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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桶冷鹽水下去,江易僵硬的身體微微動了,傷口泡在鹽里,流下了一地污血。</br> 在他不遠(yuǎn)處,一個全身被縛的女人跪坐在地上,她衣衫襤褸,嘴里塞著臟抹布,但依然能辨認(rèn)出臉。</br> 霍璋的人去了燕子老家卻沒找到人,只綁了阿財在小東山,他之所以沒能找到,是因為她已經(jīng)被烏玉媚抓來了。</br> 女人被囚禁在這的時間不短,這些日子顯然吃了不少苦頭,周圍的男人只是朝她走了幾步,她就忍不住邊抖邊瑟縮著后退。</br> 金富源踹了她一腳,將她踢倒在江易身上流下的污血中:“沈佳燕,你現(xiàn)在沒指望了,可以好好說說了,當(dāng)初是不是他指使你去禍害的宋軍?”</br> 燕子臉上沾了臟,身體也應(yīng)激反應(yīng)抖個不停,但她依然沒有供出江易,勉力彎出一個妖媚的笑:“你們總讓我認(rèn)這個罪,可做我們這行的,身上有病不能怪我啊,既然來嫖肯定就得做好得病的準(zhǔn)備,我接過那么多客,怎么知道哪個叫宋軍?”</br> 金富源蹲在她身邊:“你不認(rèn)得宋軍,我可認(rèn)得沈佳旭呢。”</br> “那年參與綁架沈佳旭也有我一份力,我記得,他那根手指頭還是我親手剁下來的。”金富源陰惻地笑著,“本來想要的是你,沒想到你弟弟的腎更適合配型,他進(jìn)去第二天,就救活了一條人命。佛經(jīng)里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所以,他后來又活了兩年。”</br> “這兩年里,我們陸陸續(xù)續(xù)從他身上取走了很多東西,沈佳旭給我們賺了幾百萬,算起來真是個寶貝。”</br> 燕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眼睛里有淚水滾出來,盯著他罵:“畜生。”</br> 金富源冷笑著起身,他被罵了一句,心情不爽得要命,抬腳朝她臉上踩去,可鞋底沒能踩到女人的臉,踩到了一雙骨致分明的手。</br> 江易將沈佳燕推開,手沒來得及撤走,留在了金富源的腳底。</br> 金富源鞋尖不客氣地用力碾了幾下,全部體重都壓在上面。</br> 江易悶哼一聲,卻沒讓那痛叫溢出口,他眸色暗沉卻不減桀驁,啞著嗓子說:“有種沖我來,搞一個女人,算什么本事?”</br> 金富源彎下身子:“這手不錯,你當(dāng)初就是用這雙手把阿志送到鬼門關(guān)的吧?”</br> 這些天暴雨連綿,為了防滑,在去小東山前金富源特意換了雙釘鞋,此刻踩在江易手上,稍微用點力就出現(xiàn)一個個血窟窿。</br> 燕子發(fā)出一聲尖叫,爬起來去摳金富源的腳。</br> 男人一巴掌把她甩開,腳下用的力更重了:“我現(xiàn)在就把你這雙手廢了,看你以后怎么拿它耍牌。”</br> 他正要動,房門打開,烏玉媚走進(jìn)來,于水生跟在她后面,看見他,金富源松開腳,走過去恭敬地喊了一聲九爺。</br> 于水生的目光沉甸甸落在江易遍體的血跡上,又挪到他那只血肉模糊的眼上。</br> 傷口的劇痛、身體的脫力,大腦炙烤般的感覺一齊上涌,江易如同一條脫了水的魚,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br> 于水生臉上沒有表情,但在這個時候,沒有表情才是最可怖的事。</br> 金富源拿捏不好他的想法,只得看了眼烏玉媚,低聲說:“三太要不要親自審審?”</br> 下面的人搬來椅子,烏玉媚卻沒有坐,她蹲在江易面前,溫聲問:“阿易,你從小就在九叔身邊長大,一直都聽話,我很難相信這些事是你做的。實話告訴我,阿志、韓巴和宋軍的事真的都是你在背后搞鬼嗎?”</br> 江易嘴角彎起一個輕蔑的弧度,烏玉媚問:“為什么?”</br> “為什么?”江易垂在地上的手微微蜷曲了一下。</br> 他失血過多,皮膚溫度像冰一樣,關(guān)節(jié)也僵硬得難以動彈。</br> “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你問我為什么?”</br> 他黯淡的眼眸忽然熠熠地亮起來,烏玉媚在那瞬間沒來由得心慌了一下,她下意識后退,可已經(jīng)晚了,一直虛弱得動都不能動的江易猛然彈了起來,在他身旁地上放了一個插著山百合的長口花瓶,他攫住瓶口,掄起朝烏玉媚頭上砸去。</br> 烏玉媚養(yǎng)尊處優(yōu)這些年,反應(yīng)力和行動力都已經(jīng)退化,根本來不及躲,手下的人也來不及救。</br> 離她最近的是于水生,他吼了一聲,沖過來將她撞到一邊,那青瓷花瓶在他頭頂應(yīng)聲炸開,落了一地碎渣。</br> 江易撿起離他最近的碎片,撈住于水生快要倒下的身體,勒緊他脖子,將碎片銳利的一側(cè)抵在他頸動脈處。整個過程不過三四秒,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人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于水生的命就已經(jīng)被被攥在了江易手里。</br> 他臉色還算平靜:“江易,冷靜點。”</br> 江易臉被.干涸的血痕覆著,恐怖得如同從地獄里走來的修羅惡鬼。</br> 不知怎的,金富源腦海里驀地閃現(xiàn)了四年前的一副畫面。滂沱雨夜里,廢棄的棺廠散發(fā)著霉菌的潮味,丁晨凱也是這樣驟然暴起朝江易撲來。電燈全滅,他們在漆黑的室內(nèi)無法視物,一步步緩慢而小心地靠近。</br> 幾聲無法形容的悶響過后,有肉.體噗通倒在地上的聲音。</br> 等電源再次亮起,江易呆滯地靠著身后的機床,在他腳邊,躺著丁晨凱已經(jīng)失去了呼吸的尸體。</br> 金富源見慣了血腥,很看不上江易這幅樣子,嗤笑道:“不就殺個人,也值得你像死了娘……”</br> 那時,僅僅十九歲的少年人抬眸看他的那一眼,竟讓金富源還未出口的話戛然咽了回去。</br> 他眼里沒有光,像一個無底的黑洞,朝外翻涌的只有讓人遍體生寒的陰森與死寂。</br> 此刻的江易,像極了那夜的模樣。</br> 于水生滿頭是血,烏玉媚跌在地上,看見這一幕瞳孔驟縮。她緩緩起身,試著朝江易走去:“阿易,放開你九叔。”</br> 江易手下微微用力,碎片瞬間割開了于水生喉管外的一層皮,溫?zé)岬孽r血淌出來,沾濕了于水生的領(lǐng)口。烏玉媚立定,動也不敢動了,她在這一刻仿佛變回了那個柔軟的女人,眼眶蓄滿淚花,緊張盯著江易手里的利刃和他手下的她的男人。</br> “讓她走。”江易牽制于水生后退,望著不遠(yuǎn)處地上的燕子。</br> 烏玉媚嘴唇動了動:“好,你們?nèi)甲岄_,讓她出去。”</br> 以金富源為首的人愣了愣:“三太……”</br> “我說讓她走!”烏玉媚幾乎是嘶吼著將這句話說出口,“江易,我放她走,你也放了阿九。”</br> 于水生眉頭皺起:“不能讓她走……”</br> 江易手下緊了緊,他脖子又被剌開一道血印子,話噎了一下。可他像毫不在乎自己脖頸上的利器一樣,繼續(xù)說:“這女人和咱們有深仇,她如果離開,肯定會帶著警察回來,到時候所有人得一塊完蛋。”</br> “好啊。”江易嘴唇貼在他耳邊,“九叔既然不肯放她走,那這最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br> “阿易。”于水生不愧是見過風(fēng)浪的人,到這時候聲音還能波瀾不驚,他低頭看了眼脖子流下的血,輕聲說,“這女人我絕不會放,但我可以放你走,你把刀放下,我保證誰都不會動你,讓你安全離開。”</br>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你在我這禍害了多少人,但阿志韓巴落得那樣的下場,你也該解氣了。”于水生說,“九叔老了,沒多少年能活,叱咤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干不動了,就想離開西河去國外種種地、養(yǎng)養(yǎng)牛,過些清凈日子。我給你條生路,你也給九叔一條。”</br> “放下刀,然后離開這。”</br> 江易巋然不動,他的沉默令整個屋子的氣壓一點點攀升。</br> 從前烏玉媚認(rèn)定這口氣她咽不下,但現(xiàn)在于水生命懸一線,她忽然覺得一切通通不重要了。</br> 要說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是她留戀的,財富、權(quán)力、仇恨、地位,都可以列入一席。但如果沒有他——那個陪她從青年走至中年,從地獄走至人間,一起站在太陽下的男人,那么其他所有對她而言,都不過是黑夜里的花,看起來漂亮妖媚,但沒有太陽,根本無法獨自存活著。</br> 江易手下的暗勁又用了一分,那碎片直直插.入于水生的肉里,他說:“我要是不呢?”</br> 屋里彌漫著并不明顯的血腥味,烏玉媚呼吸急促,幾乎快要站不穩(wěn)了。</br> “你不?”于水生挑眉,“那你能怎樣?”</br> 他一字一句,音量不高,卻擲地有聲:“江易,你敢弒父嗎?”</br> 那一刻,屋里寂靜,每個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烏玉媚怔怔立著,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個男人。</br> 江易也靜了,過了很久,他嘲諷地笑:“你算什么父?”</br> 于水生:“我在油燈街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和我小時候長得八分像,如果不是我的種,江滟柳憑什么把你生下來?她怎么敢把你交給我?我又怎么會蠢到隨便相信一個女人,把你帶回來養(yǎng)了這么多年?我從不讓你接觸那些生意,不準(zhǔn)你進(jìn)小東山一步,你以為我真是覺得你心軟擔(dān)不了大事?”</br> 他平靜地說:“我是怕弄臟你的手。把你派去霍二身邊,說是讓你盯著他,可我安排過你去做哪怕一件事嗎?”</br> 江易呼吸漸漸沉緩,于水生每說一句,都像在他腦殼里重重掄上一錘,將他這些年對自己和對他的認(rèn)知擊得粉碎。</br> “那陣子我總夢到東窗事發(fā),我被警察帶走死期將近,連你也受到了牽連。”</br>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不想你落得跟我一樣的下場,霍二不干凈,但總比我強。”</br> 江易說:“我看過親子鑒定書。”</br> 于水生笑了:“你看的是哪一份?”</br> 他目光轉(zhuǎn)向一旁呆滯的烏玉媚:“女人都這樣,在有些事上,眼里半點都進(jìn)不得沙子,既心狠,醋勁又大,要知道你是我親兒子,她能容你到現(xiàn)在?這些年我不敢對你好,不敢讓你叫我一聲爸,想盡辦法讓人知道我不待見你,你以為是為什么?”</br> “阿易。”他平緩地說,“哪怕再不想承認(rèn),你身上也流著我的血,你是我的種。”</br> “你要是敢弒父,就盡管動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