁給陸家當(dāng)媳婦,陸家老太太不喜歡兒媳婦跟外界多接觸,完全按照舊式媳婦那一套對待她,每天晨昏定省,夜里伺候婆婆休息入睡,還要等待凌晨晚歸的公公,問安之后才能入睡,而早上又要早起向婆婆請安伺候梳洗吃飯等等,白天的時間也都被婆婆拘在房間里繡花或者練字。
在這種封閉的環(huán)境里,她能有什么長進和見識呢?自然是從小被家人教育的那一套,以公婆為天、以夫為天,被陸云鶴欺負的時候也只知道哭,后來離婚了,她自己獨自在德國留學(xué)和帶著孩子,生活艱辛,但是她也漸漸學(xué)習(xí)到了知識和獨立生活的能力,這段留學(xué)的經(jīng)歷就像是蛹化繭成蝶前最艱難的過程一樣,留學(xué)回國后的她吃苦耐勞,再加上一點運氣和大哥二哥的大力幫助,很快就讓她在平城站住了腳步和改善了生活。
甚至連那時候的陸云鶴都曾經(jīng)夸過她,說她:“現(xiàn)在的陳好像一個戰(zhàn)士,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跟以前是天差地別的。”當(dāng)然,陸云鶴接下來要說的話是:“所以,離婚是對我們都好的,我們解開了壓在我們身上的封建束縛,釋放了自己的內(nèi)心,也發(fā)現(xiàn)了我們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真是歡喜離婚。”
這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上輩子的經(jīng)歷也造就了這輩子的陳怡玢,她此刻看著額頭有點冒汗的陸云鶴,仍舊柔聲的說:“當(dāng)著二哥的面,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吧。”
陸云鶴看向了坐在對面的陳嘉興,張了張嘴,喊了一聲:“久誠兄……”
二哥一言不發(fā),就那么的看著陸云鶴,問道:“嘉和懷孕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陸云鶴道:“當(dāng)時她在跟我賭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跟我說懷孕了,我以為她是在氣我……”
“那你又為什么把她一個人,語言不通又沒有求生能力的她扔在異國他鄉(xiāng),你知不知道她是個弱女子,離開了你很可能會面對很多危險,一個懷孕的女人你竟然給她扔在鄉(xiāng)下,你想過后果么?”
“久誠兄,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那時候我因為一點急事離開,只得事后拜托湛秋幫我照顧嘉和,你知道湛秋的,他一直是一個特別重承諾的人……”
二哥深沉的道:“志杰,你最應(yīng)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嘉和。”
陸云鶴一時語塞,看向二哥,發(fā)現(xiàn)二哥根本不看他,他看向陳怡玢,只見她仍舊嘴角掛著微微的笑容,眼神是那么的平和,她雖然坐在他的旁邊,可是陸云鶴忽然覺得,這樣穿著時髦的洋裝,嘴角帶著矜持而得體笑容的陳怡玢好像是一個陌生人,而不是他結(jié)婚了六年的妻子。
陸云鶴對陳怡玢說:“對不起,嘉和。”
陳怡玢說:“志杰,你這聲對不起應(yīng)該對我們死去的孩子的說,不應(yīng)該對我說。”
陸云鶴卻低聲的對她說了一句:“嘉和,讓你受苦了,對不起。”忽然他也好像變了畫風(fēng),“是我的錯,讓你受苦了,我誠懇的請你原諒我。”
陳怡玢心想,原諒你難道就能讓死去的孩子復(fù)活嗎?這么真誠的求原諒,可是又有什么意義呢?文人一張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虛偽和客套永遠都好像是他們的面具一樣,隨意拿來使用。
陳怡玢道:“志杰,應(yīng)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我哪里做得不好讓你非要休掉我呢?你既然向我道歉,那么,你今天把休掉我的理由說出來,我就原諒你。”
他倆以前談到離婚的話題就吵架,根本就沒有冷靜交談的時候,而陳怡玢問他休掉她的理由,其實陸云鶴就這個事也曾經(jīng)思考過,雖然這年頭流行擱置家里的原配,但是陳怡玢并沒有任何過錯,孝敬公婆、生育長孫、家族還頗有助力,非得要離婚的原因那就是一個,不喜歡。
陸云鶴不喜歡土包子陳怡玢,不喜歡她走路的姿態(tài),不喜歡她不精致的打扮,不喜歡她什么都不懂的樣子,他喜歡穿著時髦、打扮精致、言之有物、又美麗的女子。
陸云鶴說:“我認為,我們的性格不合適,嘉和,你難道覺得我們生活在一起快樂嗎?我們有共同話題么,有共同為之奮斗的理想么?有共同的信仰么?不,我們什么都沒有,我在看濟慈和雪萊的時候,你在看明天是吃白菜還是土豆,我在談?wù)摦?dāng)下的政治時局的時候,你在跟我說菜市上白菜便宜了一分錢,你認為,這樣的我們,合適么?”
陳怡玢又道:“你有沒有想過,休掉我之后,我這樣一個弱女子,怎么生活?我才二十歲,還有漫長的人生,我的人生就要頂著被你休棄這個標(biāo)簽一直終老么?”
陸云鶴道:“此事我已經(jīng)想好,我已經(jīng)準備了五千大洋的贍養(yǎng)費,每月給你二百大洋,兩年多的時間付完,這些錢供你生活。”
陳怡玢呵呵一聲笑:“五千大洋?我的一生就值這五千大洋么?志杰,你看這樣吧,”她語氣仍舊柔和,仿佛在商量一樣,可是話卻說:“我也給你五千,還是英鎊,現(xiàn)在買斷你的下半生,供你生活,只要你讓我登報說上一句‘因陸云鶴無能,今陳怡玢將其休棄。’你看,可以嗎?”
陸云鶴怒道:“你!不可理喻!”
陳怡玢在此時終于終于收起那副嘴角掛笑的樣子,直視陸云鶴道:“在我看來,你不是不可理喻,你是荒謬至極!口口聲聲談什么突破封建的束縛,釋放自我尋找愛情,其實不過是你借著我陳家的勢上了臺,又想甩掉我這丑女人,給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你作為一個男人考慮過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嗎?還五千塊大洋,好像對我是施恩一樣,我陳怡玢用不著你施舍。”
說著,陳怡玢從手里掐著的手包里掏出一個支票夾,抽出一支鋼筆當(dāng)場寫下一張支票,在陸云鶴、二哥、王綬云三人發(fā)愣的時候她一把將支票甩在陸云鶴臉上,道:“我出五千英鎊給你贍養(yǎng)費,陸云鶴,這是我自己用雙手掙到的錢,你呢?你敢同樣甩給我五千英鎊跟我說那是你自己掙得而不是你爹爹給你的么?陸云鶴,你口口聲聲說濟慈、雪萊,說我土我丑,說我們性格不合,你有沒有考慮過,滿口假仁假義的你其實不過是靠老父老母來喂養(yǎng)的一個廢物呢?你真是讓我感覺到惡心!”
陳怡玢扭身走了,留下一屋子三人驚愕的男人。
陸云鶴久久不能言語,頭上的支票輕飄的掉在地上,可是陸云鶴卻覺得跟自己的臉皮掉在地上一樣,他只覺得這么多年的驕傲像是一下子被踩在了地上一樣,什么話都沒說,也跟著沖出了房間。
屋里留下的二哥和王綬云還都沒緩過勁兒,過了半晌,王綬云撿起地上的支票遞給二哥,“收起來吧,哪天見到她再還她。”
二哥收起支票,竟然笑了起來,還開起了玩笑;“拿五千英鎊來砸人,其實也不怎么疼嘛。”
王綬云道:“雖是一張紙片,可是在志杰心里卻是很久也不能恢復(fù)了。”
二哥:“舍妹性格沖動,讓你見笑了。”
王綬云道:“她有勇有謀,只怕她從進來看見志杰開始就想好了對策。”他心想,沒見她多跟志杰說一句廢話,就將素來驕傲的陸志杰給踩在了腳底下,五千英鎊也就是三萬大洋呢,原以為是陳家豪富,聽她言語竟然是她自己掙的,陳家老二擅長搭理錢財,陳家這個女兒也頗有能力啊。
二哥:“真是一對冤家,”嘆了口氣,“當(dāng)時我太年輕啊。”這樣無頭無尾的一句話,王綬云沒聽懂,但是二哥心里明白,這對夫妻的媒是他做的,他看到了陸云鶴的才華,可是沒有想到陸云鶴會這樣不喜歡嘉和,倆人竟然會走到這一步,嘉和的性子啊……唉。
第二天二哥來找陳怡玢,陳怡玢特意領(lǐng)二哥去塞維爾街去定制高級手工西裝,二哥一邊被量體裁衣一邊說:“我在國內(nèi)做就好了。”
陳怡玢:“國內(nèi)的沒有他們做的好,你就信我吧,我也想為你做點什么啊,大忙我也幫不上,這種小事讓我盡盡心意吧,過兩天你們那個多國銀行會議要閉會了,是要拍照上報紙的,你代表我們?nèi)A夏出席,當(dāng)然要整理好形象。”
二哥看著陳怡玢跟著裁縫忙里忙外,又是挑料子又是挑款式的,他心里感嘆,嘉和若是有這份心思對待志杰身上,他倆人又何苦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可是想到昨天志杰的表現(xiàn),二哥的心里又有點微微發(fā)寒,以前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沒有做好媒,所以他也是反對他們離婚中最激烈的那個人,可是現(xiàn)在,二哥忽然覺得也跟著心累,想到他倆的婚姻之事,也跟著微微嘆了一口氣。
陳怡玢挑好了料子過來的時候,二哥還是沒忍住教育了她昨天太沖動。
陳怡玢反道:“我昨天還算冷靜呢,若是真沖動,恨不得拎起砍刀跟他動真章,拼出一個你死我活才好。”
二哥聽了,沒想到陳怡玢已經(jīng)恨陸云鶴至此,他又說不出話來了。
陳怡玢反而安慰他:“二哥,不要擔(dān)心,我不會沖動。”
二哥想著他目前的主要任務(wù)還是代表中樞銀行出席跨國銀行會議,待會議圓滿結(jié)束,再來解決這對夫妻的問題。
所以陸云鶴和陳怡玢的事又擱淺了一個多禮拜,這段時間,王綬云去巴黎去拜訪另外一位老友,而陸云鶴卻躲在了家里不出來,他一想到那天陳怡玢數(shù)落他、指責(zé)他的那些話,想到陳怡玢將支票扔到他臉上的樣子,心里就恨,他活到這么大,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F(xiàn)在陳怡玢這么對他已經(jīng)是別人對他最大的侮辱,而且還是來自于他素來瞧不起的陳怡玢身上,這讓他久久不能恢復(fù),甚至連顧思濃那里都沒有顧及到。
一個禮拜之后,沙弗財政部為本次跨國銀行會議的閉會舉行了一個party,邀請了當(dāng)時沙弗的上層人士還有與會的銀行家們。
這一次,陳怡玢、陸云鶴、二哥、王綬云、黃氏父女,甚至連身為前任總統(tǒng)的法務(wù)部長的顧衛(wèi)民都被邀請到了party上,顧衛(wèi)民出現(xiàn)了,那么他的女兒顧思濃也將一起出席本次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