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油燈街。</br> 小巷拐角處隱約有個人影在抽煙,隔遠著看不清晰,離得近了才能認出那是個身材干瘦的男人。他靠著巷子的磚石壁,腳下散落了一堆煙頭,看見江易走過來,直起身抻了個懶腰:“問雙喜那小子說你家住這,老子在這等半天了,這幾天你干什么去了?”</br> 江易從他面前徑直而過沒有說話,金富源哧了一聲:“要不是九爺要找你,我才懶得來這地方,江易,不是我說,你真是個不懂事的,既然沒事為什么不給九爺報個平安?讓他一頓好找。”</br> 他跟在江易身后穿過巷子,抬頭看著面前小樓門上懸的煤油燈:“聽說你媽是個婊.子,只不過跟九爺睡了幾覺就妄想死后讓你進九爺?shù)募议T,真是異想天開。不過你從小在這長大對這片最熟,今兒我既然來了,正好找個女人睡覺,給推薦一個?”</br> 金富源混社會多年,眼神老辣,他打量江易的臉色就能隱約猜出他現(xiàn)在狀態(tài)不好,故意朝他身上拍了拍:“怎么不說話了。”</br> 他問:“那天我離開霍宅之后聽到里面有槍響,該不會中槍的人是你吧?”</br> “江易,你小子挺厲害的,我不知道這陣子你給九爺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他對你的死活這么關(guān)心,但我老金得提醒你一句,興許九爺現(xiàn)在看不穿你的真面目,但我老金不傻。那天霍璋那么巧出現(xiàn)在地下室,要說這不是你透露的,我不信。我雖然肚子里沒啥墨水,但閑著沒事就愛琢磨,你說怎么偏就這么巧,韓巴出事前跟你喝過酒,烏志被廢前那段日子和你玩得最好,前年九爺身邊那個得艾滋的老宋,我聽說他染病之前也是你總帶他來油燈街嫖.娼。”</br> “我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來,你給我分析分析,到底是就該他們倒霉啊,還是你這掃把星害了他們?”</br> 江易停下腳步,害后面的金富源差點撞上他,他問:“你想說什么?”</br> 金富源雙手插兜,繞到他前面,舌頭在牙垢厚重的齒尖舔了一圈,慢悠悠開口:“倒也沒想說什么,就是覺得這事實在太巧,不過九爺現(xiàn)在正維護你,說了他也聽不進去,我打算明天把這事拿到三太面前好好說道說道,她本來就對烏志的事耿耿于懷,你猜她會不會去仔細查查當(dāng)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江易靜了靜,開口時語氣沒那么冰冷凌厲了,他問:“老金,我得罪過你嗎?”</br> “那倒沒。”金富源咧嘴一笑,“但我就是看不慣你。”</br> 他手指戳了戳江易胸口:“都是陰溝里的耗子,就你清高?你跟別人有什么不同,還妄想著爬出去洗干抹凈做回正經(jīng)人呢?做我們這行的開工沒有回頭箭,誰半途退出一定被所有人不齒,不知道九爺怎么想的,那年你說找了個女人要過回正經(jīng)日子,他竟然準(zhǔn)了。”</br> 江易看著金富源臉上露出的忌恨的表情,勾出一個嘲諷的笑:“所以你覺得在九叔心里,我的地位比你更重要。”</br> “我這些年鞍前馬后地給九爺做了多少事?那都是擔(dān)著命的干系,你一個連九爺核心生意都接觸不到的臭小子,你憑什么?”</br> 江易問:“九叔的核心生意?”</br> 金富源冷笑:“你沒資格問。總之,你既然人沒事,現(xiàn)在就跟我去九爺面前走一圈,也讓我好交差。”</br> 金富源想起于水生那句讓給他抵命就恨江易恨得牙癢癢,他正要去開車,江易在身后叫了句:“老金。”</br> 男人的面孔在沒有路燈的角落里顯得晦暗不堪:“別急著走。”</br> “那晚我在你之后潛回霍璋的宅子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他聲音似乎比之前低了許多,“我把韓巴救出來了,現(xiàn)在正在我家養(yǎng)傷,你跟我去把他抬下來,帶他一起見見九叔。”</br> *</br> 公寓是霍明澤在國外的時候買下的,當(dāng)時他人回不來,委托霍明蕓找設(shè)計師裝修,于是霍明蕓按照自己喜歡的風(fēng)格將它設(shè)計得奢華無比又花里胡哨。光是客廳的頂燈就有三十幾盞,晃在眼里十分刺目。</br> 霍明澤游戲才打到一半,平時他是勝負欲很強的人,一定要玩出結(jié)果才罷休,現(xiàn)在卻覺得它索然無味,碰也不想碰了。</br> 趙云今從酒架上取下兩個水晶杯,自然地坐在了沙發(fā)的另一側(cè),給霍明澤倒上紅酒:“在國外這么多年,頂級的酒應(yīng)該也喝了不少,嘗嘗西河產(chǎn)的紅酒,味道或許會不一樣。”</br> “有事說事。”霍明澤在她面前一刻不敢放松警惕,僵著身子沒動。</br> 趙云今笑笑,捏著酒杯的細頸送到他唇邊:“就一口。”</br> 霍明澤起初不以為意,西河產(chǎn)的紅酒能好到哪去,直到嘗過才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趙云今的品味相當(dāng)不錯,這酒雖然品起來沒有高端紅酒的回味,卻能喝出一股淡淡天然的清香,哪怕在唇舌間稍縱即逝,逝后卻能叫人反復(fù)回想那一剎那的味道。</br> “這家酒莊是霍璋帶我去的,他喜歡的東西沒有差的。”</br> 霍明澤眸色暗了暗,趙云今給他倒上酒:“我當(dāng)初接近你確實有目的,我養(yǎng)兄是市局警察,或許你不記得了,可他卻因為你的年少輕狂受過一些處分。”</br> “我記得,刑偵支隊的隊長林清執(zhí)。”霍明澤說,“這輩子就進過一次警局,想忘記都難。”</br> 他復(fù)雜地看著趙云今:“所以你當(dāng)初騙我是為了給你哥出氣?”</br> “開始是這樣。”趙云今倚著沙發(fā)的軟墊,一雙眸子水盈盈得亮,“但在和你相處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你也沒有那么可惡,并不完全是別人口中的紈绔子弟,至少在我面前不是,你有你的好,所以哪怕一開始是抱著目的接近,后來我也是真心實意想要和你在一起的。”</br> 霍明澤嗓音沙啞:“那為什么……”</br> “這不是應(yīng)該我問你的嗎?”趙云今翹起一腿輕輕搭在另一只上,雪白的腿肉從裙擺處露出來,看得霍明澤發(fā)燥,“那年霍璋找到我,說你母親絕不會允許我和你在一起,一是因為家境背景懸殊,二是因為她已經(jīng)給你物色了一門婚事,等你高中畢業(yè)就準(zhǔn)備訂婚。”</br> 跟在霍璋身邊這幾年,她對霍家的事多少了解一些,這些話確實是霍璋告訴她的,但當(dāng)年的霍璋絕對沒有跟她說過。她也不擔(dān)心霍明澤去問,畢竟以霍璋現(xiàn)在的心理,巴不得霍明澤重新被她騙一次。</br> 霍明澤語塞:“大哥跟你說過這種話?我媽確實想介紹她朋友的女兒給我認識,但這一切是以我的意愿為前提,只要我說一個不字,他們誰也管不了我!霍璋這樣做一定是為了討我媽開心,難怪他后來還把你綁去凱嘉爾思,可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來問我?”</br> 趙云今把他空了的杯子續(xù)上酒:“明澤,告訴我,你父母為你規(guī)劃的人生軌跡是什么?”</br> 霍明澤怔了怔,他雖然這些年在外做浪子,但畢竟霍璋不是薛美辰親生,霍明蕓又太貪玩不夠成熟,他早晚有一天要回家繼承龐大的家業(yè),身在這種家庭要承擔(dān)很多,三房的虎視眈眈,對手的打壓競爭,有些事他退脫不了,也必須去做。</br> “你覺得像你這樣頂級家族企業(yè)的繼承人,未來的另一半會是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嗎?”趙云今的語氣雖淡,可每一個字都說在了他心上,“你當(dāng)時還小只想玩玩,根本沒考慮過以后,可我如果不及時抽身,才是會被傷透的那一個。”</br> 她的解釋平實,卻讓人挑不出問題來。</br> 霍明澤這些年里曾想過無數(shù)種她那樣做的原因,卻沒想到從她嘴里說出來的理由是這樣簡單。</br> 他一杯一杯喝著趙云今倒給他的酒,問:“那你在大哥書房又是怎么回事?還有那天中槍的男人。”</br> “有些事知道了對你未必有好處。”</br> 霍明澤:“你不會以為我今天幫你是善心大發(fā)吧?如果你不說……”</br> 他剛要恐嚇,趙云今傾身湊近,吻住了他的唇。</br> 她吐息中有淡淡好聞的香味,他被酒精浸過的大腦一時分不清這味道是來自她身上還是嘴里。這些年也交往過不少女人,但能真正在心里留下痕跡的卻沒有,霍明澤以為自己受過情傷后對于愛情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可當(dāng)她吻上來那一瞬間才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那樣。</br> 無關(guān)乎愛情本身,關(guān)乎的是人。</br> 趙云今一觸即分,殷紅的舌尖勾了勾唇角水漬:“霍璋這人反復(fù)無常,喜歡你的時候能把你捧在心尖上寵,不喜歡你的時候就會像丟破抹布一樣把你丟在一旁,我這些年在他身邊沒少見他這樣對待別人,他之所以還留著我不過是為了做個幌子。”</br> “進他書房翻東西的事雖然不磊落,但我必須為自己留好后路,萬一有天我變成他腳邊的破抹布了,也能要挾他換點傍身的東西。”</br> “你說的幌子是指什么?”</br> “你不會以為霍璋那個殘廢還能算是個真正的男人吧?”趙云今手臂環(huán)住他脖子,在他耳邊輕輕說,“明澤,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都很寂寞。”</br> 男人身體硬得鐵板一塊,他依稀還有些理智在,偏頭躲避她的觸碰:“那個男人呢,又是誰?”</br> “讓我保留點秘密不好嗎?”趙云今的呼吸潵在他的脖頸,讓他身體和心里一起跟著泛癢。</br> 于他理智一片混沌與焦灼之中,這個妖精一般的女人貼著他耳朵輕聲說:“有秘密的女人才更有女人味,也才能讓男人永遠保持始終如一的新鮮感。”</br> “霍明澤,我說得對嗎?”</br> 她深情款款叫他明澤時還不覺得如何,連名帶姓喊他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情趣,霍明澤呼吸幾乎要停住了,他伸手去摟她的腰,女人卻滑溜地從他懷里脫身。</br> 她低頭吻了吻他額頭,笑得燦爛又張揚:“我去洗澡。”</br> ……</br> 趙云今進了浴室,卻沒急于脫衣洗澡,她透過門上的玻璃能模糊地看到屋外客廳。</br> 霍明澤一身躁意卻解不了渴,一杯杯喝著她帶來的紅酒,那酒喝起來清香爽口,度數(shù)卻高,她在進來之前霍明澤就已經(jīng)初顯醉態(tài)了。</br> 趙云今在門邊站了許久,臉上的笑容不見,滿眼只剩死水般的平靜與冷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