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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垂垂,江易回到油燈街,賀豐寶站在街角的路燈下等他。</br> 他雖然穿著便衣,但身上那向上拔的氣質(zhì)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太惹眼,以至于江易一眼就看見了他。</br> 賀豐寶遞來一根煙:“好久不見了。”</br> 江易沒接:“前不久才在警局見過。”</br> 男人拍拍腦袋:“是,瞧我這記性,忘了之前孫玉斗的案子你也是嫌疑人。”</br> 江易蹙眉:“也?”</br> 賀豐寶笑笑,他本就是濃眉大眼的精神長相,這一笑十分的開朗無害,他問:“為什么在城南打電話報警,說你有失蹤案的線索?”</br> “我沒有。”</br> “可電話號碼是你的。”</br> “手機丟了。”江易面不改色。</br> 賀豐寶:“趙云今什么都跟我說了,烏玉媚手下有個叫金富源的人,是失蹤案的重要嫌疑人,她說他的失蹤和你有關(guān)。”</br> “烏玉媚手下是有這個人,但我跟他不熟,也不知道他失蹤的事。”江易說,“賀警官,如果你有證據(jù)證明是我做的,那現(xiàn)在想必我該在警局的審訊室里坐著了,你私下來找我,說明你也只是猜測,既然話是趙云今說的,你去找她吧。”</br> 賀豐寶給嘴里的煙打上火:“忘了你從小就是警局常客,審犯人那套對你不管用了。”</br> 他吐了口煙圈,瞇著眼看他:“古話兩邊說,但做這些年警察經(jīng)手了那么多案子,我只見過近墨者黑,還沒見過出淤泥而不染的人長什么樣。江易,你在于水生身邊待了這么多年,算他半個兒子,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他私下里干的那些勾當(dāng)?”</br> 江易說:“我不知道。”</br> 賀豐寶靜了靜,隨后將煙碾滅在手旁的路燈桿上:“他走得太早,到底沒能把你拉回正道。”</br> 男人離開了,江易在巷口站了一會,直到遠處天際最后一抹霞光墜落云間,才轉(zhuǎn)身回家。</br> *</br> 趙云今到時,晚飯已經(jīng)布置好了,簡單的四菜一湯,霍璋等在小桌旁。</br> 她懷孕后有些怕冷,不再像從前一樣愛穿單薄的裙子了,哪怕夏日也會隨身帶一件薄外套。她坐在霍璋對面的椅子上:“我下午去醫(yī)院了,醫(yī)生說孩子的發(fā)育很好,只要前兩個月要多注意些,后面就不會有大問題了。”</br> 桌上的菜全是她愛吃的,霍璋特意叮囑人做得清淡,她今晚吃了不少。</br> 霍璋沒有表態(tài),他吃飯很講規(guī)矩,食時一定不言,那是小時候在薛美辰身邊長大養(yǎng)成的習(xí)慣。直到咽下最后一粒米,他才問:“合胃口嗎?”</br> 趙云今點頭,他又為她盛了一碗湯:“再吃點。”</br> 趙云今愣住,以往和霍璋吃飯很少坐這樣溫馨的小桌,更別說為她盛飯這樣的動作了,他生性涼薄,不喜歡和別人有過多親密的接觸和情感交集,趙云今了解他的性子,因此和他相處時都維持著足夠距離,不會輕易逾矩。</br> 他問:“看我做什么?”</br> 趙云今笑笑,她將那碗菌湯喝完,放下勺子:“沒什么,叫我來有事嗎?”</br> “想看看你而已,推我上樓吧。”趙云今扶著輪椅進了電梯,霍璋以往飯后總會鍛煉,雖然下.身動不了,但他上身的肌肉很漂亮,這賴于他車禍前就喜歡運動,也和他這些年的堅持復(fù)建脫不了關(guān)系。趙云今以為他要去健身房,霍璋卻讓她停在書房門前。</br> 他的書房從來不許外人多待,趙云今推他進去后剛要離開,霍璋卻叫住她:“陪我一會兒。”</br> 他在電腦前處理事情,趙云今坐在沙發(fā)上看書,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一直坐到深夜。</br> 直到窗外一片星光閃爍,霍璋才關(guān)上電腦,趙云今問:“最近很忙嗎?”</br> “不忙,但很棘手。”霍璋說,“松川藥廠被警察盯上了。”</br> 雖然早從賀豐寶那里得到了消息,但趙云今臉上瞬時出現(xiàn)的驚訝神色依然毫無破綻,她問:“是藥物質(zhì)檢不達標(biāo)?”</br> 霍璋搖頭,她又笑著問:“你漏稅了?”</br> 霍璋說:“一直為我提供藥物原料的走.私商被查處了,如果警方順藤摸瓜,接下來查到的就是我了。”</br> “走.私的藥物原料?”</br> “你這些年雖然跟著我,但對于松川藥廠還不了解。”霍璋微笑,“如果只是循規(guī)蹈矩地做藥,哪一年才能做出讓父親滿意的成績?國外有些組織恰恰需要國內(nèi)禁止制造流通的禁.藥,那是塊還沒被分割的市場,我管松川這短短幾年將藥廠做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正是因為這個。”</br> “走.私的消息很可能是從我這里泄露的,但我一時想不到在我身邊誰有這樣的嫌疑。”</br> 趙云今靜默,并不是因為他的話而驚訝,而是在心里揣測一向謹慎的霍璋為什么會把這些事告訴她。</br> 霍璋遞來兩個文件袋,趙云今接過,他說:“你看。”</br> 里面的內(nèi)容她從前進書房時就看過,那是林清執(zhí)的資料。</br> “這個人叫丁晨凱,五年前我車禍后他跟何通一起應(yīng)聘成為我的司機,當(dāng)時我在復(fù)建期,醫(yī)院藥廠兩頭很難兼顧,許多事都是他幫我處理的。”霍璋想起了什么,眼鏡后溫潤的眼里流露出一絲鋒芒,“這個人能力很強,完全不像一個普通司機該有的樣子,倒像是個……”</br> 他頓了頓,緩緩道:“警察。”</br> “丁晨凱為我辦事的時候我的生意很不順,沒有被警方抓到明確把柄,但那一年來交易失敗了很多次,有幾次我的人只差一點就被警察當(dāng)場逮到,我懷疑丁晨凱,所以把他派去了小東山,借烏玉媚的手除掉了他。”霍璋淡淡地說,“雖然不知道丁晨凱到底是不是警察,但自那以后,松川一直太平得很。”</br> “現(xiàn)在警察又盯上了我,可丁晨凱明明已經(jīng)死了那么久。”霍璋問,“云今,你說我身邊是不是又混入了別的人,把我的消息透露給了警察?”</br> 她低著頭思索,沒有回答,他問:“在想什么?”</br> 趙云今眼里充滿困惑:“你生意上的事以前從來不和我說,為什么突然告訴我這些?”</br> “只是沒人可以傾訴了。”霍璋說,“以后說不定要幫我打理家業(yè),早些知道對你有好處。”</br> 趙云今認真地看著他:“霍璋,你應(yīng)該知道我哥就是警察,雖然他已經(jīng)過世了,但我從小是他看著長大的,我一直很尊敬他。你是不是除掉了一個警察我不想知道,也不會幫你打理家業(yè),如果早知道這些……”</br> 霍璋問:“你會向警察告發(fā)我嗎?”</br> 趙云今靜了靜,說:“我不會跟你這么多年。”</br> 霍璋凝視她,忽然笑了:“好好和你說事,你倒是生氣了,知道你和林警官感情很好,所以從前才沒敢告訴你,我現(xiàn)在說了,你要去向警察揭發(fā)我嗎?”</br> 趙云今蹙眉:“你知道我不會。”</br> 霍璋嗯了聲:“我信你。”</br> “但我不信他。”他遞來另一個文件袋,里面的資料是江易的。</br> 趙云今說:“江易是于水生的干兒子,怎么可能是警察?”</br> “于水生的干兒子可不會幫我除掉韓巴。”霍璋冷笑,“既不是于水生的人,又不是真心為我做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怎么想都很可疑,你覺得呢?”</br> 趙云今視線又落回書上:“江易只為我開過一段時間的車,除此之外沒什么聯(lián)系,我不了解他。”</br> “林警官幾年前曾處理過江易的惡性斗毆案,你也不了解?”</br> “哥哥還和江易有過這樣的交集嗎?”趙云今抬頭,眸里的光自然平淡,“他很少和我說工作,我確實沒聽說過,你怎么知道的?”</br> 霍璋沒回答,他招手,像喚貓狗:“過來。”</br> 他將手貼在她小腹:“那晚薛美辰做的事我已經(jīng)告訴父親了,他雖然沒有發(fā)火,可言語中對她很不滿,這孩子剛來就幫了我一個大忙。”</br> “對你而言,這也算大忙嗎?”</br> “我知道你委屈,但事情要一步一步來。”霍璋說,“薛美辰折磨你,以后我會一一向她討回來,云今,我是心疼你的。”</br> 趙云今笑了笑,可那笑卻只在皮肉,沒有延及到眼睛里。</br> 他問:“你懷孕了,明澤沒有纏著你嗎?薛美辰到處宣揚這孩子不是我的,他應(yīng)該懷疑才對。”</br> 趙云今說:“他這些年成熟了不少,沒有纏我。”</br> “等父親去世,如果你不想打掉,可以生下來。我給不了你孩子,但以后的日子還長,免不了寂寞,留他陪你也好。”</br> 趙云今怔了怔,允許讓她留下和別的男人的孩子,眼前這個仿佛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霍璋了。</br> 霍璋斯文地笑:“我確實厭惡不干凈和不能完全掌控的事,但我對喜歡的東西也一向?qū)捜荩稿e也好,背叛也罷,都還有重來的機會,從前的事就當(dāng)是被風(fēng)吹散了,過了就過了,只要以后的心還在我這,過往不重要。”</br> “但僅此一次,你明白嗎?”</br> 他似乎在說孩子,又似乎不是,趙云今想了想:“我和霍明澤沒什么,如果不是你有需要,我不會找他。”</br> “我知道。”霍璋扶了扶眼鏡,溫潤的眼凝望著她,“我知道你沒有背叛我。”</br> *</br> 一到深夜,油燈街外宵夜攤總是格外熱鬧,有路人、有住戶、有嫖.客,也有小姐。</br> 雙喜很愛吃宵夜,尤其是在阿盈發(fā)廊玩過一圈后總是格外的餓,他叫江易下來吃宵夜,十次里九次他都不來,所以偶爾江易下來一次他總是很開心,不僅請客吃面,還要了兩盤下酒的小菜。</br> 街上有耍雜技的,雙喜一邊嗦面一邊朝那張望,看得津津有味。</br> “當(dāng)年武大東也想送我去學(xué)雜耍,結(jié)果雜技團老板看我小身板太弱,壓根不要我。”雙喜嘴里滿是面,含糊不清說,“一想起小時候的事我就來氣,本來我在家里過得多好啊,說不準(zhǔn)還是哪個山溝里村長的兒子,要不是那老雜種,估計現(xiàn)在老婆都娶上了。”</br> 雙喜心大,提起幼年的事總是嬉皮笑臉的,只有偶爾說起家才會流露出一點傷感的表情,他把碗朝桌上一磕,端起酒杯喝了口酒。</br> 江易問:“你想家?”</br> “說實話,我對那早沒什么記憶了。”雙喜笑笑,“但從小沒爸沒媽過了這么多年,我就想知道自己爸媽長什么樣,想知道他們這些年有沒有想我。”</br> “不是所有父母都會對孩子好。”</br> “你媽是個特殊的意外。”雙喜得意地說,“雖然是很久前的事了,但我記得我爸媽對我很好,每天都小福昌小福昌叫我,還給我錢去買老糖水冰棍。要是有機會我真想回家看看,認祖歸宗,再替他們養(yǎng)養(yǎng)老,可惜武大東壓根不知道我家是哪的,人販子可能知道,但上哪去找啊。”</br> 江易說:“如果以后有機會,我?guī)湍阏摇!?lt;/br> 雙喜笑瞇瞇的:“那可說好了,阿易,有你在我總是特別有安全感,雖然這事沒譜,但你要陪我一起找,我就覺得能成,肯定能成!”</br> 他那張干巴的臉上望著江易時總是帶點仰望和崇拜,江易說:“還不一定有機會。”</br> “就算說說我也開心。”雙喜說,“真好,打從那天你叫我去天臺喝酒以后,我就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就好像多了點人氣兒。”</br> 他端量江易:“你最近總往小東山跑,夜里才回來,能逮著你一次不容易,咱倆喝點。”</br> 他給江易杯里倒酒,桌邊突然躥過一個小女孩,正好碰了下他胳膊,他手一歪,酒全灑外邊了。雙喜氣急了,站起來吼道:“誰家的孩子啊,到處亂跑也不看著點,都給我酒碰灑了,讓我怎么喝啊!”</br> 那小女孩是宵夜攤老板家的,他連忙過來道歉,又免費送了兩瓶酒,雙喜這才熄火,美滋滋地笑:“這怎么好意思呢,還因禍得福了。”</br> 江易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沒注意他,視線盯著桌面的紋路,不知是在想事還是在發(fā)呆。</br> 雙喜將他杯里滿上:“阿易,我先干了,你隨意。”</br> 小女孩先是被雙喜的嗓門嚇著了,看他不找麻煩,又慢慢活潑起來,她跑到炒鍋前笑著問:“爸爸,你看這是什么?”</br> “離遠點,別被油濺著!”老板忙得熱火朝天,沒空理她。</br> 小女孩撅起嘴:“爸爸,你看一下嘛!就一下!”</br> 稚嫩地童音打亂了江易的思路,他抬頭瞥了眼,見那小女孩伸出兩個手指晃來晃去。</br> 老板說:“這不就是二嗎?”</br> 小女孩咯咯笑了,把手指朝頭上一放:“這才不是二,這是兔耳朵!”</br> 江易平靜的神情忽然凝固住,他腦海里飛速閃過一串?dāng)?shù)字。</br> ——451612。</br> 雙喜剛把酒喝完,江易卻猛然起身,拿上車鑰匙離開了。</br> 他問:“阿易,這大半夜的,你去哪啊?”</br> 江易沒有回頭,雙喜連忙付了錢,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