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四十九
慕容瑜在屋里不停兜圈子。
“郡主, 你坐下來歇一歇吧!”坐在桌邊的冒疆被她轉(zhuǎn)得頭暈。
“歇什么?”慕容瑜怒從中來:“黑狼, 你倒是說說清楚, 到底為什么要那么做?”
黑狼低著頭跪在地上, 一言不發(fā)。
“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嗎?”慕容瑜走到他的面前,用腳踢他:“你故意撞我干什么, 你說啊!”
冒疆看不下去了, 站起來把慕容瑜拉開。
“毛毛你別攔著我, 你不知道他剛才那是做什么嗎?那是殺人!”慕容瑜揮開他,執(zhí)意要問個(gè)清楚:“你要借我的手殺了晏海, 是為了什么你總要跟我說個(gè)清楚吧!”
黑狼喉頭發(fā)出了咕嚕聲,卻還是沒有說話。
“黑狼。”冒疆擋在他們中間:“你若是有什么原因說就是了,怎么對著郡主還學(xué)會遮遮瞞瞞了?”
黑狼抬起頭來, 一雙發(fā)紅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望著慕容瑜。
“你說啊!”慕容瑜突然覺得有點(diǎn)氣短,這倒霉孩子看著太可憐了。
“那個(gè)人……很危險(xiǎn)。”黑狼垂下頭:“要?dú)⒘怂!?br/>
“晏海?”慕容瑜呆住了:“危險(xiǎn)?”
然后她就笑了。
“你說晏海危險(xiǎn)?他那個(gè)病歪歪的樣子?我們隨便誰一拳就能打倒他了。”慕容瑜擺出了手軟腳軟的樣子:“你是不是這幾天吃了壞東西,又拉又吐的傻掉了?”
黑狼很生氣,他一直都最喜歡郡主, 但是他決定從這一刻開始,要把“最”字去掉。
“不是那種。”黑狼垂下頭,訥訥的卻又說不清楚:“要保護(hù)郡主的……”
“郡主, 黑狼絕不會無故如此。”冒疆站出來為他說話:“何況方才您應(yīng)該也看到了, 那晏海非但與承王是舊識, 而且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 而且那個(gè)‘刺客’……”
“往前想想, 似乎也是有跡可循的, 在朝暮閣的時(shí)候,承王對晏海的態(tài)度就很奇怪,如果他們真是舊識也不出奇。”慕容瑜沉吟了片刻:“黑狼,你耳力好,有沒有聽到他在院子里對承王說了什么話?”
“他說得太輕了,我不是聽的很清楚,我只聽見他說‘把頭斬下來’。”
“我聽到承王喊他翠什么。”
“翠微君。”黑狼連忙說:“喊了幾次,我聽得挺清楚的。”
“毛毛,你聽說過這個(gè)名號嗎?”
冒疆搖了搖頭。
“你傳訊給慕容極,把這事跟他說了。”慕容瑜下了決定:“我先去看一看晏海。”
晏海睜開了眼睛。
明亮的光線自高高的花窗中散落進(jìn)來,將坐在那里的人照得形影虛華。
“云寂。”他有些迷茫地問:“什么時(shí)辰了?”
那人靠近過來。
最近,好像做過這樣的夢……
“月傾碧?”他喃喃說道:“誰讓你喜歡殷九了,你要是喜歡的是我,我也不會殺了你的。”
那人已經(jīng)走到了床邊,低頭看著他。
“你長得這么好看,殺了你以后,我一直都很后悔。”晏海微微一笑:“不過我后來遇到了更好看的人,他叫云寂。”
那人低下頭來,長長的頭發(fā)有一縷垂落到了晏海的臉上。
“云寂,你最好看了。”晏海對他說:“比月傾碧還要好看,所以我最喜歡你了。”
“你到底是誰?”那人問他。
“你怎么能問我呢?”他伸出手去,摸上了那張被遮擋起來的臉:“云寂,你看一看我,你認(rèn)真的,看一看我!”
二人四目,相對無言。
緊貼著臉的面具突然炙熱了起來,他有些慌張的把頭后仰,擺脫了那只膽大妄為的手。
晏海看著他幾乎奪門而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覺得熱度已經(jīng)退了。
“倒是和從前一樣!”他笑了起來。
不過轉(zhuǎn)眼,笑聲又漸漸低了。
“可惜……”他嘆了口氣,可惜什么倒是沒往下說。
承王的車隊(duì)在這個(gè)地方休整了足有五日,方才重新上路。
對于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大家都諱莫如深,根本沒人敢提。
你要說那些流傳于鄉(xiāng)野之間的奇聞異事,當(dāng)然是都曾經(jīng)聽說過的,但誰也沒有親眼見過。
當(dāng)朝律例之中可是有這樣一條,擅傳怪誕,從重懲處。
據(jù)說之所以有這樣一條,是因?yàn)樵谇俺O(shè)國師一職,位高權(quán)重,帝王篤信后受其害之,最終花費(fèi)了極大的氣力才能平定亂局,史稱“亡君之亂”,正是因此一亂奠定了前朝衰亡之勢。
當(dāng)今立朝之后將此視作前車之鑒,雖不曾徹底廢棄僧廟道觀,但若無處能以宣揚(yáng),神鬼之道終究虛無縹緲,而這些年來世人向往之心漸歇,各類教義也就難以為繼了。
何況,今次這件事發(fā)生在承王的身上。
要是可以,大家都希望自己那天晚上,并沒有出現(xiàn)在那座院子附近,并沒有看到那些奇怪的事情發(fā)生。
就連一向敢說敢做的慕容郡主,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形容成“對付刺客”。
是的,那一晚上有刺客欲行刺承王,殺了幾個(gè)護(hù)衛(wèi),最后被赤璉公主身旁的高手當(dāng)場格殺了。
至于細(xì)節(jié)之處,承王都沒有追究,別人哪有置疑的余地?
“你說,那里頭裝的是什么?”慕容瑜用下巴指了指前面那輛黑色馬車。
原本里頭裝了一口棺材,棺材里面躺了一具尸體,現(xiàn)在嘛……
“自然是王妃的玉體。”冒疆回答她:“難道還會是別的什么東西?”
“只怕是什么東西都沒有。”
“不會。”冒疆的聲音更低了。“前兩日夜半,有人送了東西進(jìn)來。”
“承王爺未免太草率了。”慕容瑜挑起了眉:“王妃乃是西夷貴族之女,在這種地方隨隨便便的……合適嗎?”
“王爺周圍如今雖然沒有高手,但赤璉公主身邊那位耳目非凡,我囑咐黑狼不能靠的太近,后頭的事情也不清楚。”冒疆分析了一下:“想來也就是先遮掩遮掩,到了上京再做其他動(dòng)作了。”
慕容瑜又看向了身后那輛馬車。
“郡主還沒見著人?”
“嘿!”提起這事,慕容瑜氣笑了:“我倒是找了一圈借口,還是不讓我去見,防我跟防賊似的。”
“回上京之后,我定然會嚴(yán)懲黑狼。”
“算了。”慕容瑜瞥了他一眼:“打傷打殘了,你還不得記恨我一輩子?”
“令行禁止,我身為長官管教不力,也當(dāng)受罰。”
“我反正求了情了,你不肯是你的事情。”
“黑狼不會抱怨的。”
“你還養(yǎng)出感情來了,我記得當(dāng)初慕容極把他交給你養(yǎng)的時(shí)候,你可是一百個(gè)不愿意。”
“黑狼天性質(zhì)樸,是個(gè)很好的孩子。”
“罰歸罰,這事情也就在我們?nèi)齻€(gè)人這里了。”慕容瑜翻了個(gè)白眼:“反正我喝多了酒,又遇到了那種事情,手抖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謝郡主。”
“唉——”慕容瑜嘆了口氣:“我只希望晏海不要恨我,不然往后可沒有辦法好好相處了啊!”
接下來一路再也沒有出過什么事情,一行人平平安安的到了上京。
只是最終到達(dá)的這一天,天氣不是很好。
在略高的山丘向東望去,陰沉沉烏云之下的上京城墻高聳,古樸恢宏,一眼都望不到邊界。
“上京立都已有百年,如今也有百萬人眾長居于此,乃是世間獨(dú)一無二的通都大邑。”
“郡主。”晏海轉(zhuǎn)過頭去,朝身后的慕容瑜行了一禮。
“一直沒有跟你說上話。”慕容瑜把手里的馬韁甩給了黑狼。“連賠罪的機(jī)會都沒有,我心里挺不安的。”
黑狼一雙飽含戾氣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看著晏海。
“去去!別在這里礙眼!”慕容瑜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然的牽著馬走了。
“何來賠罪之說?”晏海朝她笑了一笑:“郡主是要折煞我嗎?”
“那天都是因?yàn)楹榷嗔恕!蹦饺蓁っ嗣亲樱骸澳憧刹荒芄治遥l知道會出那種事情,剛開始我還當(dāng)自己在做夢呢!”
“怪不得郡主,您也是受了驚嚇的。”
“我們私下里說一句。”慕容瑜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和他很近的地方,神情言語皆有些曖昧:“那天晚上我其實(shí)也不是那么害怕,后來或許是被你給嚇到了……手才抖了那么一下。”
“哦?”晏海有些吃驚:“我那天燒的有點(diǎn)糊涂,不知道可有什么失態(tài)之處?”
“倒也不是,但是那晚上的晏海,總覺得和我認(rèn)識的晏海不大一樣呢!”慕容瑜打了個(gè)哈哈,但目光卻是牢牢盯著他。
“郡主也許是喝多了。”
“晏海。”慕容瑜靠得更近了一些:“你有個(gè)很大的秘密吧!”
“郡主不也一樣?”晏海微笑著看著她:“其形可以,其神難似,加之您年歲漸長,往后……”
他說到這里,沒了聲音。
慕容瑜的眼眶微微跳動(dòng),笑容僵在了臉上。
一只水囊插進(jìn)了晏海和慕容瑜的面前,打斷了他們二人的對視。
“梟先生。”慕容瑜嗓子有些發(fā)干,重新上臉的笑容也很不自然。
“郡主!”還好這個(gè)時(shí)候,冒疆過來喊她。“郡王出城來接您了,您快些去馬車?yán)飺Q件衣服,被郡王看見又要生氣!”
慕容瑜便和二人打了個(gè)招呼,跟著冒疆一溜煙的跑了。
晏海從梟的手里接過了水囊,并朝他道謝。
梟也未有表示,只是站到了他的身邊。
二人并肩看向東方。
“你看,天昏昏地沉沉,風(fēng)雨欲來,不可阻擋。”晏海望著那被黑云盤踞的上京,對著他說。“只愿這一場風(fēng)雨,也就是在這一座城池。”
“世人皆言,天地造化人力不可奪之。”梟終于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可時(shí)也命也,若以吾之能,也未可知。”
晏海愣了一下,側(cè)頭去看他。
東方風(fēng)來,烈烈破空。
寬闊的官道上,有一列輕騎破開人群,往這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