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齊程在洋房里從來沒有穿過外套,所以這次,是遲稚涵第一次看到齊程穿戴整齊的樣子。</br> 不出意外的好看到讓人嫉妒。</br> “緊張么?”遲稚涵半蹲在沙發(fā)上幫齊程把圍巾系好,包的很嚴(yán)實,只露出一雙眼睛,然后再戴好帽子。</br> 摸了摸他的手,手心已經(jīng)有些濕。</br> “他們已經(jīng)和一樓的鄰居商量好,外面也都安排好了,我們一直走到車?yán)锩娑疾粫龅饺恕!边t稚涵覺得自己都緊張的快要掛了,搓搓齊程的手,提議,“實在不行,我背你下去吧,我力氣挺大的?!?lt;/br> 她咬咬牙還是能背的動的,齊程閉著眼睛不動可能會好一些。</br> 身體很自動自發(fā)的對著齊程背轉(zhuǎn)過身,拍了拍自己的背,看到齊程不動,她又皺著眉頭想研究下公主抱。</br> “……直接走吧。”齊程把圍巾拉的更上去了一些,只露出半雙眼睛,說話含含糊糊的。</br> 確實有一點緊張,但是這次是半夜,身邊又有遲稚涵,他覺得應(yīng)該問題不大。</br> 只是自尊心被她一本正經(jīng)的想要公主抱他的念頭弄得碎成渣渣……</br> 反而,沖淡了一點緊張。</br> ***</br> 遲稚涵家住的是老式小區(qū),樓道很窄,晚上的廊燈昏黃,走出門之后,齊程就開始無意識的屏住呼吸,不想被遲稚涵看出來,只能拽著她的手,悶著頭快步往下走。</br> 能感覺得到遲稚涵很緊張,向來暖和的手冰涼冰涼的,握著他的手收不自覺的收緊,全程一直盯著他的心跳血壓。</br> 他甚至覺得,她跟他一樣,此刻都在屏住呼吸。</br> 車子就停在樓道口兩步遠的地方,門開著,為了避免給齊程造成壓迫感,司機早就鉆進了駕駛室。</br> 齊程拉了遲稚涵上車關(guān)上門,自己跑到另外一邊也坐了上去,然后兩人面面相覷,兩張臉都憋得通紅。</br> “你怎么也屏住呼吸了?”齊程的聲音有些干澀,抬手幫遲稚涵把跑亂的頭發(fā)塞到她耳后。</br> “就……不自覺……”遲稚涵肺活量一般,剛才跑得太快,再加上憋氣,現(xiàn)在正伸著舌頭哈哧哈哧。</br> “……傻?!饼R程拍拍她的臉,閉了閉眼,熬過因為車子發(fā)動那一瞬間引起的暈眩。</br> “你是不是應(yīng)該平躺?”遲稚涵皺著眉頭看著開始一路飆升的血壓。</br> 這輛車后排明顯做過改造,位子特別寬,安全帶也做了一個給平躺人用的角度。</br> “躺這里。”遲稚涵拍拍自己的腿。</br> 她很緊張,非常緊張,緊張的連最擅長的調(diào)節(jié)氣氛都不會做了。</br> “我沒事。”齊程抿嘴,照著遲稚涵說的躺了下來,因為擔(dān)心遲稚涵的情緒,又強調(diào)了一次,“我真的沒事?!?lt;/br> 有遲稚涵在,他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比來的時候好了很多,起碼,肺部沒有缺氧的灼燒感,惡心出汗也在可控范圍內(nèi)。</br> “這是藥,心跳血壓過了這條線,我看東西會開始模糊,那時候就喂一顆?!饼R程遞給遲稚涵一個沒見過的藥瓶子,抬手給遲稚涵看檢測儀,“不用太擔(dān)心,我覺得應(yīng)該比過來的時候好?!?lt;/br> 車子開得很輕緩,但是仍然有輪胎摩擦水泥地的聲音,夜深了,這樣的聲音在安靜中被放大,齊程皺皺眉,感覺遲稚涵的身體一下子就又緊繃了。</br> “我沒事,如果吃了藥還沒反應(yīng),就先回你家,休息一下再說?!饼R程拍拍遲稚涵的手,“不急?!?lt;/br> 也,不用緊張。</br> 雖然遲稚涵的緊張,很奇妙的讓他有種幫他分擔(dān)了病痛的錯覺。</br> 兩人的呼吸都不太穩(wěn)定,反而,讓他漸漸的開始鎮(zhèn)定。</br> 只是到底十年沒有出過門,應(yīng)激反應(yīng)不可能全部消失,車窗外的聲音仍然讓他的臉漸漸的變得更加蒼白,額頭上的冷汗從一開始細細密密的水光變成了實質(zhì)的水滴。</br> “是因為聲音么?”后排的玻璃都是特制的,齊程看不到外面,S市在午夜市區(qū)的馬路上仍然車水馬龍,經(jīng)常會有車子交錯而過的聲音,電瓶車的喇叭聲,紅綠燈倒數(shù)的聲音。</br> 齊程點頭,支起身體,把之前放在角落的抱枕塞到遲稚涵腰下。</br> “你太緊張了?!敝匦绿上氯ズ?,齊程開始幫遲稚涵揉肚子,“汗出的比我還多。”</br> 他到現(xiàn)在還顧著她,出門之前還記得讓她貼暖寶寶。</br> 可她卻因為安全感的問題,讓他受了這么多罪。</br> 昨天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天,不知道又吃了多少這種藥。</br> 雖然知道出門對他來說是重大突破,雖然她現(xiàn)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讓齊程康復(fù),但是看著他臉色蒼白一頭冷汗還抿著嘴輕輕的幫她揉肚子的時候,仍然會想掐死自己。</br> 她也就是有一次來姨媽的時候特別痛,撒嬌讓齊程幫她揉肚子,結(jié)果齊程就把這個變成了習(xí)慣。</br> 這么這么好的男人……</br> “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幫他擦擦臉上的汗,遲稚涵動了動腿,讓齊程躺的更舒服一些。</br> 她能做的也只有幫他轉(zhuǎn)移注意力,讓他現(xiàn)在仍然一路飆升的血壓心跳能夠控制住,能夠慢下來。</br> 齊程手上動作停了下,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點點頭。</br> 遲稚涵安靜了下。</br> 她提議的時候只是單純的想幫齊程轉(zhuǎn)移注意力,然后齊程點頭后,她腦袋一片空白。</br> 現(xiàn)在這種情況,她腦子里什么故事都沒有,讓她背菜譜還快一點。</br> “那個……從前,有座山……”硬著頭皮開始編。</br> “然后你知道的,山里面肯定有一座廟……”</br> “嗯?!饼R程還很配合的應(yīng)了一聲,遲稚涵懊惱的皺皺鼻子。</br> “廟里面有一個老和尚……”遲稚涵閉眼,死就死吧。</br> “然后有一天,來了個女施主……”</br> “……”齊程睜眼。</br> “……你知道接下來我要說什么了吧。”遲稚涵吸了吸鼻子,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想到了這個段子……</br> “你的精神世界……”齊程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找到一個形容詞,“很一言難盡。”</br> “……”遲稚涵掐了一把齊程的胳膊,然后去看監(jiān)控儀,“數(shù)據(jù)沒有再升了。”</br> “嗯……”他自己也感覺應(yīng)該問題不大了。</br> 又幫他擦了擦汗,遲稚涵皺著眉:“可是還是出汗?!?lt;/br> “你平時一定要多喝水?!彼捏w質(zhì),哪怕不是發(fā)病的時候也特別容易出汗,早上在健身房跑步的時候,跑步機上下來地上都能積一攤水。</br> “嗯?!饼R程笑笑,頭還是暈的,但是估計是昨天藥效的緣故,車子里很安靜,外面的車水馬龍慢慢的一下下的敲擊他的太陽穴,痛,但不是不能忍。</br> 心情安定了一點。</br> 他這次嚴(yán)格意義來說,不算是出門,最多只能是把自己當(dāng)成貨物兩點之間運輸。</br> 沒有見到陌生人,甚至連遲稚涵家的房子長什么樣都沒有看清楚。</br> 但總歸是出了洋房。</br> 他住進小洋房后,家人最想讓他走的第一步,他因為遲稚涵和爺爺走了出來。</br> “等減藥反應(yīng)小一點后,你陪我去看看爺爺吧?!饼R程睜開眼,仰面躺著看著遲稚涵。</br> 遲稚涵正低頭用手指頭戳他的眼睫毛,被他突然睜眼嚇了一跳,眼睛瞪的很圓。</br> 眨了下眼睛,才點點頭。</br>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件事,齊寧提醒過她之后,她一直沒敢主動提。</br> 他們包括她自己總是擔(dān)心齊程心理會承受不了,他爺爺這件事,趙醫(yī)生甚至把它當(dāng)成了減藥期間最大的風(fēng)險。</br> 大家都不知道,齊程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而且,也沒有和任何人提,包括她。</br> 其實,都是一樣的。</br> 他們瞞著齊程的心和齊程假裝不知道的心,都是一樣的。</br> “第一次視頻的時候。”他看到了爺爺床頭的藥瓶,掛了電話后,就自己查了瓶子。</br> 后面幾次視頻,他都把變化的藥瓶截了圖,也大概知道,自己或許,沒有辦法去看爺爺最后一面了。</br> 不可能不難過,查到這些藥是治療癌癥晚期的時候,他眼前幾乎立刻就一片漆黑。</br> 十年,他的爺爺終于還是老了。</br> 可他,差點就變得更加嚴(yán)重。</br> 然后在自己陷入更加嚴(yán)重的自閉癥狀前,遲稚涵拿著一本書爬上了床,挪到了他邊上,指著其中一幅插畫問他,這是什么。</br> 那是一本法文書。</br> 自從她的小說被沒收后,她偶爾會找這種插畫很多的外文書看圖猜物,猜不出來就跑過來問他。</br> 很無聊的游戲,她卻也能玩的興致勃勃。</br> 情緒就這樣緩了過來,然后有了時間開始慢慢的消化這件事。</br> 他不知道這個噩耗什么時候會發(fā)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等著,所能做的,也只有更加積極的配合治療。</br> 直到,因為對遲稚涵的愧疚,讓他找到了出門的動力和契機。</br> “如果我們都不瞞著你,外面發(fā)生的事情都告訴你,你心里會不會更舒服一點?”遲稚涵的手指還停留在齊程的眉毛附近,說的時候無意識的順著他的眉毛的角度往邊上劃。</br> 她的手恢復(fù)了慣常的溫暖,指腹柔軟。</br> 齊程,點了點頭。</br> “哪怕你什么都做不了,只是聽著干著急,也想知道么?”遲稚涵又問,這次手指從下往上劃,劃到了眉心,停住,把他皺著的眉頭輕輕撫平。</br> 齊程怔了下,又點頭。</br> “我爸爸是突發(fā)疾病,送到醫(yī)院手術(shù)搶救后就直接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在里面精神好過兩三天?!?lt;/br> “他生病后,他的生意被合作伙伴全部挪走,要債的人追到了我們家,我媽媽在和人推搡的時候扭傷了腰,家里一塌糊涂,可是到了醫(yī)院,我們兩個就立刻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lt;/br> “現(xiàn)在想想,我爸爸應(yīng)該多少猜到點什么,我們沒說,他就也沒問,后來精神變得越來越差,就再也沒有人有心思想這些事。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爸爸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告訴他這些,沒有任何意義?!?lt;/br> “其實,說不定告訴他了,他反而會更有求生意識吧?”遲稚涵聲音一直不大,說的有點慢,最后這句話問出來,嘴角已經(jīng)帶上了自嘲的笑,“只是那時候,我什么都不懂。”</br> 這是遲稚涵少有的幾次,主動提到她的爸爸。</br> 齊程盯著遲稚涵的臉,看著她嘴角開始微揚,然后又放了下來。</br> “所以我在想,我們是不是都低估了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爸爸想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并不真的就想馬上幫忙解決,而是想要和現(xiàn)實世界多一個紐帶?!?lt;/br> 醫(yī)院和洋房,都是與世隔絕的地方,現(xiàn)實世界的喜怒哀樂,因為那堵墻,變得再也無法企及。</br> 對于齊程,對于她爸爸來說,那些讓人煩心難過的無法改變的事,其實也是來自于他們想要但是已經(jīng)無法靠近的現(xiàn)實世界。</br> 知道這些,真的不是為了改變什么,而是希望能有種參與感,和現(xiàn)實世界沒有完全脫節(jié),沒有被健康人排除在外的參與感,這樣,活下去,就會多一個借口。</br> 這個道理,她也是今天看著齊程的眼睛,突然懂了的。</br> 她爸爸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腦里變得越來越清晰,那種明明想哭,眼睛卻越來越干澀的感覺又開始變得嚴(yán)重。</br> “真是……”遲稚涵知道自己又笑了,“要命了,我這多愁善感的真他媽是時候。”</br> “……遲稚涵。”齊程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閉上眼睛,放松,這樣才能哭出來?!?lt;/br> “……哭屁啊?!彼€在犟,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想到爸爸讓她猝不及防,可是卻又怎么都壓不下心里面的酸楚感。</br> 她如果哭了,齊程發(fā)病了怎么辦?</br> 他已經(jīng)那么努力的維持著正常的心跳血壓,她卻還要到處散播負能量。</br> “我就是姨媽來了情緒低落?!饼R程微涼的手心仍然捂著她的眼睛,力氣不大,但是始終沒有離開。</br> 遲稚涵閉上眼睛,因為他微涼的手心,眼角開始變濕。</br> “我還不至于那么沒用?!饼R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他似乎坐了起來,把她抱在懷里,“我現(xiàn)在唯一還能發(fā)揮點作用的,也就只有安慰你了?!?lt;/br> “……你坐起來頭不暈了么?”鼻音開始變重,遲稚涵兩手緊緊拽住齊程的圍巾。</br> “不暈了,你好像把負能量都吸走了?!焙搴⒆拥恼Z氣。</br> 卻終于,讓遲稚涵的眼淚流了出來。</br>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了?!痹趺淳蛷凝R程的爺爺突然想到了爸爸,這么多年一個人都從來沒有那么難受的時候,為什么偏偏在陪著齊程回洋房的時候變成這樣。</br> “……我太討厭我自己了?!毖蹨I開始止不住,遲稚涵拉下齊程捂著眼睛的手,“我覺得我不能當(dāng)你的女朋友,我配不上你?!?lt;/br> 齊程臉黑了一下,在她說她不能當(dāng)他女朋友的時候,他下顎縮了起來,防御性的。</br> 然后看著她理直氣壯的抓住了他的圍巾,抹了一把臉。</br> ……</br> “這種話,我聽了,會發(fā)病?!饼R程抬起遲稚涵的頭,給她看自己的監(jiān)控儀。</br> 在她變臉道歉前,用另外一邊的圍巾幫她擦掉了臉上的剩下的水漬。</br> “我不要再聽第二遍?!焙苷J(rèn)真,很低沉的嗓音,看著她的眼睛說的,說的無比鄭重。</br> “我……”遲稚涵吶吶的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br> 齊程的表情和態(tài)度鎮(zhèn)住了她,她又張了張嘴,最后卻只能點點頭。</br> 齊程,有點不一樣了。</br> 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現(xiàn)主動權(quán)已經(jīng)漸漸的不在她身上了。</br> 這個病了十年的看起來溫和有禮的男人,漸漸的,一點點的開始主動。</br> 這段感情,最先告白的人,是她,但是到現(xiàn)在引導(dǎo)這段感情一點點的走向完滿的人,卻是他。</br> 很奇怪的,這個在她摔跤的時候拉不住她只能陪著她一起摔的男人,居然能帶給她那么強烈的,自己正在被保護著的感覺。</br> 他知道她發(fā)脾氣,是因為缺乏安全感,為了給她安全感,他走出了自己的安全堡壘;他知道她心里面有些傷口,無法碰觸,哭不出來的時候,捂住她的眼睛,讓她放松;他顧及她所有的小情緒,分析原因,然后陪著她一點點的解決。</br> 潤物細無聲的主動。</br> 然后,今天,在她又一次口無遮攔的時候,他幾近霸道的跟她說,這樣的話,他不想再聽第二遍。</br> 齊程,在治愈之前,就已經(jīng)在主動,齊程式的,努力的,在實現(xiàn)他心里面那些從來沒和她說過的承諾。</br> “下一次,身邊應(yīng)該帶塊手帕的。”齊程卻又換了話題,仿佛剛才那個強勢的樣子是她的幻覺,“好點了么?”</br> 遲稚涵又點了點頭。</br> “為什么每次提到你爸爸,你總是愧疚大過于傷心?”車后座并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但是要讓遲稚涵這樣主動提自己的爸爸很難,他那么長時間里一直想等她主動,卻只有這一次,她主動提起,并且沒打算立刻結(jié)束話題。</br> 所以他忍著頭痛和暈眩坐了起來,忍著車窗外面晃來晃去的燈光,把注意力都放在遲稚涵身上,看著她因為他的問題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眸。</br> “不想說就不說了?!彼杆俚男奶哿?,因為遲稚涵那一瞬間空白絕望的表情。</br> 這可能是她笑著哭的根源,他一直隱隱的知道,今天問出來看到她的表情才真的肯定了,遲稚涵心里最最難過的事情,來自于對她爸爸的愧疚。</br> 知道了就好,他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br> 他并不需要知道全部,只要知道她難過的根源就好。</br> 然后慢慢的,補好她心里面的洞,起碼讓她以后難過的時候,能哭出來。</br> 她這樣外放的性格,憋著哭不出,得有多難過。</br> ***</br> “重癥監(jiān)護室,一天的醫(yī)療費用是一萬六?!边t稚涵卻還是開口,頭悶在他的外套里,“我爸爸住了一個月?!?lt;/br> “債主一直到家里找我們討債,現(xiàn)金又全都交給了醫(yī)院,所以我想過賣房子?!?lt;/br> “賣之前,我們?nèi)メt(yī)院找我爸,那時候他已經(jīng)很虛弱,因為錢不夠,止痛藥用的不太好,所以最后那幾天,他很痛苦,一看到我,就求我讓他解脫。”</br> “醫(yī)生找了我們,說可以考慮再做一次手術(shù),成功率很低,但是比這樣耗著好?!?lt;/br> “我媽媽那時候被債主弄得精神衰弱,醫(yī)生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哭,字是我簽的,簽字的那一刻,我心里閃過了一個念頭?!?lt;/br> “我想,就算手術(shù)不成功,也不算壞事,這樣,我爸爸就能解脫了,我們,也能解脫了。”</br> “然后我爸爸,真的沒有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lt;/br> 說出來了,心里的壓抑感卻沒有減輕。</br> 按照姑姑的說法,手術(shù),和繼續(xù)耗著,只是不同的死法而已,她爸爸,早就已經(jīng)沒救。</br> 她試過用這個說辭安慰自己,也以為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這個說辭說服了。</br> 但是幾年過去了,她仍然會做夢,自己簽了做手術(shù)的字,心里面想的是解脫。</br> 齊程一直抱著她。</br> 她也一直維持著被他摟在懷里的姿勢沒動。</br>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br> 快到郊區(qū)了,路上的車輛變少,但是卻有人開始按起了喇叭。</br> 遲稚涵伸出手捂住了齊程的耳朵,臉卻仍然埋在他的懷里。</br> 有一些痛,是只能自己承擔(dān)的。</br> 她沒有鉆牛角尖,沒有覺得是因為自己簽字手術(shù)才害死了她的爸爸,她只是單純的,因為那時候冒出來的想法自責(zé)。</br> 那么艱辛的求爸爸活下去,自己不要做沒爸爸的孩子。</br> 卻在爸爸放棄的時候,也想跟著放棄。</br> 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其他人身上,她聽了,會同情,會勸他這是人之常情。</br> 但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那時候的想法,就變成了讓傷口永遠無法愈合的元兇,每次想起來,傷口就會更深一點。</br> “會好的?!笨斓叫⊙蠓康臅r候,齊程吻了吻她的額頭,“哭不出來也沒有關(guān)系,還有我。”</br> 他總有辦法讓她發(fā)泄出來,自學(xué)了快十年的心理學(xué),總算是有了用處。</br> “嗯。”遲稚涵仍然維持著兩手拽著他圍巾的姿勢。</br> “還想見你媽媽么?”齊程還在一下下的拍著她的背,問的很溫柔。</br> 遲稚涵隔了很久,久到已經(jīng)聽到了小洋房外面大鐵門的打開的聲音,才回答:“……想?!?lt;/br> 她想問問媽媽為什么可以一走了之。</br> 也想問問媽媽,還記不記得她有過女兒。</br> “好?!饼R程拍拍她的頭。</br> “停車之前,你要從我的身上下來?!饼R程貼著遲稚涵的耳朵,說話語速難得的有些快,“然后,喂我吃一顆藥?!?lt;/br> 遲稚涵怔了下,想抬頭,卻被齊程用力的摁了回去。</br> “找安保,抬我進去?!饼R程還在交代,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然后找趙醫(yī)生?!?lt;/br> “等趙醫(yī)生來了,你跟他說,我不是抑郁癥應(yīng)激反應(yīng),似乎是社交恐懼癥的問題,早幾年的發(fā)病癥狀。”</br> “記得,與你無關(guān)?!?lt;/br> 然后松開遲稚涵,當(dāng)著遲稚涵的面帶上了剛才偷偷脫掉的檢測儀,儀表上的數(shù)據(jù)迅速飆升。</br> 齊程推開遲稚涵,拿過腳邊的垃圾桶,沒有任何預(yù)兆的,吐得天昏地暗。</br> 可是他,卻在這樣的混亂下,脫下圍巾,迅速的蓋住了遲稚涵的臉。</br>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吐的樣子。</br> 他為了安慰她,摘下了監(jiān)控儀。</br> 忍到了最后一刻,讓她把心里面的痛都說出口。</br> 他始終拉著她的手,在最后還要叮囑她,與她無關(guān)。</br> 所以遲稚涵一直沒有摘下蓋著頭的圍巾,直到嘔吐聲音消失。</br> 停車后,她喂他吃了一顆藥,幫他重新圍好了圍巾,然后開門,鎮(zhèn)定的叫了安保,看著安保用擔(dān)架把齊程抬上床。</br> 房間里早就開好了暖氣,遲稚涵挑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br> 然后撥通了趙醫(yī)生的電話。</br> 她一整天都沒有收到趙醫(yī)生的回郵,這個電話也沒有打通。</br> 遲稚涵頓了下,翻出了趙醫(yī)生徒弟的名片,也終于知道,凌晨四點接到她的郵件后,趙醫(yī)生就開始開會,后來接了兩個病例又繼續(xù)開會,至今還沒有從會議室里出來。</br> 她聽到自己冷靜的跟趙醫(yī)生的徒弟說明齊程的癥狀,并且請他讓趙醫(yī)生盡快過來一趟。</br> 然后看到自己拿出了紙筆,記下了現(xiàn)在需要做的所有注意事項。</br> 做好了一切后,她做到床邊,幫已經(jīng)意識模糊的齊程擦掉嘴角的污漬。</br> 看著齊程微微撐開了眼睛,跟她說,等趙醫(yī)生來了,讓趙醫(yī)生打電話通知齊寧他們。</br> “你別打了,以后他們的電話都交給我。”他還是笑笑的,抓著她的手。</br> “齊程?!币恢焙芾潇o的遲稚涵到現(xiàn)在也仍然很冷靜。</br> “你如果有事,我就跟你一起死。”斬釘截鐵的語氣,沒有怒意,也沒有愧疚。</br> 齊程笑笑,閉上眼睛。</br> “我沒那么容易有事?!弊е氖趾軣o力的晃了晃。</br> 也不是承諾的語氣,和她說要一起死一樣,都安靜的,理所當(dāng)然的。</br> 那個晚上,他們誰都沒說。</br> 但是心里都知道。</br> 這輩子,他們,生死相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