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無法抵達(dá)的思念
“怪物”是里香的影子,或者說是鏡面。
在最初的惶恐退去后,少年們便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
那個“怪物”沒有自我的意識,只會隨著里香的動作而動作,就像一個空殼,靈魂則寄宿在了女孩的身體里。
沒有自我意識,只會聽一些簡單的短句指示,完全隨里香的意念而動,明明是外貌上宛若鬼故事現(xiàn)身的鬼怪,但任由里香擺弄的乖巧模樣,卻讓少年們不合時宜地幻視出了洋娃娃的既視感。
但,還有一個疑問。
“什么叫做它也是里香?”
中也問道。
比“美女與野獸”還要恐怖的二人組合,生在了人類審美區(qū)的兩個極端,完全對立的屬性……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都不會把兩者聯(lián)系到一處吧?
女孩抿著唇,在這一方面奇異的固執(zhí):“因為它就是里香,里香能感覺到…我們是共通的。”
祈本里香無法解釋。
中也看出了這一點(diǎn)。
她也不知原理,不曉緣由,近乎于一種[直覺],卻打心底地認(rèn)定。
祈本里香沒能說出口的是,“怪物”與她,不僅僅是共通這么簡單。
她能操控自己的人類身軀,但她也能操縱怪物的軀體——最重要的是,那邊才是她的“本體”。
人類的軀殼,只不過是出于迷惑性質(zhì)的目的,幻化而出的分.身,受到多么嚴(yán)重的傷都不會死去,哪怕被碾碎成粉末,只要本體還在,里香就能隨意創(chuàng)造數(shù)不清的人類軀殼。
祈本里香抬起眼眸,女孩細(xì)嫩的手掌輕柔地?fù)崦暇扌凸治锏念~腦。
她才是真正的“怪物”。
里香移開了手,在相觸的皮膚分離的那一剎,巨型怪物便再度溶解成墨,融入地下,和里香的影子合而為一。
在其他人看來,就像一個忠誠的守護(hù)神,與主人形影不離,護(hù)她周全。
靜默許久,針落可聞。
“什么啊……”亢奮到難以自抑,白瀨的聲線都激動得發(fā)抖,“這么一來,我們‘羊’不就擁有了兩張超強(qiáng)的王牌的嗎!”
他急不可耐地朝其他同伴說道:“你們不認(rèn)為嗎?本來擁有了中也的我們就無人能敵了,再加上一個里香,整個鐳缽街……不,全橫濱都沒幾個對手吧?”他迫切地想要他人的認(rèn)同,“難道不是嗎?”
在這個異能力橫行的世界里,人們的接受度都出奇的高,畢竟千奇百怪的異能力都有。
所以,雖然祈本里香的“異能力”有點(diǎn)…挑戰(zhàn)人的審美承受力,但長相這么恐怖的怪物,攻擊力一定毋庸置疑的強(qiáng)大啊!
“里香的異能力,應(yīng)該是屬于異能生命體的那一類?”
這個年紀(jì)的少年正好到了叛逆的時期,鐳缽街的生長環(huán)境下,愛好審美也和獵奇沾了點(diǎn)邊,乍一眼看到里香的“異能力”先是心生恐懼,但確認(rèn)了可控性,以及不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少年人的心思瞬間就活絡(luò)了。
“不知道破壞力和中也比起來如何?”
“啊,要不我們試驗一下?”
“好啊!走走走,我知道有個廢棄基地!”
羊的少年們興奮起來,中也壓根攔不住,等他意識到自己被牽扯進(jìn)去之后,為時已晚了。
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看著其他的男生推搡著帶走中也和里香,想實(shí)驗一下里香的能力,原先還殘留著害怕的女生們也定下了心神,跟在后頭隨著同伴們離去。
與男生不同…心思細(xì)膩的少女,更能敏銳地察覺到男生沒察覺到的東西。
柚杏長呼出一口氣,拍了拍心口處,小跑兩步跟上了白瀨。
她見到白瀨表情無異色,心里也不禁想,自己可能真的膽子有點(diǎn)小也說不定……
在方才里香喚出“怪物”的那一霎,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死神的鐮刀悄無聲息搭上了她的脖子,冰涼的、死亡的氣味,前所未見地貼近于她。
會死,被碰到一下,就會死掉。
就像被踩死在角落的螞蟻。
像被輕松鐮割的雜草。
求生欲都無法升起,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步逼近死的臨界線。
中也都未曾給她帶來這么強(qiáng)的壓迫感——赭發(fā)的少年始終溫柔地控制著自己的力量,將其化為守護(hù)羊的盾,重力操控的恐怖,羊不會正面感知到。
但祈本里香不同。
一上來就是凜冬般的殺意,哪怕只是無意識外放的氣勢,也足以讓他們膽寒。
她,不會對他們溫柔。
祈本里香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們的死活,過路人都不算,在大腦里也不知是否留下一星半點(diǎn)的痕跡。
就像是沒有感情一樣…
里香和中也是不一樣的。
埋頭跟著同伴趕路的伊織,攏緊了衣領(lǐng),遮住自己的神情。
她本就比其他人更會察言觀色一些,也被環(huán)境鍛煉得對他人的情感十分敏感。
即使和祈本里香結(jié)識不到一天,伊織也基本可以確定,她是和中也不一樣的人。
如果白瀨他們還想用捆綁中也的那一套對付里香的話,那就……
伊織不敢再想下去了。
………
為了測驗里香的“異能力”究竟有多強(qiáng),白瀨一行人特地選定了一處更加空曠的位置,以便于二人發(fā)揮。
剩下的羊成員則躲在遮蔽物后面觀戰(zhàn)。
但即便如此…準(zhǔn)備好像也不充足了。
不,主要是——這兩個人,實(shí)在強(qiáng)得離譜了!
把自己身體的全部重心下壓,雙手死死地抱住柱子,余波和勁風(fēng)被身側(cè)的廢棄建筑阻擋了大半,但零星泄露的一點(diǎn)威力,還是讓白瀨幾人心驚肉跳,唯恐被掀飛。
殷紅的光籠罩之下,空間錯亂,輕重?zé)o序,重力的暴風(fēng)核心,赭發(fā)的少年是唯一的號令者。
雙手插兜,中也面前懸停幾個石塊,接著如離弦之箭般,倏然飛出,化為拉長的殘影,在速度的加持中威力幾乎不遜于子彈。
另一邊,黑發(fā)的女孩只是靜靜佇立著。
凌厲的攻擊越發(fā)迫近時,她昂首,眼神平淡。
龐大臃腫的怪物從影子中探出半個身子,仿若拍蒼蠅般,輕輕一揮手,所有襲來的石子便悉數(shù)拍飛,打碎。
里香抬起纖細(xì)的手臂,然后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
“轟隆——”
巨型怪物的拳頭猛然砸地,宛如隕石碰撞,轟然間地動山搖、地表崩裂、飛沙走石!
煙塵四起,彌漫于空氣中,久久不散。
躲在建筑物后觀戰(zhàn)的一群少年們忙不迭跑了出來,廢棄房屋本就不堅實(shí),剛剛那一下沖擊,已經(jīng)快把建筑物弄塌了!
“咳、咳……我說,里香,你也注意點(diǎn)力道啊!”
白瀨被灰塵嗆到,口出抱怨:“沒必要使出這么大力氣吧?我們都差點(diǎn)被你誤傷了!”
“因為,很麻煩。”
女孩的嗓音里像是含了塊冰,冷涼透徹。
她回首,倦怠而滿不在乎的眼神,讓白瀨一噎。
“與其日后被你們騷擾得不勝其煩,不如一勞永逸讓你們清楚。而且,這樣也更省時省力。”
“里香可以走了嗎?”
被強(qiáng)行拖來的女孩輕飄飄如是問道,也沒等白瀨等人回答,她便沿著來時的道路,一步步走離了人群。
而白瀨,在剛開始的詫異過后,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怒色。
“祈本里香,你那是什么態(tài)度?!是我們羊把你撿回來收留你的,你本就該付出你的力量幫助我們,你別太不識好歹了——”
“白瀨、白瀨,別說了!”柚杏幾乎要尖叫起來,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在腦海里拉響警報,神經(jīng)近乎繃斷,她猛地拉住白瀨,但后者明顯反應(yīng)遲鈍,還在用力掙扎。
接著他的動作也凝固了。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陰影拉長、放大,陽光被遮蓋,呼嘯而來的,是耳邊的寒風(fēng),無形的風(fēng)化為了尖細(xì)的刀刃,割痛了他的耳垂。
他呆呆地望著天空,巨掌被非人的皮肉包裹,細(xì)長可怖的指似乎能刺穿人的胸膛,攜著無與倫比的勁壓,一掌拍下。
轟鳴聲再響!
過了兩三秒后,感官重啟,白瀨才發(fā)覺自己身體離了地面,衣帽被中也提起,連帶自己隨他一同懸在半空。
生死線,白白走一遭。
牙齒在打顫,白瀨的瞳孔縮至針尖大小,他再也不敢升起一絲氣憤。
對方真的會殺了他。
如果、如果不是中也及時……他已經(jīng)……
沉浸在無盡后怕中的白瀨沒有注意到,中也此時也眉頭緊鎖。
他意識到一件棘手的事。
“重力操縱”對里香的異能力無效。
他剛開始是想要直接控制住那個怪物的攻勢的,可發(fā)動異能力后,那一掌卻兇勢不減。
難道說,那個怪物并非是實(shí)體?
可明明能夠觸碰到……
或者說,是實(shí)體,卻不受物理法則所限制…那便超出了他們認(rèn)知范圍內(nèi)的生物了。
祈本里香,究竟是什么人?
里香沒有再回去。
和羊組織的萍水相逢,被他們撿回去的緣分,在他們對她的能力產(chǎn)生了貪婪與利用之心時,便消耗殆盡。
里香不喜歡那里,左右相處不過一天,她離開得毫無負(fù)擔(dān)。
但是……
她也,找不到自己的去處。
黃昏的暈光,延長女孩的影子,行人綽綽,她穿梭在其中,卻無端彷徨于街道上,仿佛不屬于此世間的幽靈。
孤獨(dú)。
從醒來的第一秒,就如蛭附骨、緊緊纏繞在心間的那一絲孤獨(dú),不斷侵蝕著她的心,啃咬出越來越大的空洞。
她迷茫地、機(jī)械地行走著,從鐳缽街走到市區(qū),再從人群稠密的市區(qū)走到稀疏空曠的河岸,從白晝走到黃昏。
她無處可歸。
最終,少女停在了河岸,她慢慢地蹲下身,將自己蜷縮成一團(tuán),雙臂環(huán)抱住自己的膝蓋。
臉深深埋入腿彎之中,妄圖汲取一絲溫暖。
你到底在哪里?
我該怎樣才能找到你?
……我想見你。
“…乙骨、憂太。”
………
22:00p.m,遠(yuǎn)離東亞的某個國家,酒店之中。
一聲悠長的嘆息過后,被褥上的少年緩緩睜開了雙目。
翡翠般的流彩,是灰暗的密閉房間內(nèi),唯一的亮色。
他的眼中悵然若失,五指張開,移到了自己的眼前。
無名指上,銀色的戒指似乎流過一縷光澤。
他輕笑一聲,然后將手挪近,唇瓣輕觸冰涼的指環(huán),他溫柔地吻上無名指的戒指。
又夢到你了呢。
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