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圓(2)
#爸爸只是年少無知隨口一說,媽媽你不要當(dāng)真啊#</br> 春日踏青,草長鶯飛,蜂蝶追逐在花叢間。</br> 蝴蝶和蜜蜂很快樂,趙金槍卻不,他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落寞,一個人蹲在香溪邊丟石子。</br> 趙云今在壩子的草地上鋪開餐布,江易將野餐的食物取出來放在上面。</br> 趙云今看了眼江邊那個孤獨的小小身影,問江易:“你看他撅著屁股,像不像一只鴕鳥,讓人想一腳把他踹進(jìn)水里。”</br> 江易笑了:“怎么都當(dāng)媽了,還喜歡欺負(fù)小朋友。”</br> 趙云今靜靜凝視著他,江易問:“看什么?”</br> “你越來越喜歡笑了。”趙云今說,“從前不是這樣的。”</br> 從前的江易處處都是骨子里透出的陰狠,別說小孩不會敢像趙金槍這樣跟他開玩笑,就算是在社會浪蕩多年的混混見到他都退避三舍。</br> 可現(xiàn)在的江易氣定神閑,眼里、臉上都是悠然和平靜,時不時笑起來的英俊模樣和從前的他判若兩人。雖然那年在小東山,他身上落下了不少舊傷,胸口的釘子印到現(xiàn)在都坑坑洼洼,但他整個人生命力卻像拔高了一截,更加旺盛而從容了。</br> “是嗎?”江易說,“也許是這幾年獄里的生活磨了性子。”</br> 他雖然這樣說,但趙云今不信,她也沒揭穿他,看了眼趙金槍:“他心情不好,你去哄哄他吧。”</br> ……</br> 江易蹲到小孩身邊時,他剛?cè)油晔掷镒詈笠活w石子,蹲在這擺出這副樣子就是給父母看的,現(xiàn)在有人來哄他了,小嘴都要撅到天上去,委屈得不得了。</br> “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笑話我。”他扁著嘴巴,才剛說一句話,眼淚就啪嗒啪嗒朝下流。</br> 江易從小是野蠻生長的,他身邊的男人也都是摸爬滾打長大的。他以前想過自己將來萬一有個兒子要怎么養(yǎng)他,年少時他想來想去,覺得男孩皮實又愛闖禍,不似女孩要富養(yǎng),還是從小揍到大比較穩(wěn)妥,可真有了兒子時,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揍他的機(jī)會。</br> 他沒能參與到小孩五歲以前的人生,等他出獄后,趙金槍已經(jīng)被趙云今養(yǎng)成了一個古靈精怪的小鬼頭,既矯情又可愛,小臉比女孩都軟乎,這世界上除了趙云今他誰也不怕,趙云今也只有在他犯了很嚴(yán)重的錯時才會打他手板,可板子還沒落下,他先淚如泉涌。</br> 江易是最見不得眼淚的,只能打消了年少時的荒唐念頭。</br> 他問:“他們?yōu)槭裁葱υ捘悖俊?lt;/br> “今天老師教我們認(rèn)名字,他說每個人都有大名和小名,別人的小名都叫笑笑、甜甜、浩浩,我說我的小名叫趙金槍,他們笑了一整天。”男孩眼淚汪汪,“阿易,媽媽她為什么要給我取名叫趙金槍啊?”</br> 江易:“……”</br> 他年少時的荒唐念頭不止那一件,在他還是一個仰望著少女的混混時,他曾無數(shù)次肖想,如果以后他和趙云今有了孩子要叫什么?</br> 那時的趙云今喜歡吃金槍魚飯團(tuán),喜歡喝元氣西柚水——女孩叫江西柚,男孩叫趙金槍。</br> 當(dāng)后來某一天深夜,他靠著床頭抽煙,把這個古怪的想法告訴了女孩,她笑得腰都直不起來。</br> 江易以為她笑過就過了,不會真把這滑稽名字當(dāng)真,可趙云今卻一直記到了現(xiàn)在。他剛回家時,她笑吟吟朝他介紹:“這是你兒子,他叫趙金槍。”</br> 那時的江易和現(xiàn)在的小孩一樣,眼前也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br> 江易當(dāng)然不會告訴小孩這個名字是出自他的手筆,他并不誠實地說:“金槍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偉岸,你長大后,一定會變成真正的男子漢。”</br> 趙金槍懷疑地看著他,滿眼寫著不信。</br> 暮色垂下來,帶來的食物吃完了,三人躺在松軟的草坪上看著天空。</br> 繁星漸漸顯形,映在粉紫色的天邊,香溪壩子上來了賣孔明燈的人,趙云今去買了三盞回來。</br> 趙金槍問:“這是什么?”</br> “孔明燈,把你的愿望寫在上面,然后放飛它,等它飛得高高的,天上的人就會聽見你的聲音。”</br> “天上的人會實現(xiàn)我的愿望嗎?”</br> 趙云今騙小孩不打草稿:“如果你是一個乖孩子,那他會的。”</br> 她說完,遞給江易一盞。</br> 兩人寫完了手里的燈后,趙金槍還在咬著筆頭為不會寫字而苦惱,趙云今說:“媽媽幫你寫吧。”</br> 趙金槍果斷拒絕了,他跑去賣燈的小攤前面,請老板幫忙寫字。</br> “神神秘秘的。”趙云今放飛了她的燈,轉(zhuǎn)頭問江易,“你寫了什么?”</br> “和你一樣。”</br> “你又知道我寫了什么?”</br> 江易說:“知道。”</br> 趙云今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br> 趙金槍鬼鬼祟祟拿著那盞燈走到江邊大人看不見的地方,松開了手,任那盞飛向了遙遠(yuǎn)的天際。他雙手合十:“求求了,一定要實現(xiàn)我的愿望。”</br> “趙金槍。”</br> 趙云今的聲音從遠(yuǎn)處出來,小孩嚇了一跳,身形左右擺了擺,一不當(dāng)心沒穩(wěn)住,掉進(jìn)了身后的香溪里。</br> 壩子邊的水是很深的,至少對于小孩來說是深的,掉進(jìn)去連頭都被沒過了。他撲騰著手臂拼命掙扎,卻離岸邊越來越遠(yuǎn),也朝水底越沉越深,在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之時,他看見一個人影朝江邊跑過來,而后縱身一躍跳進(jìn)了水里。</br> 趙金槍其實總共落水的時間還不到半分鐘,但就是這半分鐘將小孩嚇壞了,被江易舉上岸后嚎啕大哭。他濕淋淋地縮在趙云今懷里,一把鼻涕一把淚,回頭看見江易沒上來,嚇得拼命掙脫趙云今的手臂趴在岸邊朝水里望:“媽媽,爸爸怎么沒上來,爸爸呢——”</br> 江易的腳被江底的水草勾住了腳,又潛回去解開水草,下潛了好一會才浮上來,他冒出水,看到的正是小孩像只落湯的小狗崽一樣哭得悲傷欲絕的場景。</br> 趙金槍看見他出來了,踉蹌著掛到他身上,聲嘶力竭地抱著他的脖子喊爸爸。</br> ——這是江易第一次聽他嘴里叫出“爸爸”這兩個字。</br> 那是種奇妙的感覺,四肢百骸仿佛涌入一股暖洋洋的熱流,就連初春香溪的水濕透了衣裳也不覺得冷了。</br> 他抱緊了身上的小孩:“別害怕,我在。”</br> *</br> 花園。</br> 趙金槍在趙云今的監(jiān)督下泡了熱水澡,喝了姜湯,又吃了感冒藥,他穿著厚厚的衣服在院子騎木馬。木馬是江易親手做的,他這些天一直在院里刨木頭,直到將做好的木馬送給趙金槍時,小孩才后知后覺明白了他做這個的目的。</br> 接過禮物時不知怎么有點害羞,他低著頭小聲說了一句“謝謝阿易”,而后就再也沒有說話,一直在院里玩到現(xiàn)在。</br> 江易在浴室洗澡,趙云今走出來陪他玩。</br> 小孩像是有心事,沒有平時那么活潑了,他安靜了一會,問她:“媽媽,阿易還會再離開我們嗎?”</br> “你希望他離開你嗎?”</br> 小孩想了想,認(rèn)真地?fù)u搖頭,趙云今說:“剛才在香溪,你不是叫他爸爸了嗎,為什么回到家里又叫阿易了?”</br> 趙金槍低垂著頭,小奶音變得低低的:“他這些年一直都不在我身邊,也沒有陪過我,叫他爸爸很奇怪,還有,幼兒園的小朋友說他是壞人,他是因為做了壞事才被抓進(jìn)監(jiān)獄的。”</br> 趙云今按停他的木馬,將他抱下來:“還記得媽媽和你說過,你有一個舅舅嗎?”</br> 趙金槍點頭:“賀叔叔也說過,他還說,舅舅是個大英雄,他離開我們?nèi)ナ刈o(hù)世界了。”</br> 趙云今將他臉側(cè)的碎發(fā)別到腦后,露出一張干凈可愛的臉蛋:“別聽那些小朋友亂說,爸爸和舅舅一樣,也是一個大英雄。”</br> 趙金槍似懂非懂地問:“真的?”</br> 趙云今笑了笑,捏捏他肉乎乎的臉:“舅舅去守護(hù)世界了,爸爸之所以進(jìn)了監(jiān)獄,不能陪在我們身邊,是為了守護(hù)舅舅。他從前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傷,寶寶已經(jīng)長大了,以后就和媽媽一起守護(hù)著爸爸,不要再讓他難過了,好嗎?”</br> “爸爸這么厲害嗎?”趙金槍望著媽媽溫柔的臉,忽然心底涌起一股自豪感,他用力地點了點小腦袋。</br> 圓圓的月兒掛上了天邊,落在院里的薔薇花上,于是薔薇花沾滿了月光。</br> 趙云今要帶他回去睡覺。</br> 小孩絞著手指,難為情地問:“媽媽,你可以答應(yīng)我一個小小的請求嗎?”</br> “你說。”</br> “就是……就是……”小孩勇敢地說,“可以給我改個名嗎?我不想再叫趙金槍了。”</br> 趙云今想了想,點了點頭:“好啊。”</br> 她戳了戳他的小腦袋,隨口說:“以后你就叫江西柚吧。”</br> 趙金槍:“……”</br> “為什么?”他渾身寫滿了抗拒,“為什么要叫這種奇怪的名字?”</br> 趙云今勾了勾唇角:“因為你爸爸喜歡。”</br> *</br> 深夜。</br> 江易吹好頭發(fā)進(jìn)了房間,趙云今已經(jīng)鉆進(jìn)被子里了,正捧著一本兒童繪本在床頭燈下看。</br> 她見江易進(jìn)來了,將書放到一邊,直勾勾盯著江易赤.裸的上身。他胸膛健壯,雖然疤痕累累卻有種難掩的性感。</br> 她招了招手,江易走到床邊。她低下頭,吻了吻他的傷疤。</br> 江易笑:“又勾引我,明天不想起床了?”</br> 趙云今也跟著笑,坦蕩又妖嬈:“那你來啊。”</br> ……</br> 卷起的被子里糾纏的人忽然分開,江易進(jìn)屋忘記鎖門,趙云今朝下一摸,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不知什么時候偷偷摸上了床。</br> 趙金槍像條小蟲子,從床尾一直蠕動到床頭,拼命鉆進(jìn)兩人之間的空隙里。</br> 他無視了趙云今略微瞇起的眼睛,甜甜地問:“爸爸,我今天掉到水里了,很害怕,晚上可以和你們一起睡嗎?”</br> 這樣可愛的小孩,這樣軟糯的語調(diào),再冷的人心都會忍不住融化。</br> 江易笑笑,與趙云今對視了一眼:“好啊。”</br> 趙云今拿這厚臉皮的小孩沒辦法,只得朝床側(cè)挪了挪,給他讓出一塊睡覺的地方。m.</br> 小孩心滿意足地抱著她,過了會又轉(zhuǎn)身去抱著江易,他嘴里絮絮叨叨地哼著白天幼兒園老師教給他的兒歌:“月兒圓,月兒圓,月兒就是那么圓,悲傷是昨天,今天要團(tuán)圓……”</br> 他哼哼了半天,眼皮子忍不住打架,不知不覺趴在枕頭上睡著了。</br> 江易看了會兒他的睡顏,又望向趙云今,她沒睡,也正看著他。</br> 夜晚美妙而寂靜。</br> 江易輕輕抽出被男孩壓著的手臂,支起身來,他越過男孩,在她額頭烙下溫柔的一吻。</br> “云云。”他輕聲說,“睡吧。”</br> ……</br> 夜深人靜時,趙金槍做了一個夢。</br> 夢里他長了一雙翅膀,撲騰撲騰飛到了月亮上,圓圓的月兒上掛了兩盞孔明燈,他摘下來,看見兩盞燈上寫了一模一樣的字。</br> 【一切都好,你也要好好的。】</br> 趙金槍抓耳撓腮,不知道這是和誰說的話,他一轉(zhuǎn)頭,看見一盞小燈從另一個亮瑩瑩的星球飛來。</br> 他伸手截住,只見上面寫了長長的一段話。</br> 【致親愛的舅舅:</br> 聽說您是看著媽媽從小長大的哥哥,那媽媽應(yīng)該很聽您的話。</br> 您可不可以在夜里給她托夢,讓她不要再叫我趙金槍了。</br> 如果她還是想叫也可以,叫一次給我一顆大白兔奶糖。</br> 幼兒園的老師說,小孩正在長身體,吃糖有益健康。</br> 最后,親愛的舅舅,祝您在天堂幸福長壽,永遠(yuǎn)健康。</br> ——世界上最乖的小朋友,林承道。】</br> 男孩想起了媽媽的話,孔明燈只有飛在高高的天空中,才會被天上的人聽到。</br> 于是他依依不舍地松開手,那盞燈飄啊飄,飄向他看不見的遠(yuǎn)方。</br> 一點熒熒的微光,消弭在了廣袤的宇宙。</br> 天上的人一定會聽見的。</br> 他快樂地想。</br> (全文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