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三十章
那碗清湯面,下的并不好吃,沒有油水,只在湯里面加了一小撮鹽。</br> 遲稚涵燙了青菜和西紅柿,青青紅紅的勉強算是配色不錯。</br> 她下了兩碗,自己搬了板凳和齊程一起坐在吧臺邊,安安靜靜的吃光了面。</br> 他沒問她剛才的怪異要求,她也沒問他為什么會同意。</br> 只是,齊程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吃完了還站在廚房里陪著遲稚涵洗碗。</br> 一米開外的安全距離,在這個空曠的房子里面,顯得特別靠近。</br> “我媽媽以前很討厭洗碗?!边t稚涵低著頭,“所以每次吃完飯就把碗放在洗碗槽里不管,等著我爸回來洗?!?lt;/br> “有一次半夜三點多,我爸回來在廚房里洗碗,我和我媽還以為家里進了小偷,嚇得差點報警。所以后來,我家的碗就變成了我在洗。”遲稚涵想到當時三個人的樣子,笑了,抬頭看向齊程。</br> 齊程靠在冰箱門邊,完全不無聊的樣子,嘴角微揚。</br> 眼神,讓遲稚涵微微紅了臉。</br> “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边t稚涵移開視線,瞇了瞇眼笑了,“不過現在好了?!?lt;/br> 吃了碗味道不怎么樣的清湯面,就好了。</br> 胃里心里都有些暖洋洋的。</br> “嗯?!饼R程輕輕的應了一聲。</br> 確實,變好了,她的和他的,看她洗碗,聽她念叨關于家的回憶,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歲月靜好。</br>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上沒有了那些無形的枷鎖。</br> 十年來唯一的那么一瞬間。</br> 他愿意傾其所有,來感謝的一瞬間。</br> ***</br> “累不累?”把廚房所有的東西都回歸原位,遲稚涵脫下圍裙擦干手,沖著齊程笑。</br> 她在齊程身上學會了一件事,氣氛輕松的時候,一定要堅持的輕松下去,哪怕能多撐一秒鐘,對于齊程來說,也是難得的時間。</br> “不累?!边t稚涵身高應該不足一米六,他隔著一米多的距離,仍然要低著頭看她。</br>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站著對視。</br> 男女性別差異感變得更加具體,他也比平時多了更多的錯覺,他甚至覺得,遲稚涵剛才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他在幻覺里都覺得奢望的東西。</br> “不累的話,一起看場電影好不好?”齊程的這間屋子,有巨大的幕布和投影儀。</br> 她也是住了幾天后才發(fā)現,這個一開始她覺得空的跟倉庫一樣的兩三百平米的巨大空間里,其實藏了很多東西。只是齊程在發(fā)病的時候會按按鈕把所有的東西都縮起來,一定要讓自己在空的窒息的地方黑漆漆的窩著。</br> 這種自虐方式,總讓她覺得像是懲罰。</br> 他這段時間精神好了很多,所以遲稚涵經常在白天擺弄各種按鈕,研究這間屋子里的機關。</br> 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套奢侈的私人影院了。</br> 齊程也知道,所以點了點頭。</br> 然后看著遲稚涵飛快的沖到沙發(fā)那邊,動作迅速的把沙發(fā)擺弄成分開一米多的模樣,然后在兩個沙發(fā)上都塞了好多軟墊,還放了墊腳和毛毯。</br> 一邊招呼著齊程去坐,一邊又沖了回來。</br> 算了下齊程今天吃的熱量,然后頗有些可惜的看著他聳聳肩:“你只能喝點黃瓜汁了……”</br> 雀躍的,像是第一次去電影院的孩子。</br> 齊程知道,遲稚涵其實有很多次的雀躍都是故意調低了自己的興奮值,這是她回來后的工作,其實也是人的本能。</br> 他太壓抑了,所以身邊的人總是不自覺的想要讓周圍的氣氛變得輕松。</br> 但是這一次雀躍,看起來很真心,她甚至給自己做了一杯看起來酒精度數有點高的雞尾酒。</br> 然后遞給他一杯裝飾的一模一樣的黃瓜汁。</br> 眨眨眼睛,拿出了她準備多時的硬盤,對著齊程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整個過程,看起來都很滑稽。</br> 滑稽的齊程居然產生了一點點期待感。</br> 然后很無語的盯著片名:櫻桃小丸子:來自意大利的少年。</br> ……</br> …………</br> 主題曲一出來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看錯了。</br> 但是身邊這位居然跟著哼了出來,手舞足蹈的,還抽空問了一句:“你知道櫻桃小丸子的吧?”</br> ……他嚴格意義來說,是畫漫畫的。</br> 當然知道櫻桃小丸子……</br> 問題是……</br> 為什么要看這一部?他以為,至少,應該是部愛情片,或者考慮到他的病,放一部喜劇片。</br> 畢竟她還一本正經的給自己調了雞尾酒,弄暗了燈光,看起來很成熟優(yōu)雅……</br> 然后,開始看櫻桃小丸子。</br> “我看了好多遍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边t稚涵喝了一口酒,對齊程拍著胸脯保證,“真的好看,雖然沒有故事情節(jié),但就是好看!”</br> 齊程默默的也跟著喝了一口黃瓜汁。</br> 這套影院,價格不菲,是當初趙醫(yī)生想嘗試電影療法的時候買的,當時國內沒有那么大的私人影院幕布,他記得是大哥特意定做的。</br> 買來裝好之后,他就又不明原因的復發(fā)了,然后再也沒有用過。</br> 這是這套影院的第一次。</br> 放的是櫻桃小丸子……</br> 也算是……可以瞑目了。</br> 最詭異的是,其實是好看的,而且,還真的沒有什么故事情節(jié),幾個不同國家的純真的孩子,一如既往的小丸子,溫情的,哪怕是笑料,也大多是淡淡的。</br> 他居然,小口小口的喝著黃瓜汁,看完了整本。</br> 也沒有覺得音響太吵,更沒有覺得不舒服。</br> 和趙醫(yī)生聊天之后心里面沉甸甸的絕望就這樣被沖的一干二凈,用一碗很難吃只能用蔬菜裝門面的素面,和一本15年的動畫電影。</br> 以及,邊上那位喝了雞尾酒后看到一半就直接睡著的始作俑者。</br> 關了投影儀后,齊程又在沙發(fā)上坐了很久。</br> 他非常討厭客廳里的這套沙發(fā),趙醫(yī)生用它來給他做心理治療,家里的人,經常在這里和他談心,問他需要什么,問他,他們還能再做些什么,他大哥齊鵬,曾在這里下過跪,求他不要放棄自己和他們。</br> 這套沙發(fā),代表了他的不正常,銘刻著他的恥辱。</br> 然而遲稚涵每天晚上,都會來回挪騰把它拼成一張床,然后感嘆一句比對面房間里真正的床還舒服。</br> 早上賴床的時候,意識模糊的在沙發(fā)上來回的蹭。</br> 現在,他完好無損的坐在這里,看完了一個半小時的電影,并且發(fā)了十幾分鐘的呆。</br> 完全不排斥。</br> 如果不是身邊這個人因為打瞌睡頭就要點到地上去的話,他可能還會因為這樣的平靜再繼續(xù)坐著舍不得走。</br> “遲稚涵?!彼八拿?,聲音很輕,遲稚涵毫無反應。</br> 她正睡得天昏地暗,睡夢里面發(fā)現低著頭的姿勢不舒服,又很豪邁的往后一仰,姿勢絕對不算好看,甚至連可愛都稱不上。</br> 齊程覺得她這樣半張著嘴,時間久了,可能會流口水。</br> 但是他站了起來,穿著遲稚涵一開始給他拿的棉拖,像被蠱惑一樣,試圖一步步走近。</br> 心跳加速,呼吸變的短而急。</br> 齊程在原地站了一會,握拳,一米多的距離,他舉步維艱。</br> 遲稚涵的呼吸安穩(wěn)綿長,因為燈光微微皺著眉,夢里面咂咂嘴,伸出手來抓了下自己的脖子。</br> 睡得很隨性。</br> 齊程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點,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像那天一樣,撫過她的臉頰。</br> 那樣柔軟的觸感溫暖的臉頰。</br> 魔怔一樣的伸出手,手指碰到她臉的那一瞬間,遲稚涵突然醒了。</br> 她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齊程。</br> 齊程的臉色,呈現病態(tài)的灰白色,因為緊張,嘴唇甚至變成了灰紫色。</br> 她沒有裝睡,只是很玄妙的,在夢里面想到了他指尖的溫度,然后醒來后實實在在的,就在她耳邊。</br> “齊程?!彼牭阶约洪_口,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沙啞,“你想去美國么?”</br> 齊程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她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帶著隱隱的灼燒感,并不是很痛,甚至還沒有開始產生幻覺。</br> 之前因為遲稚涵靠近而模糊的眼睛,也沒有出現癥狀。</br> 他似乎一切正常,所以很清楚的聽到了遲稚涵的問題。</br> 他可能搖了搖頭,也可能是臉上出現了抗拒的神情,總之,遲稚涵懂了。</br> 然后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那我們努力一點,好好的好么?”</br> 她用了我們。</br> 她一直喜歡這個口頭禪,急于找到同伴的樣子。</br> 他不知道他回答了什么,他也忘記了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br> 等到手指的灼燒感真的開始痛徹心扉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回到了平時睡覺的狀態(tài)。</br> 齊程在昏黃的小夜燈中,咬了咬牙。</br> 他今天,讓趙醫(yī)生關了攝像頭。</br> 理由是:“我可以沒有隱私,但是她不能沒有。”</br> 遲稚涵夢游,夢游的時候難免會衣衫不整,他不想別人看到。</br> 然后趙醫(yī)生石化了很久,看著他欲言又止,怕說重了傷了他,又怕說輕了沒有警告意義。</br> “我是什么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他記得他在趙醫(yī)生欲言又止的時候主動開口。</br> 第一次說了實話。</br> “我不可能耽誤她,但是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保護她?!?lt;/br> “幸好,我還有錢,幸好,她的生活缺的也只是錢而已?!?lt;/br> 他怎么可能去和一個二十四歲青春正好花信年華的女孩子發(fā)生點什么,哪怕只是腦子里想了,也覺得對不起她。</br> 他或許,有一天會突然控制不住自己。</br> 他應該,會在一切都解決之后,用最好的方式告別世界。</br> 在這之前,小小的自私一次,看著她哼著歌為他做飯,看著她皺著眉頭看他笨手笨腳,看著她看著他畫的畫的時候,驚訝的眼睛瞪成圓形。</br> 她的生活有很多陽光。</br> 他小小的,卑劣的想要靠近。</br> 但是也只有這樣而已。</br> 作為回報,他會讓她以后的生活衣食無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br>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自己剛才,答應她什么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