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暗中野獸擤擤鼻子呼出熱氣，依稀辨出個(gè)是個(gè)龐然大物，四肢站著竟有半丈來高，一步步向她靠近。
    火折子或明或滅，勾勒出一只野狼的模糊輪廓。
    我擦，狼。
    即便是在教條嚴(yán)格的紫劍山莊長大，青燈此刻都要爆粗口了。堪伏淵他自己走的道弄狼做什么不怕它把他吞了么？！
    這狼不知是哪里的品種，竟比中原大上不少，身姿矯健，它沒給青燈片刻休息低吼一聲撲來，飛沙走石如一陣狂風(fēng)，青燈壓下身子反執(zhí)袖劍刺去，狼齒一口咬上劍身，青燈被這沖力真的雙臂發(fā)麻，后退幾步。
    哪知狼嗚嗚一哼，手中袖劍竟然這么被它咬碎，鋒利的碎片四處飛濺噼噼打在墻壁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青燈趕緊側(cè)身躲過還是遲了，由鎖骨到右臂赫然五道血痕，深至見骨。
    青燈一抽氣，足尖點(diǎn)地施展輕功連連后退，狼迅影隨上，咬來的一瞬間她一踩墻壁凌空起身，飛檐走壁從狼頭頂瞬到狼身后，一路奔跑。
    比速度，在這狹窄的甬道間她比不過。
    身后野獸低吼一個(gè)晃神已到她身后，青燈跑回拐角飛身一撲趴在地上，剩下一把袖劍摔出老遠(yuǎn)，狼一個(gè)瞬兒壓在她身上按住她，呼呼吐著熱氣，它很重，十指利爪深深嵌入青燈的肩膀，滴著涎水的血盆大口朝她白皙細(xì)嫩的脖子一口咬下——
    她聽見墻壁里機(jī)關(guān)扭轉(zhuǎn)的聲響。
    蹭。
    數(shù)以百計(jì)的銀色箭簇四面八方朝狼身密密麻麻射去，勢(shì)如破竹。下一刻這只黑色而威猛的狼嘶聲鳴嗚，龐大的身軀密密麻麻插滿了利箭無一絲縫隙，如同一只巨大而恐怖的銀色刺猬，箭上淬巨毒，腥臭的綠色血嘩啦啦流，啪啦啪啦滴在青燈的臉頰上。
    它憤恨而痛苦地咆哮，聲音幾乎使地面震顫，又低下頭，瑩綠的目光盯住她，用盡最后一口氣惡狠狠對(duì)她露出獠牙，青燈毫無猶豫手拿方才從懷里摸出的利器刺穿它的喉嚨。
    鮮血淋了她滿臉。
    野獸一抽一抽地掙扎著，最后慢慢軟了下去，壓在青燈身上。
    青燈睜大眼睛看向頭頂?shù)钠岷冢矍耙魂囮嚢l(fā)白，她大口大口地喘氣，手顫抖地慢慢拔出埋入野獸喉嚨里的利器。
    冰涼的玉被滾燙的血浸溫。
    是那支破碎了又被她粘起的玉簪，春末的梨花，夏初的蟬，梨花少了一片花瓣。
    她輕輕撫摸尾部的梨花雕刻，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如今她心跳紊亂，機(jī)關(guān)定是還有第二波。
    無論如何，將狼引到機(jī)關(guān)道上是成功了。
    她就趴在地上，以狼的尸體作掩護(hù)一寸一寸挪出機(jī)關(guān)道，然后翻開鮮血淋漓的尸體爬起來，扶著墻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她一身血，有狼的，也有她的，方才萬箭齊發(fā)，她也中了數(shù)支，一邊走一邊拔，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樣飄飄忽忽，什么疼痛也感覺不到。
    這幾天沒吃骨瓷的藥，她是不是已經(jīng)差不多。
    與師父定下的計(jì)劃約定中，只要她取得盤龍印放出信號(hào)，出了祠堂就一定有人接應(yīng)，此時(shí)即便她三魂六魄散去那接應(yīng)之人也定能將盤龍印帶回中原救徐孟天。
    言下之意是，她到此結(jié)束，任由夜凝宮的人抓住將她千刀萬剮。
    本來苦茶長老施展傀儡定魂術(shù)的目的也就在此。
    青燈擦擦滲進(jìn)眼睛的冷汗，卻抹了滿眼的血跡，剩余的宮道不長，走到盡頭推開門，是一間寬敞偌大的宮室，氣息與之前的完全不一樣，連空氣都是清新的，泛著極淡的檀木香。
    到了。
    祠堂地宮。
    青燈剛踏進(jìn)沒幾步，整間地宮驟然亮起，估摸是一旦有人進(jìn)入便起動(dòng)機(jī)關(guān)，墻壁上火把依次燃起，火光灼灼，將整間地宮照亮。
    非常的亮，亮如白晝。
    整間地宮金碧輝煌，反射出光芒。
    在青燈看來，有幾分像中原皇家寺廟祭祀的房間，只不過更為寬敞大氣，更為華貴奢侈。
    她走出的是側(cè)門，正門緊閉，一道鑲金邊紅毯從正門門檻下鋪卷而出，沿著玉石臺(tái)階拾級(jí)而上，兩邊一盞一盞祭有鏤空香爐，祭壇兩側(cè)披有五彩咒文掛簾，正中心神獸云紋玉臺(tái)擱有一方萬年楠木漆盒，四角鑲金，綴上瑪瑙與珍珠。
    祭臺(tái)四方，四方長明燈，應(yīng)是術(shù)法所致，燈罩中并非是鮫人蠟而是一顆顆懸浮于空中的夜明珠，散發(fā)淡金色光輝，而燈與燈之間更有一張張浮空陣法轉(zhuǎn)動(dòng)。
    她一步一步走上祭臺(tái)，身后留下鮮紅的腳印，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充斥鼻腔，眼前仿佛也蒙上一層薄紗般的血色。
    她走到臺(tái)前，身前便是漆木盒，玉臺(tái)咒印牢牢箍住木盒，她伸手手指扳開玉鎖，因?yàn)槭墙讨泄┓钍ノ铮艏右孕g(shù)法鎖住則為不敬。
    到此為止了。
    她想。
    拿到里面的九霄盤龍印就沖出祠堂，然后尋見接應(yīng)之人，亂斗中將圣物送出，而她的使命也會(huì)這般完成，死而無憾。
    無憾……嗎？
    天哥哥會(huì)記得她罷。
    她想起三年前初見徐孟天的情形。
    她還是十五歲的青澀模樣，劍怎么也使不好，她怯怯地拉著白蔚囊灤涓姘祝詈蟀嗡擔(dān)炔簧锨縊
    于是她就坐在蕭山紫劍山莊的屋頂上看月亮，看著看著就有一道好聽男聲響在屋檐下，“你在那高頭干什么？”
    她低下頭，他負(fù)手站在地上仰著光華面龐，“我看你要哭了呢，是誰欺負(fù)你了嗎？”
    青燈愣了愣，最后只是扭過頭：“不要你管。”
    青年上下一望樓閣，道：“我在你這年紀(jì)時(shí)，還跳不了這么高呢，爹什么時(shí)候教出輕功如此的女孩兒了？”
    青燈還是不理他，她正傷感著呢，良辰美景奈何天，她剛剛被喜歡的人拒絕了沒心情跟陌生人說話。
    風(fēng)輕吹而過，青燈晃了個(gè)眼青年就站在眼前了，她睜大了眼睛，好快的身手。
    “唔，我想想。”青年也坐下來，煞有介事地捏捏下巴，“這么小的姑娘，要么是被師父責(zé)罵，要么是喜歡的人被別家姑娘搶跑了？”
    青燈突然抬頭，瞪了他一眼。
    “哎呀呀，好嚇人的眼神，說中了？”
    “不要你管。”
    青年抬頭望著月色，“小姑娘，你覺得什么才是喜歡？”
    “我沒說我有喜歡的。”
    “哦呀呀，眼眶都紅了哦。”
    青燈氣到不行，“連你也欺負(fù)我，你們都是壞人！”說著腦袋一熱，一把狠狠將他推了下去。
    青年似乎沒料到她來這一茬，沒坐穩(wěn)竟然真的就這么摔了下去，“啊啊啊啊啊啊--！”
    啪！
    青燈也嚇壞了，他不是看起來很強(qiáng)嗎？急急忙忙跳下去，明明是個(gè)咋一看玉樹臨風(fēng)的青年，愣是摔成了正正方方的“大”字鑲嵌在地磚上，月色下甚是凄慘壯觀。
    青燈嚇哭了，趕緊推他，“你……你沒事吧？你別死啊你別死啊！”
    “……”
    “你不要死啊嗚嗚嗚嗚……”
    青年望著天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顫顫巍巍伸出一只手戚戚然道：“我……要是殘疾了……誰還敢嫁我……”
    “我嫁你！你、你要是殘了我養(yǎng)你！”青燈握住他的手大聲哭起來。
    “嗯，那說好了，你嫁給我~”
    “好，我嫁你……嗚嗚……”
    “就這么說定了~~~”
    “好……誒？”
    青燈驀地抬頭擦擦淚眼，青年坐在地上笑得一臉奸詐燦爛。
    “你沒死？！”
    “我有說我死了嗎？”
    青燈一巴掌招呼了過去，擦干眼淚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重重地踩著地面，氣呼呼的。
    第二天一清早所有紫劍山莊的人都聚在堂前，來面見云游四海學(xué)成歸來的少莊主徐孟天。同時(shí)，于七日后與晴霜成婚。
    原來那個(gè)晴霜便是上任武林盟主的唯一女兒。
    青燈站在隊(duì)伍中抬起頭，陽光過于灼烈，她瞇了瞇眼睛才望清了大堂前屋檐下的男子，身材修長，氣度不凡，溫潤如玉。
    青燈的嘴角開始抽。
    莊主吩咐一番，又說了些婚禮籌備的事，紫劍山莊的少莊主婚事就熱熱鬧鬧傳開了。
    從這一天起她再也沒有見過白巍h松17撕笏蟶ㄍピ海恢幽畝傲順隼矗桓拇蠡嶸夏歉蔽攣畝諾哪q拔椅實(shí)耍形壞蘢永肟松階閬不兜氖悄歉靄偉桑俊
    青燈眼眶一酸橫過去，“不要你管，你才是罪魁禍?zhǔn)祝　?br/>     徐孟天挑挑眉無辜狀，青燈咬牙說：“要不是你回來，晴霜就不會(huì)嫁人，師兄就不會(huì)走了！”
    “那你覺得，你的師兄與晴霜成親才是好的？”
    青燈愣了一愣，低下頭去默默掃地，一時(shí)半會(huì)兒后道：“娘親說過，即便過了很多年，人變了，事情變了，可發(fā)生的就是發(fā)生了，無可磨滅，白問π炙患蘋乇u液茫蘼勰鞘且蛭Ω傅鬧齦闌故潛鸕模液茫鞘欽嫻模嗟瓶梢愿芯醯劍緗癜問π窒不渡媳鶉耍誶嗟菩睦鎪鄖嗟頻暮們嗟撇換嵬恰！倍倭碩伲值屯汾潰扒嗟婆耍丫芘a耍綣π只故且恢畢不肚縊恰20怯肭縊諞黃鶚π摯木禿謾
    徐孟天立于一邊瞅著她將落葉掃得亂七八糟，忽然變了聲音道：“你說謊，你巴不得晴霜面容盡毀不得好死罷？戴著柔弱乖巧小師妹的面具不敢摘下來了？”
    青燈驀地抬頭，“你怎么能這么說你的妻子？”
    徐孟天忽然間笑了，笑得十分溫柔，他伸手摸摸她凌亂的頭發(fā)，含笑望進(jìn)她眼底的明亮，“女孩子家頭發(fā)需好好打理，你若打扮得講究些，怎可能比不上晴霜。”
    青燈睜大眼睛，那一刻他的笑容的確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