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霍明澤醉酒暈車,在歸途的車上吐得一塌糊涂。</br> 趙云今沒有半點良善之心這事,除了江易沒多少人領(lǐng)會得透徹。霍明澤嘔吐前嚷嚷著難受要停車,可她置若罔聞,不僅沒有絲毫停車的意思,反而一腳油門踩到底,反正霍明澤在后座有安全帶拴著,上身直挺,不會被嘔吐物噎著。</br> 霍明澤強忍到她停車,解開安全帶沖下去就吐。</br> 趙云今鎖上車門,倚在車上看他。</br> “這是哪兒?”</br> “我家。”</br> 霍明澤干嘔后嗓子沙沙的:“帶我來你家干什么?”</br> “忘記你爸當(dāng)年說過的話了?”趙云今淡然地說,“我把你這幅樣子帶回家,你那心狠手辣的爹不得弄死我。”</br> 她說完進屋,霍明澤不想跟她有牽扯了,邁動沉重的雙腿要去外面找車,可他四肢被酒精麻痹得不協(xié)調(diào)了,加上夜里天黑迷瞪瞪找不著方向,繞來繞去竟然走到了房門口。趙云今坐在客廳,霍明澤口干,鬼使神差過去倒了杯水。</br> 他暈暈乎乎的,屁股挨上沙發(fā)就不想起來了,趙云今燒水煮茶:“為什么不告訴霍璋?”</br> 霍明澤反應(yīng)半天才明白過來她在說什么,他木怔怔盯著手里的杯子:“我不知道。”</br> 他確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霍璋撒謊,只是當(dāng)時趙云今示意他不要出聲,他本能就照做了。</br> 趙云今轉(zhuǎn)頭望向他,笑了笑:“你會告訴他嗎?”</br> 她身上有股清幽的香氣,暖融融撲進霍明澤鼻子里。他別過臉,斷絕了那香味的侵襲:“別想勾引我,我不吃你這套了。”</br> 趙云今沒再說話,手下熟練地洗茶。</br> 霍明澤坐在陌生的沙發(fā)上有些不自在,比陌生環(huán)境更令他不自在的是趙云今平靜的態(tài)度,他問:“為什么要進大哥的書房?”</br> “明澤,如果霍璋算計你,把你作為他奪取家產(chǎn)的籌碼,你還會把他當(dāng)大哥嗎?”</br> “他不會這么做。”霍明澤滿嘴酒氣,頭又開始犯暈。</br> 趙云今遞過來一杯醒酒茶,沒有人接,霍明澤倚著沙發(fā)背睡過去了。</br> 霍璋的酒后勁十足,趙云今叫不醒他,只好從他衣兜取出手機,隨手扯過他的手指解鎖,給薛美辰發(fā)了一個今晚不回的消息。</br> 她發(fā)完短信后上樓抱下藥箱,脫掉鞋襪給自己的腳掌上藥。</br> 傷口已經(jīng)半愈合了,因為沒有及時處理蹭得襪子和鞋底都是血跡,她拿濕巾擦凈,涂上碘酒后隨便用繃帶纏了纏。</br> 霍明澤胃里還有積液,睡得很不安穩(wěn),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嘴里喃喃說著聽不清的夢話。</br> 趙云今沒去管他,打開電視放了一部老電影看,寂靜的屋子被人聲一蓋,頓時不那么冷清了。</br> 夜深邃無邊,凌晨時刮起一陣大風(fēng),吹得門檐上的風(fēng)鈴發(fā)出嘩嘩清脆的聲音。</br> 電影上演至溫情的一幕,趙云今的目光卻不在那。</br> 她坐在地毯上,茶幾面上擺著一張白紙,她拿筆一個一個默下晚上在霍璋電腦里看到的名字。五月一日小東山的值班人員不少,一串下來三十多個,乍一看沒什么不對勁,但有幾個名字格外眼熟。趙云今揉了揉眉心,提筆圈出了烏志和韓巴兩個名字,又對照回松川的名單,圈出了孫玉斗。</br> 烏志殘廢、孫玉斗入獄、韓巴被霍璋整得生不如死都是短短幾個月內(nèi)發(fā)生的事,直覺告訴她這中間一定有什么聯(lián)系,但她一時還無法捋順。</br> 防盜鐵門忽然發(fā)出一陣巨響,有東西砸到了上面,趙云今分神瞥了一眼,只當(dāng)是風(fēng)吹的,沒有起身。</br> 狂風(fēng)肆虐得更加劇烈了,看起來是要下雨的前奏,空氣中充滿潮濕的水汽,叫這個狂風(fēng)肆虐的夜晚格外清透。</br> 院子里傳來腳步聲,撞倒了堆積的雜物,乒乒乓乓一陣亂響。</br> 橫空猛地炸起一道驚雷,把正在酣睡的霍明澤炸醒了,他坐起身來,搓了搓惺忪的睡眼。</br> ……</br> 江易爬進院子,走到屋前體力耗盡,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撞在門上。</br> 門檐的燈亮起,趙云今拉開門。</br> 江易渾身是血,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狂風(fēng)呼嘯,但大半都被他擋住沒能吹到趙云今身上,他平日挺拔的身軀斜斜彎著,像被風(fēng)吹折了一樣。</br> 門口光線不好,趙云今沒能第一時間看到他身上的血,只是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br> 她蹙眉,還未開口,江易越過她肩膀看見酒醒的霍明澤從沙發(fā)上露出一個頭。他的衣服剛才在沙發(fā)上蹭亂了,衣領(lǐng)歪歪的只遮住半個鎖骨,在這夜深人靜的凌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很難不讓人多想。</br> “……打擾了。”江易面無表情。</br> 他轉(zhuǎn)身朝外走,卻因為失血過多,四肢無力,順著臺階滾到磚石地上。</br> 趙云今走到院子,借著微弱的燈光看清了江易臉上的血漬,他衣服全濕,摸上去黏黏膩膩的。</br> 霍明澤不知什么時候跑出來站在她身后,看見趙云今手上的血嚇了一跳,本能掏手機報警,江易還剩最后一絲力氣,伸手扼住趙云今的手腕。</br> 霍明澤那點酒意此刻基本嚇醒了,跌跌撞撞跑進屋子找手機。</br> 趙云今慢悠悠起身,跟在他身后進去,霍明澤剛撥出一個1,聽見那女人在身后叫他:“明澤。”</br> 他剛一回頭,直接被趙云今用電視柜上的花瓶砸暈了過去。</br> *</br> 靜言診所。</br> 孟靜汶睡得正熟,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br> 診所夜里十一點就歇業(yè)了,以前也常有人深夜來看病,但這種情況她都拒絕出診,一是因為夜里的急診多半不是小診所能治的,開了也白開,最后還是要轉(zhuǎn)到醫(yī)院,二是因為她一個女人守診所,萬一來人不善,安全得不到保障。</br> 她今晚也不打算起來開門,就在她戴上防噪耳塞要繼續(xù)睡時,窗口的玻璃上忽然印出一個人影,被路燈的光亮一發(fā),白慘慘得滲人。孟靜汶猛地坐起來,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手里抓著電話調(diào)到報警號碼,她走到窗前猛地拉開簾子,窗外站著一個女人。</br> 她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舒了口氣,打開窗子:“云今,你這么晚來做什么?”</br> 趙云今穿著條單薄的紅裙,裸在外的手臂和脖子上全是血,孟靜汶連忙披上衣服去前廳開門。</br> 趙云今說:“靜汶姐,我車上有個傷患,幫忙抬進來。”</br> 孟靜汶看她一身的血,蹙眉:“這么大的失血量診所治不了,我?guī)湍懵?lián)系120送去醫(yī)院,我在急診科有朋友。”</br> “不能送。”趙云今按住她要撥電話的手,淡漠地說,“阿易受的是槍傷。”</br> ……</br> 孟靜汶幫趙云今把江易抬到病床上時他已經(jīng)半昏迷了,肩膀的血不流了,但衣服還在朝下淌血水。</br> 趁孟靜汶檢查傷情的功夫,趙云今又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拖著一個人。</br> 霍明澤經(jīng)過這一路顛簸和拖行差不多醒了,頭被趙云今毆打后泛著撕裂般疼。</br> 趙云今從辦公桌后拖出椅子,把他甩在上面,又翻箱倒柜找出膠布和繃帶把他綁纏得死死的。</br> 孟靜汶看了眼霍明澤,沒有多問,等趙云今綁完人,驗傷結(jié)果出來了。</br> “傷處在肩膀,穿透性槍傷,子彈還留在里面。云今,阿易的傷很棘手,我建議你立即送他去醫(yī)院。”孟靜汶認真地說,“我診所治療條件有限,如果你非要在這里取彈,我可以做到,但很難保證不留下后遺癥。”</br> 床上江易手指動了動,剛才夜色深沉還看不出來,此刻被燈光晃晃照著,只覺得他整張臉都失了血色,以往很難在江易臉上看到這樣被動的脆弱,今晚是頭一遭。他神志清醒,只是失血過多身體虛弱,趙云今從頭至尾沒有問他是怎么受的傷,就如同孟靜汶沒有問她一樣。</br> 這樣嚴(yán)重的傷勢,還是槍傷,如果能讓外人知道,江易早就該在醫(yī)院了,而不是在半夜無處可去爬進院子敲響她的房門。</br> 趙云今沒考慮多久,說:“就在這取彈,他的傷很麻煩,到了醫(yī)院解釋不清。”</br> 孟靜汶進屋準(zhǔn)備手術(shù)需要的工具,趙云今坐在病床邊看著江易剛毅的面孔。</br> 他平日的冷峻全都不見,此時蒼白得如同一個弱小的孩子,趙云今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那里冰涼到幾乎快要失去溫度。</br> 霍明澤醒了,正好看到這一幕。</br> 趙云今面無表情,那神態(tài)襯在她絕美的面容上有種說不出的孤寂。她紅裙帶血,妖冶里又自帶一絲陰冷,像開在黑森林里誘人來食的暗夜之花,散發(fā)著迷人的魅力。他的頭一陣劇痛,酒徹底醒了,慢慢回想起方才趙云今那一下敲擊,再向前,又記起趙云今出現(xiàn)在霍璋書房和她瞬移般回到臥房的一幕。</br> 這女人比起五年前更加撲朔迷離了,身上籠罩著一層看不清的迷霧。</br> 趙云今握著江易的手,抬眸望向他。霍明澤沒來由打了一個冷戰(zhàn),她眼里的神情既不是五年前那種天真爛漫,也不是重逢時那樣的嫵媚妖嬈,而是種淡漠到了極致的冷靜,不帶任何感情,只是靜靜地盯著他。</br> 霍明澤嘴里堵著一團紗布,無法發(fā)出聲音,他也很識趣地沒有發(fā)聲。</br> 他目光瞥向床上的那人,隱約覺得眼熟,似乎從前在哪見過,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br> 孟靜汶準(zhǔn)備好手術(shù)工具,趙云今起身讓地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br> 凌晨兩點。手機上有一條賀豐寶在十一點鐘發(fā)來的、她還未來得及查看的消息。</br> 她點開來看,整個人如受雷擊般靜止。</br> 【指紋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一部分。】</br> 她一眼先看到這句,蹙了蹙眉頭,不敢相信警方的效率會如此之高。</br> 【其他二十幾枚指紋還沒有對比出結(jié)果,但其中三枚指紋的主人曾經(jīng)在警局做過備案。】</br> 趙云今清冷的眸子下瞥,看到最后一行。</br> ——【那三枚指紋,是江易的。】</br> 孟靜汶正準(zhǔn)備為江易注射麻藥,趙云今奪走她手里的針筒。</br> 她彎下腰,溫柔地摸了摸江易的額頭:“阿易,能聽到我說話嗎?”</br> 江易微不可聞嗯了一聲,費力睜開雙眼。</br> 她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問道:“你為什么會去慶祥棺廠?”</br> 江易瞳孔驟然縮緊,這一抹細微的神色被趙云今捕捉到了,她耐心等待他的答案。</br> 可江易沒有說話,重新閉回眼睛,要將沉默把持到底。江易的拒絕配合激起了趙云今的憤怒,當(dāng)年莫名其妙的分手、林清執(zhí)撲朔迷離的死因,他待在霍家的動機,在今日看來,每件事情背后都有更深層的原因,可他什么都不肯說。</br> 她指尖落到他肩膀的傷處,按住那塊模糊的血肉朝下擠壓,江易額頭瞬間疼出冷汗,喉嚨間難以抑制地低吼了一聲。</br> 孟靜汶:“云今……”</br> 江易傷口再次崩裂開來,鮮血齊齊朝外涌,浸濕了身下的白床單。</br> 趙云今無視那滾燙的熱血,手下的力又用了三分:“告訴我,當(dāng)年的事,你到底知道什么?”</br> “唔--”一旁的霍明澤從小嬌生慣養(yǎng),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嚇得雙目圓瞪。今晚的一切就像場噩夢,眼前這女人身上圍繞的那層迷霧更重了,如同從地獄里爬出的艷麗惡鬼,沒有半點他當(dāng)初愛上的那個清麗女孩的影子。</br> 趙云今全部的注意只集中在江易的身上,手指毫不留情插.入他傷口之中。</br> 江易嘴唇蒼白,痛得渾身抽搐,因為劇痛死咬牙關(guān)不當(dāng)心弄破了舌頭,偏頭吐出一口血沫。</br> 從前覺得她有貓性的慵懶,又有狐性的狡猾,但現(xiàn)在想來都不是,相比之下,她骨子里更多的是股自私、狠辣的獸性。</br> 江易望向趙云今,驀地笑了,嗓音嘶啞,但卻叫人聽得分明。</br> 他一字一頓:“——母、螳、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