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暴雨夜格外清寂,街道上污水橫流,除了噼啪的雨聲外,沒半點其他聲音。</br> 警員遞來一杯熱茶:“往常只有春天才會下暴雨,現(xiàn)在都入夏了,這么大的雨實在罕見。”</br> 賀豐寶站在窗前看窗外雨景,嗯了一聲:“讓我想起了那年的大雨,差點淹了半個西河。”</br> “賀隊說的是15年那場吧?那年我還在讀警校呢,香溪漲水,半夜一直淹到了宿舍樓,我們整棟寢室的男生都下去幫忙排水。哦,我還記得,每棟宿舍樓前的宣傳欄上都會貼歷屆優(yōu)秀學(xué)生的照片,我念書那年上面貼了您和一個叫林清執(zhí)學(xué)長的照片,當(dāng)時好多女同學(xué)都想考到西河支隊做您同事呢。”</br> “是嗎?”</br> 警員:“雖然那位學(xué)長履歷也很優(yōu)秀,但相比起來您更帥一點。”</br> 賀豐寶回憶起林清執(zhí)那張英俊的臉,又想起他墓碑上的照片,笑了笑:“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說。”</br> “那位學(xué)長畢業(yè)后去哪工作了?你們讀書時被喻為警校那一屆的雙子星,但后來好像很少聽說關(guān)于這位學(xué)長的事。”</br> “就在西河支隊。”</br> “我們局?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br> 賀豐寶目光下沉,望著院里那棵挺拔但缺了一半的白楊樹。</br> 那年春天被雷劈掉的樹杈留下了粗粗的一道疤,被雨水一打,陳年的灰塵消融,露出了摻白色的木色。</br> 他嗓音平緩沉定,聽不出悲喜,卻有種混沌的力量:“幾年前,因公殉職。”</br> “這太可惜了。”警員問,“是因為什么?”</br> 外面的人敲門:“賀隊,提審?fù)跤碌臅r間到了。”</br> “以后你會知道的。”賀豐寶拍了拍警員的肩膀,轉(zhuǎn)身出去了。</br> ……</br> 審訊室。</br> 雖然道上都叫一聲勇哥,但王勇是個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男人,平頭平腦,光看樣子很難將他和一個窮兇極惡的人販子聯(lián)系起來。根據(jù)趙龍勝提供的線索逮捕他后,這已經(jīng)是第八次提審了,前幾次他也吐出了不少東西,對警方偵破西河市的人口販賣組織有不小的幫助,但關(guān)于“老金”的事,他一直咬死不知。</br> 如果說王勇是混道多年的老油條,那賀豐寶就是油里比他滾得更久的經(jīng)驗豐富的油炸糕。</br> 他那點心思無從隱藏,賀豐寶只要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有東西瞞著警察。交代了一部分也是交代,交代了全部也是,但他為什么對此諱莫如深不肯透露半個字,背后的原因只可能是代價太大。販賣人口或許會讓他吃上幾十年牢飯,可關(guān)于的老金的事一旦被查出來,可能就不是牢飯那么簡單了。</br> 前七次提審,賀豐寶沒多說,只像無頭蒼蠅一樣反復(fù)詢問他關(guān)于老金的事。</br> 王勇不說,警察也拿他沒辦法,只能繼續(xù)收押,他以為這次提審也一樣。</br> 賀豐寶坐在桌前玩筆,目光淡淡略過他身上。</br> 他進來坐了十多分鐘,一句話沒說,就在王勇等到犯困的時候,他忽然開口:“金富源已經(jīng)抓到了。”</br> 王勇表情出現(xiàn)片刻的凝滯,隨即問:“金富源是誰?”</br> 賀豐寶:“你可以繼續(xù)裝傻,但金富源可是全都交代了,他說跟你合作很多年了,根本不是你嘴里的不熟,什么只知道他叫老金其他一概不知都是狗屁,你們私下里可有不少往來呢。”</br> 一旁的警員不著痕跡地看了他一眼,賀豐寶滿口跑火車的時候神情總是格外的正直,叫人看不出一點破綻。</br> “金富源、器官、小東山、霍家。”賀豐寶唇角勾起笑來,“我沒說錯吧?”</br> 王勇一開始平靜的表情漸漸凝重,坐姿也由懶散靠著變得開始不安起來,賀豐寶說:“今天提審你不是為了問東西,是和你說再見的,審了這么久也有感情了,離開前和你道個別。說起來可惜,王勇,你本來有機會戴罪立功的,現(xiàn)在看來金富源比你更聰明,最起碼他知道為自己考慮。”</br> 王勇不說話,賀豐寶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遞給警員,起身走了。</br> 王勇目光一直追隨著他背影,似乎在試探,等到賀豐寶真的離開審訊室后才出現(xiàn)了一絲慌亂。</br> “賀隊。”警員追上來,“你怎么確定王勇之前有所隱瞞,萬一他確實不知道金富源的底細,那不就露餡了?”</br> “如果王勇真不知道,那他對我們就沒有用處,露餡就露餡,要是他知道,詐一下也沒什么。況且器.官買賣這么大的事,對方可能和完全不信任的人交易嗎?我信王勇對這事知道的不深,但要說一無所知,那就是鬼話連篇了。”賀豐寶說,“這些天別理他,給他時間清清腦子,金富源這條線還得繼續(xù)去查,他是關(guān)鍵,只要找不到人,這案子就沒法繼續(xù)下去。”</br> 門外有警員急匆匆跑進來:“賀隊!賀隊!”</br> “大驚小怪什么?”</br> 窗外閃過一陣驚雷,轟然炸在耳畔,一聲雷后,雨聲更清晰了,嘩嘩地沖刷著大地。</br> 剛進來的警員說:“今晚雨太大,剛剛香溪漲水,現(xiàn)在城南低洼處的部分堤壩已經(jīng)淹了。”</br> 賀豐寶看他的目光像看個傻子:“你看這事兒像是歸我管嗎?”</br> “不是讓您去處理的。”警員氣喘吁吁地擺手,“市政工程早就派人去搶險了,周邊群眾也都疏散了,但是在搶修中發(fā)生了意外,一個叫吳新立的工人受傷被送到了醫(yī)院急救,在搶救的過程中,醫(yī)生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他遞來一個手機,很低端的牌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別。</br> “醫(yī)院本意是想用手機聯(lián)系他家人,但是卻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就直接報警了。”警員說,“和您幾年前辦過的一起案子有關(guān),您自己看吧。”</br> *</br> 如果從城市上空看,西河的天空一定被陰云籠蓋得沒有一絲縫隙。</br> 離開油燈街時天氣還算好,到達小東山時,雨大得蓋住了整面車前玻璃,幾乎看不見前路。</br> 雙喜剛才追著江易,非要上車跟他一起來,此刻正半個身子探出車窗外,拿抹布擦窗上的水簾。他縮回來時,衣服已經(jīng)被淋透了,不停朝座位上滲著水,雨水冰涼,他冷得牙齒打顫:“阿易,如果沒有急事明天再去吧,雨太大了,兩邊山壁又高,萬一滑坡了怎么辦?”</br> 江易沒有作聲,車子在山路上慢騰騰行駛著。</br> 夜深時分,小東山燈火全滅,偌大的園區(qū)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靜里。</br> 江易在路邊停車,將車鑰匙丟給雙喜:“我進去了,你把車開回去。”</br> 雙喜頭上頂著一條白毛巾,傻愣愣地問:“你去干嘛呀?”</br> 這樣罕見的氣象,江易卻執(zhí)意要來小東山,哪怕雙喜再傻,也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做,可江易向來這樣,一個人獨來獨往,一個人把話藏在心里誰也不說。明明坐在同一輛車里,雙喜卻覺得和江易之間隔著千萬重山,總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br> 江易目光直視前方,卻被模糊的車窗擋了回來,望不到更遠的地方。這樣的暴雨和那年春天如出一轍,雨水一樣瓢潑冰涼,眼前也同樣是茫茫夜色,小東山的夜景似乎和慶祥棺廠的殘影重疊到了一起,許多年后依然歷歷在目著。</br> “二不是二,是兔耳朵。”他喃喃自語。</br> 雙喜:“什么?”</br> 江易閉眼靠在駕駛座:“我怎么以前從沒想過。”</br> “你現(xiàn)在回去,別說今晚來過這。”江易拿起后座的工具包,撐著一把寬大的黑傘下了車,雙喜想也不想跟著下去。</br> “阿易!”他追上去,拽住了江易的傘把,“你能不能別這樣?”</br> 江易轉(zhuǎn)過頭,平靜地看著他。雙喜以往臉上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顯而易見的怒意,他也不敢對江易發(fā)怒,但今晚似乎是點燃了壓在心底許久的不滿的引線,眼珠子瞪得銅鈴一般大,紅赤赤地盯著他:“我是不聰明,但我也不傻,雖然不知道你最近總來小東山做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你跟我說,我可以幫你!”</br> “你幫不了我。”</br> “我可以!”雙喜執(zhí)著地堵在他身前,“別把我想得太沒用了,剛才吃宵夜的時候你還說以后要幫我找父母,既然你可以幫我,我為什么不能幫你?江易,就算你從來沒把我當(dāng)過朋友,你也至少把我當(dāng)個人吧,別這么無視我。”</br> 江易眉頭擰了擰,他將傘從雙喜手里抽離,轉(zhuǎn)身就走。</br> 雙喜沒打傘,幾乎一瞬間就被暴雨從頭到腳澆透了,他跟在江易身后,瘦小身形在這滂沱的雨里看起來更單薄了。</br> 江易停下腳步,雙喜很少有這樣執(zhí)拗的時候,見他回頭看過來,朝他笑笑:“就帶我去嘛,就一次,啊?我不搗亂,也不給你填麻煩,你去小東山不是干好事的吧?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你就把我撂那,自己先跑,我來替你挨打。”</br> 江易甩不掉他,雙喜像個尾巴一樣粘在身后,他也沒法做事。他想了想,說:“我要去一趟東區(qū)行政樓頂?shù)霓k公室,東區(qū)的家屬區(qū)有人住,所以供電系統(tǒng)是開的,監(jiān)控一直在運作,你幫我去保安室纏住保安,別讓他們注意監(jiān)控。”</br> 樓頂?shù)霓k公室是霍璋的,雙喜沒問他去做什么,一口應(yīng)下來:“可我怎么纏住他們?”</br> 江易遞給他一副撲克,頭也不回地走進雨里。</br> 雙喜攥著撲克牌,回到車上把頭發(fā)擦干,慢騰騰地將車開到東區(qū)門口。</br> 保安室燈火明亮,他下車后故意在雨里淋了一會,披著衣服沖了進去。他狼狽得像只落湯雞,進到屋里就渾身發(fā)抖。幾個保安正在玩手機,投來疑惑的目光,雙喜說:“我是霍先生的司機,我?guī)煾凳呛瓮ǎ銈儜?yīng)該知道他,我?guī)煾抵斑^來的時候落下了東西,我來幫他拿。”</br> 保安懷疑地看著他:“這個時候來拿?你要找什么?”</br> 雙喜說:“我?guī)煾的侨诵獾煤埽皟商烊撬桓吲d了,他專拿這種天氣整我呢,這不,我剛把車開到門口,就在車座的夾縫里找到了。”</br> 他舉著一個看起來價格不菲的打火機:“就這個。”</br> “那你都找到了還在這干嘛?”</br> 雙喜笑得諂媚,并不好看的臉上皺起了幾層干皮:“這雨太大,我來的時候山路積水了,現(xiàn)在下去危險,我在這避避,等雨小點再走。”</br> 見保安沒說話,他小心翼翼坐在門口的板凳上,衣裳朝下淅淅瀝瀝的,不一會就在腳下積了一灘水。</br> *</br> 江易從圍墻的破口處進了東區(qū),路兩邊的路燈亮著,顯得夜不那么漆黑。</br> 他將傘留在了外面,套上包里的雨衣,拎著工具包朝行政區(qū)的主樓走去。他曾進過一次霍璋頂樓的辦公室,在正對著辦公桌的墻面上,掛了一副完整的小東山地圖,也是他在小東山見過的唯一一幅。</br> 雖然雙喜進了東區(qū)的保安室,但江易一路上還是小心地避開監(jiān)控,一直走在小道上和植物的暗影里。從進小東山起到現(xiàn)在,他看似每天無所事事,實際上已經(jīng)把園區(qū)里每一條路,每一棟樓的位置都走過了。</br> 工具包里的工具一應(yīng)俱全,江易撬開了主樓的大門,乘電梯上了頂層。</br> 自霍璋搬進來后,小東山的一切都還在重啟之中,他很少在這辦公,因此里面物件并不多,辦公室的玻璃門也沒上鎖。</br> 江易推開門進去,空蕩蕩的房間只有一套桌椅和電腦,墻上掛了一副巨大的地圖。</br> 他打亮手電,站在了地圖前面。</br> 451612,從前將那六個數(shù)字當(dāng)做是某個密碼,像只無頭蒼蠅一樣亂轉(zhuǎn)亂想,這些年下來沒有一點頭緒。他早該想到林清執(zhí)不會那么蠢,留給他一個無法破解,甚至都不知道用來開啟什么的數(shù)字做密碼。</br> 二不是二,是兔耳朵,今晚宵夜攤女孩的話讓他醍醐灌頂。</br> 林清執(zhí)留給他的數(shù)字未必是密碼,也許是圖形,再或者,也許是一副加密過的地圖。</br> 江易將手電的光亮打在地圖上半部,小東山的北區(qū)雖然是四區(qū)中面積最小的一個,但占地依然廣闊,道路復(fù)雜,幾十棟高矮不一的樓林立在不同的路上。北區(qū)是獨立在外的區(qū)域,一共四個入口,江易視線落在最北端的四號門上,目光凝住。</br> 由四號門進入北區(qū),眼前的路分為兩條,一條朝西南,一條朝東南,延伸成一個倒扣過來的“V”字。</br> V字看上去沒什么特殊,但在羅馬數(shù)字里,它代表著另一層含義。</br> ——數(shù)字5。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