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西河的三月天已經(jīng)生了蛾子,三五成群圍著矮路燈撲騰打轉(zhuǎn),貼在焦黃的燈泡上汲取暖意。</br> 孫玉斗今晚手氣好,不論當(dāng)?shù)刂鬟€是農(nóng)民都一手好牌,因為玩得大,一個小時贏了兩萬塊。在場的都是拿普通工資的打工仔,幾圈下來就沒人敢和他玩了。</br> 除了江易。</br> 江易把散牌歸攏,左手拇指按住,右手過牌,那牌像張張雪花片子,沒重量般在他手里翻轉(zhuǎn)。</br> 孫玉斗贊賞:“有兩手。”</br> 江易:“從前幫九叔看過場子,洗得多就熟練了,孫哥還玩嗎?”</br> 孫玉斗:“玩?zhèn)€屁!一群沒眼界的東西,輸兩個錢就跟死了親娘一樣,真掃興!”</br> 江易今晚輸?shù)米疃啵膛銓O玉斗打下來,貼了一萬多進(jìn)去。他手里沒錢,孫玉斗大手一揮讓他寫借條,十天內(nèi)還清,超過十天按十三分利滾,跟高利貸也沒什么區(qū)別了,可江易沒多想,直接打了條。</br> 他這樣爽快,孫玉斗對他說不出的好感:“可惜了,你要不是跟了于水生,咱倆得多投緣啊。阿易,一會完事別走,孫哥請你喝酒,贏了你這么多錢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今晚喝個痛快,再順道帶你去松松筋骨。”</br> 江易:“去哪你說了算,不過賬得我結(jié),昨晚要不是孫哥照拂,我連霍先生的面都見不到。”</br> 孫玉斗對他的話很受用,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br> 宅子里出來人,走到江易身邊咬耳朵,江易站起來:“孫哥,九叔和霍先生找,我進(jìn)去一趟。”</br> 雙喜看他和孫玉斗玩得熟絡(luò),眼珠子瞪得老大,何通嘲弄地笑:“看了也白看,人家這叫八面玲瓏左右逢源,這種人才能扶搖直上,你當(dāng)九爺?shù)母蓛鹤邮侨巳硕寄墚?dāng)?shù)模磕氵@種嘴上沒把門的根本別想。”</br> “雙喜。”江易走到門口,忽然轉(zhuǎn)身叫他。</br> 雙喜嚇了一跳,以為自己那點心思又被發(fā)現(xiàn)了,他跑過去:“怎么了?”</br> “晚上我和孫玉斗去辦點事,你替我送趙小姐回家。”</br> 雙喜低落地哦了聲,小聲說:“阿易,這次來辰嵩我怎么感覺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啊?那種人從前都是我去巴結(jié)的,你連瞥都懶得瞥,你現(xiàn)在這樣,真不像我認(rèn)識的阿易。”</br> 江易平靜地說:“人是會變的。”</br> *</br> 烏玉媚和霍璋分坐長桌兩頭,于水生朝桌上倒了一箱籌碼。</br> 霍璋:“烏姨現(xiàn)在也玩上這個了?”</br> 烏玉媚:“閑著干嘛呢,偶爾組幾個局家里也能熱鬧點,從前都是阿志陪我玩,他出事以后我就懶怠碰了。”</br> 她揉了揉肩:“最近納鞋墊,膀子有些疼,既然是阿九提議的局,不如你倆玩吧,我和云今當(dāng)個看客,就當(dāng)熱鬧熱鬧了。”</br> 剛才霍璋的一番話后場面僵持,烏玉媚提議不如玩幾局牌放松下。霍璋應(yīng)了,她自己卻不來,把位置讓給別人,可要霍璋冰釋前嫌和于水生玩牌,也得問問他肯不肯。</br> 于水生自顧自坐下:“炸金花,一個碼十萬。”</br> 霍璋不說話,趙云今知他心里厭惡,她直起身,動了動站久酸麻的小腿:“我陪九爺玩吧。”</br> 于水生眉須有些許老態(tài)的蒼白,但一雙眼依然鋒利:“跟我玩?你算什么東西,配嗎?”</br> 趙云今露出一貫沒心沒肺的模樣:“上午霍明蕓在我面前說了句折損烏姨的話,我提醒她,三兒和情婦是近鄰,她罵烏姨不是連我也罵進(jìn)去了?”</br> “九爺問我是什么東西?要我說情婦和情夫根本是一樣?xùn)|西,我是小輩,您教育我該聽著,但也別為了一時口舌之快傷著自己。從霍家的角度來看,我是霍璋的情婦,你是烏姨的情夫,算起來關(guān)系還要比你近一層呢。”</br> 于水生冷哼:“從霍家的角度看?我和霍嵩拜把子的時候,你還活在你媽羊水里沒出來。”</br> 趙云今勾了堆籌碼到面前:“那您大可找個老爺子清醒的時候去問問,看他如今還愿不愿意認(rèn)您這結(jié)拜兄弟。”</br> 于水生:“……”</br> 他臉色沉了。</br> 趙云今自己做了主,也不管他是否愿意,直接數(shù)了十個籌碼丟出去,撞得賭桌壁嗒嗒響。</br> 十個籌碼,一百萬。</br> 于水生:“上來就玩這么大,現(xiàn)在的年輕人別的不會,倒是挺狂。”</br> 趙云今揚了揚墨藍(lán)底色上勾勒著精致薔薇花蔓的指甲,嬌聲嬌氣說:“剛做的指甲,怕折,不如九爺請個人來發(fā)牌吧。”</br> ……</br> 江易被人叫了進(jìn)來。</br> “小時候阿易的母親把他托付給我,雖然別人都說他是我干兒子,但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還真不多。找別人來發(fā)牌也怕你們多心,阿易現(xiàn)在給霍璋辦事,就是二房的人,公平。如果你不認(rèn)他來發(fā)牌,自己去找一個。”</br> 趙云今倒沒不認(rèn),含情脈脈看著他:“阿易,你要好好發(fā)牌啊,讓我輸錢了,我可是會不開心的。”</br> 江易平靜地說:“輸贏不歸我管,我只負(fù)責(zé)發(fā)牌,如果趙小姐害怕輸錢,就別上賭桌。”</br> 他將牌歸攏,過牌嫻熟,每張牌都打亂岔開,隔得清楚明白。</br> 他請趙云今和于水生分別啟牌,從上面抽走一小半,剩下的牌從最上的一張起,每人三張,總共發(fā)了六張。</br> 牌桌的規(guī)矩一樣不落,一樣不少。</br> 趙云今開第一張牌,紅桃A。</br> 于水生第一張牌,梅花9。</br> 趙云今笑了,甜得人心膩:“看來我運氣不錯。”</br> 她又勾了幾個籌碼,數(shù)也不數(shù)推出去:“加碼。”</br> 于水生閉眸:“跟。”</br> 第二張牌,趙云今方片J,于水生紅桃6。</br> “九爺,這局怎么看都該是我贏啊。”趙云今手背抵著下巴,“我繼續(xù)加,您跟嗎?”</br> 她明目張膽挑釁,于水生面不改色:“三張牌還沒開完,話別說太早。”</br> 第三張,趙云今黑桃K,于水生紅桃9。</br> 梅花9、紅桃6、紅桃9,于水生出了個對子,趙云今的牌再大,打出去的籌碼也成了水漂。</br> 趙云今歪著腦袋:“阿易,你是不是在針對我?”</br> 江易:“趙小姐,牌是你親手啟的,如果不信任我,就換個人來發(fā)牌。”</br> 趙云今:“我說說而已,你是我的司機,我當(dāng)然信你。”</br> 于水生耷拉著眼皮,嘲諷:“輸了怪你自己運氣不好,還能賴發(fā)牌人?年輕人別太躁,長的日子還在后頭。”</br> 她一局輸了兩百萬,霍璋嘴角的斯文依然掛得住:“九叔說得是,今晚還長,你慢慢玩。”</br> 可趙云今的好運似乎截止于她翻出紅桃A的那一刻,玩了十局,趙云今輸了十局,手氣極其背。不出一會兒,籌碼全部堆到于水生面前,一千萬打出去連個響都沒聽到。</br> 于水生:“輸光了,你還要玩?”</br> 趙云今依然笑吟吟的,仿佛笑容生來就是她臉上的保護(hù)色:“籌碼輸光了還有別的,九爺,不如咱們玩點大的吧。”</br> “你想賭什么?”</br> “九爺今晚的目的不是玩牌,賭什么該您來說。”</br> 于水生與她對視,眼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人長了雙漂亮的桃花眼。她眸子澄澈,其間流淌著清澈水波,但就是這樣一雙眼,叫他看不透。</br> “我說?我說賭小東山。”于水生湊近,“你敢嗎?”</br> “我輸,小東山和這一千萬原物奉還,你輸,讓霍璋放棄小東山。”</br> 趙云今毫不避諱他的目光:“小東山本來就是霍璋的,憑什么作為你的籌碼?不如這樣,如果你輸,三天之內(nèi),我要一千萬,和所有人離開小東山。”</br> 于水生問:“你做得了主?”</br> 趙云今撒嬌:“那就要看霍先生讓不讓我做這個主了。”</br> 霍璋沒說話,他在思索,過了會,他說:“可以。”</br> 烏玉媚溫柔地說:“就按云今說得辦吧。”</br> 一條長桌,兩頭的人各懷鬼胎。</br> 于水生打量桌上的紙牌,趙云今慵懶地玩著手里僅剩的最后一顆籌碼。</br> 賭約簽了字過了手印,江易忽然開口:“這局我發(fā)不了。”</br> 賭注太大,不管誰贏,輸?shù)靡环蕉紩箲唬斆魅瞬粫迨诌@件事。</br> 于水生:“你發(fā),人各有命,輸贏與你無關(guān)。”</br> 江易這才洗了牌,依舊老規(guī)矩,一摞牌趙云今啟一部分,于水生再啟一部分,剩在手里只有薄薄幾張。</br> 于水生翻牌看了眼,嘴角不易察覺露了絲笑。趙云今卻像無所謂似的,牌掀也不掀,她不動手,讓江易替她翻,江易一連翻出兩張2,2在炸金花里是最小的牌,但好歹是個對子,多少有些威力,只要于水生手中的牌安分規(guī)矩,她這局勝算很大。</br> 于水生也翻開兩張,一張方片3,一張方片4。</br> “九爺,你要輸了。”趙云今瞥了眼牌面,“我是對子。”</br> 于水生冷笑:“我說過,年輕人別太躁,來日方長。”</br> 江易伸手去翻趙云今最后一張牌。</br> 他垂著眼睫,頂燈白熾的光投下,在他側(cè)臉打出一道冷峻的陰影。</br> “既然九爺這么自信,不如再玩得刺激點。”趙云今唇紅齒白,微微瞇起眼睛討好的笑容,看起來像只無害的兔子,但如果真把她當(dāng)成兔子,估計連怎么死得都不知道。</br> “我要加碼。”她說,“除了小東山,我還要三房在城南所有的經(jīng)銷商和廠房,霍璋回了西河,從頭再來也麻煩,既然有現(xiàn)成的,不用白不用。”</br> 于水生瞇眼:“胃口倒不小,你拿什么跟我賭?”</br> 趙云今:“那就看九爺想要什么了。”</br> 于水生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我上月新開的夜總會還缺一個頭牌,如果你輸了,去我店里上班,這個賣身契,你敢應(yīng)嗎?”</br> 他這話一出,全場安靜。</br> 這不僅是在羞辱趙云今,更是□□裸在打霍璋的臉。</br> 霍璋蹙眉:“云今。”</br> 趙云今卻充耳不聞他的阻攔,懶散撥了下頭發(fā):“好啊。”</br> 江易落在牌面的手頓住。</br> ——好啊。</br> 她答應(yīng)得輕輕巧巧,仿佛這是件無足掛齒的小事。</br> “趙云今,你想清楚了。”于水生提醒,“夜總會不是寫字樓,不會讓你舒舒服服坐著看報紙。”</br> 趙云今眼底有股子傲勁:“怎么九爺住著烏姨的家,還要操著我的心?”</br> “我趙云今說到做到,言出必行,如果今天輸了,別說一個夜總會,哪怕油鍋火海我也照下不誤,但這一切的前提,是要九爺您先贏了我。”</br> 霍璋沒再攔她,安靜地充當(dāng)一個看客。</br> “以為自己手里有個對子就能翻出花來?”于水生冷笑著甩出最后一張牌,“給你個驚喜。”</br> 一張方片2。</br> 234,同花順。</br> 霍璋的臉色瞬間難看了。</br> 趙云今緩緩直起身,撥開江易的手,最后一張牌,她親自翻。</br> “九爺這樣爽快加碼,我怎會不知您家牌大?只不過還是想賭一下。”</br> “贏了,霍璋會感激我,我趙云今往后的日子繁花似錦,輸了,畢竟還有條命在,當(dāng)情婦和會所頭牌都是伺候人的活,倒也算不上太壞。”</br> “輸一整晚總該讓我贏一回了,我也不會永遠(yuǎn)倒霉吧?一副牌那么多,萬一我這最后一張——”</br> 趙云今噙著笑意,掀開最后一張牌:“是副豹子呢?”</br> 她緩緩攤開,這副牌里最后一個2出現(xiàn)了。</br> 三個2,最小的豹子,穩(wěn)穩(wěn)壓過了于水生最小的同花順。</br> 于水生的臉驟然白了。</br> 炸金花里豹子出現(xiàn)的幾率太小,更別說前三張2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桌上,趙云今沒看牌和他盲賭,她手里會有最后一張2這件事在他眼里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可她偏偏贏了。</br> 趙云今丟了牌:“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沒想到氣運也是,這次倒讓我賭對了。”</br> 霍璋松了口氣,他笑笑:“聽聞九叔生平最講信義,這賭注可別不認(rèn)。”</br> 于水生的臉由白變黑,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br> 趙云今推著霍璋離開,于水生沉著臉看向江易:“怎么回事?”</br> “我說了這局不能發(fā)。”江易蹙眉,“霍璋已經(jīng)起疑了,他一直盯著我,牌是趙云今親手啟的,我沒敢動手腳。”</br> “算了,別怪阿易了,霍璋確實盯著。”烏玉媚臉色有些倦,“合該趙云今運氣好,人不怕沒有真本事,最怕的就是這琢磨不透的運,幾分都是天賞的,該我沒這命,我也認(rèn)了。阿九,帶人清理小東山吧,做干凈點,別叫霍璋看出什么。”</br> 于水生說:“我再想想辦法,一個賭注而已,賴了就賴了……”</br> 烏玉媚:“早晚都要交給他,霍璋多疑,再拖下去對我們沒好處。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時運這東西誰又說得準(zhǔn)?今天我認(rèn)了這命,或許明天就該輪到他了。”</br> 她起身走到屋角供奉的佛龕前,點了一柱香燒上,她疲憊地說:“我拜拜菩薩,你去吧。”</br> *</br> 趙云今在庭院的洗漱臺前補妝,她有些累了,身體歪歪斜斜倚著一側(cè)鑲木的墻壁。</br> 翠竹鮮花,鏡子布置得古色古香,不像洗手間,倒像是花園。</br> 江易進(jìn)來,站在她身后:“腿怎么了?”</br> 趙云今動了動腿,膝蓋上紗布的纏繞感清晰傳來,她嫣然一笑:“前天晚上和霍璋玩老漢推車,地磚硬,跪青了。”</br> 趙云今顯然以激起他的憤怒為樂,她還要再說,江易先一步矮身半跪在她面前,雙手探入進(jìn)裙底。</br> 江易骨骼修長,手型漂亮,曾經(jīng)西河的賭神給他把過手,贊賞這是玩牌的好苗子,趙云今見過他將一張紙牌置于兩指間翻飛的模樣,如躥入花叢的蝴蝶令人眼花繚亂,見過他在賭桌上用這雙手偷梁換柱,也見過他在建筑工地扛沙袋搗水泥,在殯儀館撣爐灰,抬死尸。</br> 江易手上的繭子是常年玩牌磨出來的,常人發(fā)現(xiàn)不了,只有當(dāng)它觸碰細(xì)膩皮肉,那摩擦而過時肌膚產(chǎn)生輕微戰(zhàn)栗才能讓人感覺到存在。</br> 江易三兩下解開紗布,撩起她裙擺。</br> ——膝蓋沒有淤青,那是道口子,沒仔細(xì)處理過,釘子上的銹跡刺破皮膚,已經(jīng)感染了。</br> 趙云今倚在洗手臺上,沒有阻止,也沒有說話。她盯著江易頭頂?shù)睦溆舶l(fā)旋,思緒驀然回到高考結(jié)束的那年夏天。</br> 那是趙云今唯一一次見江易得體的穿著——KTV服務(wù)生的襯衫、馬甲、還有脖子上的紅領(lǐng)結(jié)。</br> 他筆直挺拔,清俊疏離,冷得自成一格,哪怕只是兼職的打工仔,在一群服務(wù)生間依然鶴立雞群。</br> 有女孩心儀他,專門點了他在包廂服務(wù)。</br> 畢業(yè)聚會,趙云今麥霸,搶了麥克風(fēng)唱得停不下來。</br> 江易站在角落,開酒瓶,補零食,收拾垃圾桶,給水果擺盤,兩人昨夜吵過架,疏離得像是從未見過、不認(rèn)識彼此一般。</br> 趙云今故意氣他,肆無忌憚和二三損友情歌對唱,笑得哄哄嚷嚷擠在沙發(fā)上。</br> 他注意力卻只在手頭的工作上,一言不發(fā),甚至連一個不滿的目光都沒有投過來。</br> 趙云今以為他不在乎,直到后半夜,她去洗手間,剛進(jìn)門被人粗暴地按在洗手臺前。</br> 同樣的姿勢,同樣的位置,只不過那晚江易扯下來的不是紗布,是她的蕾絲底褲,細(xì)細(xì)的一條掛在高跟鞋底的跟上。</br> 趙云今渾然不覺死期將至,環(huán)住江易的脖子,尾指挑他紅領(lǐng)結(jié),笑吟吟的:“阿易,這個好襯你啊。”</br> 于是,她心心念念了一晚的領(lǐng)結(jié)被江易拽下來。惡人有天收,可趙云今慣會折騰人,連老天見了都頭疼,這世上只有江易治得了她。</br> 她被江易用那根領(lǐng)結(jié)綁住了手腕,男人貼伏下來咬她耳朵,一字一句問:“趙云今,你是不是想死?”</br> 洗手間外門沒鎖,只掛上了暫停使用的標(biāo)牌。一墻之隔的人扯著嗓子唱歌,走廊上高跟鞋的聲音嗒嗒而過,一下,一下,又一下。</br> 趙云今被洗手臺的大理石冰到顫抖,晚上喝的那點酒全清醒了,帶著哭音告饒,可江易將她這一晚的累累罪狀全記在心底,偏執(zhí)濃烈,愛意滾燙,任她怎么服軟求饒都沒用——他像破籠而出的噬情獸。</br> 趙云今頭腦發(fā)脹,鼻子一酸。</br> 被他弄哭了。</br> ……</br> 江易起身,紗布丟還給她:“去打破傷風(fēng)。”</br> 趙云今從回憶里醒過來,就勢坐到洗手臺上,靜靜打量他。</br> 如今的江易比起當(dāng)初成熟了,年少時身上那股鋒銳的戾氣也溫和了,如果不是模樣還在,她幾乎要認(rèn)不出他了。</br> “你變了。”趙云今說。</br> 從打零工賺錢的混混,搖身一變成霍家司機,社會地位有所提高,趙云今卻覺得他落魄了不少——變得沉默、變得謹(jǐn)慎、能容忍她的戲弄和她以情婦的姿態(tài)站在別人身旁,他不像從前的江易了。</br> 可當(dāng)趙云今凝視他的眼睛時,又覺得江易沒變。一個人的眼睛很難說謊,眼神不會偽裝。他看向她時的炙熱、偏執(zhí)和占有,是少年時她最賴以為生的精神養(yǎng)料。</br> 趙云今勾勾小腿,環(huán)住江易的腰,她酥白的臂搭在他肩膀,強迫他貼近自己。</br> 她生性膽大妄為,不顧這里是別人的宅子,也不顧自己的金主就在一墻之外的庭院里吹晚風(fēng),她想這么做,就這么做了。</br> “剛才在賭桌上那樣對我,我好難過。”她手指蜿蜒,借著外套的遮掩,順著江易的胸膛一寸寸滑落。</br> 江易肌肉明顯變得僵硬,他問:“趙云今,你懂不懂什么叫自重?”</br> “我不懂,你懂嗎?”趙云今的指頂在他的腰窩,“你所謂的自重,就是強行撩開女人的裙子,扯掉她的繃帶?還是說,你剛才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你根本就知道,我受傷了不會好好包扎,知道我會隨便拿紗布纏一纏。你關(guān)心我?”</br> “分手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記得我的習(xí)慣啊?”</br> 江易喉結(jié)微動,側(cè)臉想避開她的糾纏:“別自作多情。”</br> “哦?我自作多情嗎?”趙云今手從他腰上拿開,指尖夾著一張梅花K,那是原本該在最后一局出現(xiàn)在她桌上的牌。</br> 她問:“你不愛我,那這是什么?”</br> 趙云今笑得天真:“出老千的人最愛在衣服里藏暗兜,是你在床上親口告訴我的。”</br> “我就知道,你不會舍得送我去夜總會當(dāng)頭牌。”</br> 江易原本恍惚在她片刻的溫存里,可他太久沒被她禍害過,差點忘了她是趙云今。</br> 她的曖昧是手段,笑容是利刃,永遠(yuǎn)不要相信趙云今的示好,就像永遠(yuǎn)不要相信西河詭譎莫測的天氣一樣。她靠近他,和他纏腰擁抱,只是為了套出他衣服里的這張出老千用剩的紙牌。</br> 他眼神冷了。</br> 趙云今沒看見似的,還不知好歹地問:“烏玉媚剛剛可是把小半個家產(chǎn)輸給我了,如果知道是你出了老千,她會把你怎么樣?”</br> “可是阿易,你了解我的,我這人心最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舍不得你。”</br>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br>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br> 某一瞬間,江易恨不得親手掐死她。</br> 她輕輕貼近,低聲咬耳朵,每一個音調(diào)吐字都魅惑:“牌可以還你,但你得告訴我——”</br> “——于水生、烏玉媚,還有霍璋。他們?nèi)齻€人,誰要為丁晨凱的死負(fù)責(z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