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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春天對于江易而言,既是快樂,又是折磨。</br> 快樂在于人生十八年來第一次體會到了親情和愛情的滋味,折磨在于,愛情之于別人,是春日蜂蝶落花,眼見之處盡是美好,之于他,是天堂地獄,每分每秒都在切換顛倒。而一切甜蜜和折磨的根源,除了那只總愛披著羊皮假笑的小狐貍外,沒有別人。</br> 她樂意了,能把滿肚子糖漿毫不吝嗇灑給你,讓你如夢似幻,人世間也成了天堂,她不高興了,糖漿收回,灑出去的就只剩壞水了。趙云今的壞,不是大罪大惡,也不讓人郁氣難耐,那是一種指甲鉗磨肉的滋味,說疼也疼,可痛感一過,又讓人反復回味。</br> 她喜歡去江易的小屋待著,也喜歡被江易護送著上下學,相處時和尋常情侶沒什么不一樣,可她總愛時不時調(diào)侃,拿“玩玩”兩個字在江易心口上剜刀,用江易的話說,就是皮太久沒松,欠一頓調(diào).教。</br> 她也喜歡招惹江易,逼他用冷淡的音調(diào)把“收拾”兩字說出口,而后又去乖乖討好,吻時比誰都熱烈,抽身時也比誰都果決。</br> 她是生來克他的妖精,能將勾引的分寸拿捏得剛剛好,再淺一分不到火候,再深一分就逃不出魔爪,總是折磨得江易吊著一口氣,咽不下去又泄不出來,每當要找她算賬時,她就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讓人不忍心怎么樣,像只翩躚飛過花叢的蝴蝶,身上連點香味都不沾。</br> 江易忽然就能理解霍明澤的精神失常了,只純粹是玩心重都讓人這么難熬,要是趙云今真的有心勾引,是個人都會被她逼瘋。</br> 可痛歸痛,折磨歸折磨,他心甘情愿地照單全收。</br> 趙云今此人,最是雙標。</br> 她折騰別人可以,別人反過來不行。</br> 江易天天深夜在校門外等她,早引起了西中學生的注意,他身材挺拔,面容英俊,這都是其次,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氣和在社會摸爬滾打多年后沉淀的氣場才是對這個年齡的女孩最具致命吸引力的東西。</br> 開始只是有女孩偷看他,后來女孩們漸漸開始議論他,再后來有女孩大著膽子上來要聯(lián)系方式。</br> 江易嘴里叼根煙,右手正按著打火機點火,一抬眼望見趙云今正從校門走出來。</br> 他接過女孩手里的紙筆,留了自己的Q.Q號。</br> 這一切全收入趙云今的眼底,她走過來,瞥瞥那女孩,又瞥瞥江易。她把手里拿的英語書放回書包,醋里醋氣地開口:“Whatareyoudoing?”</br> 女孩見氣氛不妙,連忙溜了,江易倚在墻上,一口煙噴在她臉上:“沒長眼?”</br> 趙云今扭頭就走,江易慢悠悠在后面跟著,臨到家門口一把將她拉回來。</br> 少女眉眼里少了平日的嬉笑,有股冷氣,江易卻不在乎,他挑眉:“和我不是玩玩?也值得你這么生氣?”</br> 趙云今笑著問:“我為什么要生氣?”</br> “那要問你自己。”江易貼近,像往常一樣要吻她,趙云今把頭偏到一邊。</br> 他笑了:“你玩可以,我玩不行?”</br> 趙云今想掙脫,被他用膝蓋抵住腿根,動也動不得,江易掏出手機,當著她的面把用了多年的Q.Q號注銷了。</br> 他喑啞的聲音貼在她耳畔:“現(xiàn)在行了嗎?”</br> 趙云今對上江易漆黑的眼眸,里面有她能一一細數(shù)出的熾熱愛意,她收回推拒的手,改為環(huán)繞他脖頸。</br> 她一秒變回那個溫柔可人的女孩,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行了。”</br> 江易閉上眼。</br> 這輩子是否像老棍兒說的那樣栽在感情上還很難說,但栽在趙云今身上,已成定局了。</br> *</br> 技校在夏天剛來時就早早地發(fā)下了畢業(yè)證,有證在手,更給了江易不去上學的理由,可他也沒閑著,找了許多閑工。不在乎是什么工作,也不在乎辛苦與否,只要錢夠多,他都去做。</br> 雙喜的人脈廣,道上“哥們”多,許多工作都是經(jīng)他手介紹給江易的,工地上搗水泥、搬鋼筋,港口卸貨,殯儀館值夜班,這些話累不說,還嚇人,大晚上守著一群死人,哪怕給再高的錢雙喜也不干。</br> 微風和煦,天空湛藍。</br> 江易在樓下擦車,雙喜站在一旁看著他花花綠綠的車,神色復雜:“你這車該不會是那女的給你整的吧?”</br> 那倒不是,江易心想,趙云今的品味還不至于這么奇葩。</br> “我沒談過戀愛,是真不明白,養(yǎng)女人有那么費錢嗎?你這幾個月打工也賺了不少,夠你一個人過得舒舒服服了,怎么還這么缺錢?”</br> 江易這些日子是賺了不少,拿到錢第一件事是先給家里的床換了,剩下的都攢起來了。他說:“我打算開個修車廠,不過錢不夠,先開個修車店也行。”</br> 他在技校學的專業(yè)是汽修,雖然沒好好念書,但男孩子生來就有這方面的天分,修車對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難事。</br> “修車?”雙喜不理解,“又臟又有味兒,你做那干啥?跟老棍兒學了那么久千數(shù),隨便出去賭一桌都夠你用半年了。”</br> 江易想起前些日子帶趙云今去蘭子窯,老棍兒對他說的話。</br> 那日老棍兒靠在院里的躺椅上曬太陽,江易為他煙斗里添煙草。</br> “那丫頭可不是個簡單貨色。我這一輩子見的人形形色色,到老了相人也有七八分準。”他瞇著眼,臉上皺紋堆疊在一起,打量著在菜畦里給野花澆水的趙云今,“她沒過過苦日子,在我們老家,都叫這樣的姑娘是鳳凰兒,那是得捧在手心呵護的富貴花,讓她跟你受窮,去過數(shù)著柴米油鹽等天黑的日子——”</br> 他擺擺手:“——不可能。”</br> “小子,要想把這種女人栓住,感情重要,錢也不能少。”老棍兒笑笑,“就算她愿意跟你睡油燈街,你放心嗎?你現(xiàn)在小,能靠點少年皮貌把別人壓下去,要等你歲數(shù)大了呢?她隨便往街上一串,屁股后面跟的男人就不知道有多少,都虎視眈眈著你,到時候你拿什么跟人家爭?”</br> “拿你油燈街那間破屋子,還是拿你那壓根沒幾個零的存折?”</br> 雖是實話,但老棍兒描述的趙云今身后跟著一群男人的場面讓江易有點不爽,他伸手堵住了煙斗的出氣孔,頂上來的煙差點熏了老棍兒一跟頭。老棍兒嗆得直咳嗽,揚起煙斗砸他腦袋:“你這個陰險的小子!”</br> 江易滿不在乎他剛才的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還有你教出來的手。”</br> “要出老千養(yǎng)人家,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老棍兒靠回躺椅,“我看這丫頭心性不低,不是能讓你去賺這種臟錢的主兒。”</br> 他回頭瞥江易:“你可得想仔細了。”</br> ……</br> 不得不說老棍兒看人的眼光確實毒辣,以江易對趙云今的了解,她絕不會用他出千贏來的錢。</br> 雙喜給他推的活雖然累、臟,但好在錢的來歷干凈。</br> 他擦完車,把抹布朝地上一丟,騎上摩托車:“上次的藥如果還有名額,跟我說一聲。”</br> “你終于想通了。”雙喜欣慰,見他把頭盔帶上了,問,“去哪啊?”</br> “上班。”</br> 江易發(fā)動車子,朝市郊的殯儀館開去。</br> *</br> 嚴格來說,殯儀館的工作不只是值夜班,還包括搬死尸,掃爐灰,陪化妝師給死人上妝,每晚在陰森森的冷柜里走上一遭,如果不是個膽大心狠的,嚇都得嚇死。好在工錢給的夠多,上班時間也都是夜里,沒事的時候打個盹休息一下,白天起來還能再做另一份工。</br> 夜里打起了雷,江易被雨聲吵醒,值班室的窗戶沒關(guān),雨絲已經(jīng)掃進屋里了。他起來關(guān)窗,整座殯儀館除了他連個人影都沒有,這樣深沉的夜里,風雨雷電劈頭砸過來,給這本來就恐怖的地方又添了幾分陰森。</br> 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他醒了就很難睡著,深邃的目光盯著窗外的暴雨。</br> 趙云今睡覺也很輕,這樣的天氣她一定也從夢里驚醒了,江易待了沒多久,趙云今的電話就打進來了。</br> “睡不著。”她說,“今晚家里沒人,你來陪我吧。”</br> 這樣的雨夜讓人出門,換旁人一定會覺得折磨,可她是對江易說的。</br> 如果江易此刻在家,一句話都不會多說,披上衣服就能出門。</br> 都說做情人要天造地設(shè),他與趙云今,一個愿受,一個能作,在一起也不愧對這四個字了。</br> “我在上班,明早陪你。”</br> 他夜里值班趙云今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她說:“那你陪我睡。”</br> 江易說:“好。”</br> 電話一直通著,他沒再說話,聽著對面的呼吸聲慢慢變?nèi)酰俾兊镁d長均勻。</br> 直到清晨他手機沒電了,那通電話才掛斷。</br> *</br> 清晨六點。</br> 趙云今出門上課,小區(qū)的拐角處停著一輛扎眼的摩托,江易站在電線桿旁抽煙。</br> 他一晚沒睡,臉上有些許倦色,眼睛下也泛著烏黑的眼圈。</br> 趙云今昨晚睡得不錯,已經(jīng)把半夜夢醒時說的話忘得差不多了,她問:“你怎么在這?”</br> “陪你。”江易掐了煙,言簡意賅。</br> “你五點半下班,殯儀館離這的路程不止半小時吧?”</br> 江易嗯了聲:“早退了十分鐘。”</br> 他拍拍后座:“我送你。”</br> 趙云今欣然坐上了他的后座,江易半天沒發(fā)動車,就在她疑惑時,聽他淡淡說:“摟住。”</br> 趙云今莞爾,摟上了他的腰,將臉抵在他后背。</br> 江易身上有股很特殊的氣場,可以稱它為安全感,卻又不太一樣,每當趙云今和他在一起時,總覺得他像一座山岳般巍峨,他說出的話,做下的事,樁樁件件,永遠都會有結(jié)果,哪怕別人忘了,他也依然記得。</br> 從前笑他是混混,可現(xiàn)今覺得,哪怕是混混,也是里面拔尖的存在。趙云今偶爾會疑惑,這樣的少年很難不叫人心動,按理說身邊的女人不會少,為什么這么多年來一直獨身一人,從沒沾染過花花草草。</br> 是性冷淡?是厭女癥?還是貧窮致使他無力戀愛?</br> 亂想了很多,可她卻忘了一點,</br> ——這樣的江易,不是誰都能看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