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江易正躺在床上小憩,獄警來敲門:“6542號,收拾東西。”</br> 他換上衣服,獄警把他東西拿給來,江易問:“今天幾號?”</br> “十月三十,進來快倆月了。”</br> 兩個月,比他預(yù)想中要早,當初他看過醫(yī)院的傷情鑒定,以為至少得蹲半年。</br> 江易檢查自己的東西,現(xiàn)金、手機、身份證都在,只是沒有機車鑰匙。</br> “我不知道。”獄警說,“你的東西只有這些,少了什么去找辦案警察要。”</br> ……</br> 西河的秋日和煦斑斕,夾道的紅楓和金桂絢爛,于步道鋪下一層鮮艷的絲帶。</br> 空氣里飄著桂花淡淡的甜味,遠眺香溪沐浴在夕陽里平靜的水面,片片火紅的楓葉順水而下。</br> 江易回了油燈街,雙喜拎著鹵味和兩瓶啤酒趕過來。</br> 屋子兩個月沒人收拾落滿了灰,窗戶走前沒關(guān),家里進了耗子在床墊上下崽。江易簡單收拾了一下,所有粘著耗子屎的東西都被他團成團丟出去,包括被子里那窩粉唧唧的小耗子。</br> “市局警察找到了阿財?shù)母改竸袼麄儓蟀福敵跄菐腿嗽谛1瓢⒇敵允汗放辣O(jiān)控都有記錄,阿財挨打也有不少人看見,去醫(yī)院檢查的單子都還在,一報一個準。雙方最后在警察的調(diào)解下私了,你才關(guān)了兩個月就是私了的結(jié)果,是阿財提出來的。”</br> 江易收完屋子,出了一身熱汗,他換了件衣服抱著飯盒坐在窗臺吃飯。</br> 雙喜問:“你笑什么?”</br> 江易是在笑,他鮮少露出這樣正向的表情,但受限于氣質(zhì),即使笑著也有幾分陰鷙。</br> “大幾萬的醫(yī)藥費我一分錢沒賠,他們當初揚言要我坐穿牢底,現(xiàn)在就因為阿財?shù)囊痪湓捤搅肆耍俊?lt;/br> “錢啊……”雙喜說,“那錢市局的警察給你墊了。”</br> 江易一怔:“哪個警察?”</br> “姓林的那個,我早給你打聽清楚了,他是西河市刑警第二支隊的隊長,上了四年警校,四年都是成績第一加校草,在校期間就參與偵破過許多重案,西河這幾年警隊改革,有意培養(yǎng)青年骨干,就提拔他到第二大隊當隊長,人帥成績好,最重要的是人品倍兒棒。”</br> 雙喜賊兮兮瞇著眼:“那錢既然林清執(zhí)幫你墊了,也沒說要不要你還你就裝不知道,反正是他自己愿意的,你不還他又不能逼你。五萬塊啊,你哪有那么多錢?就算有,這錢拿去發(fā)廊玩它不香嗎?傻子才還呢。”</br> 江易聽雙喜說話分神,就連平時不沾口的姜片都咽了下去。</br> 他丟掉吃空的飯盒,覺得初秋天氣依然熱得發(fā)燥,給自己灌了幾杯冰水才平靜了點。</br> *</br> 江易兩個月沒理發(fā),頭發(fā)長得沒眼看了。</br> 他吃完飯去理發(fā)店把頭發(fā)剪短了,一副干凈爽利的少年模樣,剪完頭發(fā)打車去了油燈街。</br> 暮色剛垂,老棍兒費力地用獨腿蹬著破三輪,四周幾個吃著辣條的小學(xué)生圍著他轉(zhuǎn):“叫花子,叫花子——”</br> 老棍兒瞪著眼珠子,揚手嚇唬他們:“滾!”</br> 小學(xué)生一哄而散,臨跑前扯斷了他栓廢品的繩子,車頂?shù)膹U木板嘩啦灑了一地。</br> 老棍兒停了車,支著殘腿下車撿拾,一雙臟兮兮的運動鞋出現(xiàn)在他眼前,江易彎腰,幫他撿起木板。</br> 不知是不是那瓶衡水老白干給人留下點正面印象,老棍兒倒是沒怎么花時間,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松開手,任江易把板子搬到車上,自己則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朝煙斗里塞煙葉,舒服地吐一口煙圈,瞇著眼睛打量來來往往的行人。</br> “我不會教你。”老棍兒還是那句話,煙霧繚繞看不清表情,“你別費勁了,那點小心思我看得透透的。”</br> 他話說完,江易還真不費勁,手里抬起的板子直接給他扔回了地上,砸起一層嗆鼻的灰塵。</br> 老棍兒:“……”</br> 江易問:“那你什么時候教?直接說明白吧,哪天心情好想教了我再來,省得次次碰一鼻子灰。”</br> 老棍兒:“你倒會投機取巧。”</br> 江易兩個月沒抽煙,被他煙味勾起了癮,也點了根坐到他身邊:“教我玩牌不代表你要碰牌,我有底子,會自己練。我不白學(xué),以后按月交費,煙、酒、茶、肉,你想吃想喝隨時叫我,我給你送。”</br> “半夜能送?”</br> 江易說:“能。”</br> “刮風下雨呢?”</br> 江易說:“也能。”</br> “為什么要學(xué)牌?”</br> 江易說:“欠人錢。”</br> 老棍兒笑了:“來找我學(xué)牌的人不少,出錢比你多的大有人在,我憑什么只教你啊?”</br> 江易平靜地說:“我給你收尸。”</br> 老棍兒笑容凝固在臉上,被他氣著了,他煙也不抽了,瞄著江易:“想跟我學(xué)?”</br> “想。”</br> 老棍兒隨口說:“那你下次過來,給我?guī)匡w天茅臺。”</br> 這明顯是刁難,可江易一口應(yīng)了,他把地上的東西歸攏回車推進院里,而后獨自離開了。</br> 老棍兒在石頭上坐了一會,慢騰騰起身,一個人走回那破落的院里。</br> ……</br> 江易站在香溪的橋上,望著汩汩東流的江水,給雙喜打電話。</br> 雙喜:“賺錢的法子我這還真有一個,剛剛有兄弟跟我說霍家小少爺花大價錢找人撐場面,好像他女朋友昨晚把他甩了,他要去追回來。”</br> 江易腦子里瞬時滑過趙云今那張明艷的臉蛋:“霍明澤還會追人?”</br> “是啊,誰聽了都不信,可偏偏他喜歡死那女的了,被甩以后眼睛都哭腫了,這個活開價特別高,只要成了,一人一千。”</br> “我去。”</br> 雙喜那邊靜了靜,忽然囁嚅著說:“我剛又跟那兄弟問仔細了,阿易,這活你好像接不了。霍明澤要求來人自帶摩托,他要組個摩托車隊去西河一中堵人,你那摩托好像還在警局大院鎖著呢,林清執(zhí)說了,要你成年以后帶著身份證和摩托車駕駛證去拿。”</br> “你別管。”江易淡淡說,“時間地點發(fā)給我。”</br> *</br> 江易剛進院就看見了他的摩托,被人用一把便攜鎖圈栓著轱轆扣在車棚的柱子上,車鑰匙就在上面插著。</br> 他進了大廳,林清執(zhí)在辦公桌前吃泡面,支著的手機在播放B站美食博主的吃播視頻,看著別人胡吃海塞,好像自己也能著吃油燜大蝦和醬肘子。</br> 江易站在他旁邊,林清執(zhí)抬眼:“來了?”</br> 語氣平靜,毫不意外。</br> “我來取車。”</br> 林清執(zhí)炯炯有神盯著屏幕里的肘子:“憑證取車,武雙喜沒跟你說嗎?”</br> “我要用車賺錢。”</br> 林清執(zhí):“于水生開迪廳夜總會的,隨便掏點錢出來都夠你生活了,你賺錢干嘛?”</br> “還你。”江易說,“我不喜歡欠別人。”</br> “有錢再還,不用急,我又不收利息。”</br> “林警官,你別多管閑事,你做這些事我不會感激你。”</br> 林清執(zhí)擦了擦嘴,饒有興趣看著他:“怎么說?”</br> “我不想給那些人出一分錢醫(yī)藥費,你不經(jīng)我同意往里墊錢,這錢我要還的人就變成了你。”江易蹙眉,“還有,雖然你幫陸福明擺脫了那群痞子,但從此以后我少了一個收保護費的對象,你壞我生意,所以說你多管閑事。”</br> 林清執(zhí)驀地笑了:“陸福明有沒有仇人并不影響你收保護費,你大可以繼續(xù)去,天天去。那五萬塊又沒有借條,你就算賴掉不還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樣,學(xué)學(xué)其他人都是怎么當不良少年的,心理包袱別太重,你越這樣別扭,我越覺得你有點可愛。”</br> “不必。”江易對可愛這個詞接受無能,他靜了靜,問,“車真的不給?”</br> “你大可以試試去搶,能把它帶出警局大院算你本事。”</br> 江易轉(zhuǎn)身出去,林清執(zhí)繼續(xù)吃面,五分鐘后,他忽然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發(fā)動引擎的聲音。他連忙扔下叉子跑出去,只見江易坐在摩托上戴頭盔,那鎖車的鎖扣軟趴趴躺在地上,旁邊還躺著一串本應(yīng)好好放在林清執(zhí)辦公桌上的鑰匙,不知江易是怎么從他眼皮子底下順出來的。</br> 林清執(zhí)出于警察的本能大喊:“江易,別跑!給我停車抱頭,蹲在墻角!”</br> 江易朝他揮了揮手,而后扣好頭盔的扣子,發(fā)動車子沖出警局大院,揚長而去。</br> *</br> 西河一中。</br> 霍明澤眼睛紅紅的,不知是沒睡好還是哭腫了。</br> 身邊的人給他遞咖啡,他接了,卻沒心思喝,一直盯著一中亮著燈的教學(xué)樓。</br> 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開車過來,二十多臺機車一字排開堵在一中的校門前。</br> 沒人敢和霍明澤說話,現(xiàn)場氣壓低到極點。</br> 江易剛在路邊停了車,就有人過來在他車前粘了幾枝玫瑰。</br> 一旁阿財便利店燈箱明亮,正好離放學(xué)還有一會,他進去買了盒便宜的豬排便當,坐在靠收銀臺的橫桌前吃宵夜。</br> 阿財遞過來一瓶能量飲料,江易說:“沒錢。”</br> “請你喝。”男孩穿著寬松的棉T恤,在燈光的映照下臉更加蒼白了。</br> 幾個男人在柜臺點關(guān)東煮,阿財替他們拿菜,倒醬,不忘分神給江易便當盒里夾了一個蟹棒。</br> “小少爺這回叫人耍慘了,那女的段位太高,一般人破不了。”</br> “被耍怎么了?這種極品貨色,換成是我也甘愿被騙。”</br> “你們說霍明澤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啊?我聽說那女的告白的時候說自己是從五年后穿越回來的,分手的時候直接甩了霍明澤一句問他是誰?感情這意思是五年后的她穿回去了,現(xiàn)在的她翻臉不認人了唄?這他媽倒給我提供了一個思路,以后老子泡妞也用這招,爽完提著褲子就走還不用負責,問題是世界哪來那么多蠢貨給你騙?可偏偏霍明澤就信了,他還真信了!”</br> 江易:“……”</br> “你懂個屁啊。”一個男人壓低聲音,“霍明澤那是信了嗎?他那是給自己心理安慰呢。他這么說別人只會覺得他傻他純情他可憐,要換種說法,出去說霍明澤被女人玩了,他面子往哪擱?不過我倒有點好奇,霍家小少爺風流成性,得多厲害的女人才能制住他啊?”</br> 另一個男人說:“首先你得漂亮,不能一般漂亮,得非常漂亮,其次你得體貼細心,連續(xù)一個月早起給少爺做早飯,買零食,清楚地知道他所有的飲食習(xí)慣和喜好,再然后你得聰明,會說話,有底線。”</br> “霍明澤在香溪一中還處著別的女朋友,前段時間叫趙云今知道了,她也不鬧,直接分手,霍明澤跑去她家小區(qū)外求了一晚上她才出來,第二天就和香溪一中那女孩分手了……”</br> “總之,這女的就一個字——妖。溫柔的是她、瘋的也是她,清純的是她、在酒吧蹦迪的也是她,男人就喜歡這種反差大,她帶霍明澤去看她小時候生活過的孤兒院,出來當天霍明澤就找他爸給孤兒院捐了一百萬。”</br> 他提到“孤兒院”三個字,一旁吃飯的江易耳朵筷子停在半空。</br> “又純又欲,最恐怖的是這女人還聰明。”男人神秘地笑,“想知道霍明澤為什么被甩以后反應(yīng)這么激烈嗎?”</br> “因為這是霍少爺?shù)谝淮伪凰Γ俊?lt;/br> “因為沒到手啊!我聽說趙云今都答應(yīng)他這周末去外面過夜了,突然又搞了一出幺蛾子,這能善罷甘休才怪!已失去和得不到永遠都是心尖上的兩大白月光,這就是男人。我至今還記得我初中時候的初戀呢,你記不記得?”</br> 一中晚休的放學(xué)鈴響了,男人們停下八卦,起身結(jié)賬。</br> 阿財:“六十五。”</br> 男人數(shù)錢的手頓了頓,遞了張五十塊出去:“沒零錢,給抹個零,五十得了。”</br> 阿財愣了一下,伸手去接,一只手伸來將那張五十拿走。</br> 江易手快得人眼花繚亂,沒人看清他的動作,他卻已經(jīng)抽出男人皮夾里的一百塊錢放到了柜臺。</br> 男人眉梢染上怒色:“老板都沒說話,你干嘛啊?”</br> 少年淡淡道:“別給霍家丟人。”</br> 男人還想爭辯,霍明澤已經(jīng)在外面叫人了,同伴不想惹事,接了阿財找的零錢推著他走了。</br> 江易問:“多少錢?”</br> 阿財說:“請你吃的,不要錢。”</br> 江易掏了張二十塊放在桌上,拿著鑰匙出去。阿財叫他:“江易,真不要你錢。”</br> 江易余光瞥到柜臺電腦后的角落里藏著包開了袋的檳榔,是他上次吃剩后塞進去的,他從里面掏出一個剝開吃了:“這個送我吧。”</br> ……</br> 陸陸續(xù)續(xù)有學(xué)生走出校門,霍明澤緊張地撥弄懷里的玫瑰花,他長舒一口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出來的女孩。</br> 江易騎在車上扣好頭盔,嚼著檳榔,目光所落之處和他一樣。</br> 趙云今的身影出現(xiàn)在昏暗的路燈下,霍明澤下了指令,江易混在外圍車堆里,操控著機車跟周邊的車子一起堵死了校門。</br> 少女婀娜身姿裹在秋日棉格的校服裙里,夜風習(xí)習(xí),看起來單薄而美麗。</br> 她注意到了眼前的陣仗,也看到了霍明澤殷切、熱烈、充滿愛意的目光,她纖細的指尖撥了撥頭發(fā),回以了一個嫵媚的笑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