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人生在世,最難的就是心安理得
此時的襄王府內(nèi),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幾分富態(tài)的襄王殿下,這幾日又開始茶不思,飯不想,日漸消瘦。
襄王殿下整日待在小書房里愣愣的出神,即便是出來,也是不言茍笑。
襄王殿下是極其悲忿的,自己的二哥死了,他作為逼死二哥的劊子手,他自然是懊惱和無奈,而且多少有些有氣沒地方撒的憋屈。
他是親王,宗親的事兒他能管,可是朝中的事兒,他不能插手。
「這群吃里扒外的狗東西,在我們老朱家的天下,吃我們老朱家的俸祿,六正六邪嘴上說的漂亮,就不做一點(diǎn)人事,忽悠人造反,就應(yīng)該斷子絕孫!死后下了地獄,被拔了舌頭就是活該!」朱瞻墡在小書房這個小天地里,一直在罵罵咧咧。
羅炳忠也不知道如何勸慰自己的殿下,只能無奈的說道:「殿下,消消氣,陛下絕對不會饒過這群狗東西的!臣聽說,緹騎們把翰林院和國子監(jiān)給圍了,逮了好些個人。」
「好!抓得好!」朱瞻墡一拍桌子憤怒的說道:「都去給二哥陪葬去,全都去死!」
朱瞻墡心里怎么能沒火氣,他被人暗算,被人詆毀在大寧衛(wèi)要行燕王事兒,都沒有如此生氣。
因?yàn)樗肋@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
可是人死不能復(fù)生。
朱瞻墡左右踱步的說道:「你看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你猜猜若非陛下的夜不收深入虜營,把那份寫著中國某人的盟書原件帶了回來,你猜猜這份盟書里的中國某人會是誰?」
「我!襄王朱瞻墡鼓噪阿剌知院造反犯邊,進(jìn)而養(yǎng)寇自重厲兵秣馬,隨時入京為帝!」
「這就是金刀計里的那個金刀!殺我的刀,沒殺了我,但是他殺了我的二哥!恨煞我也!」
朱瞻墡也不稱孤了,直接一個我一個我的往外蹦,這是氣急了,悲憤和那種無力感,讓他有些痛苦。
朱瞻墡太清楚不過了,哪怕是他坐在奉天殿的寶座上,他是大明的皇帝,他的二哥里通外賊,他也要把二哥體面掉。
天下人人為私,唯獨(dú)陛下一人公耳,是于謙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基礎(chǔ)。
鄭王朱瞻埈之死的罪孽,不應(yīng)該歸咎到陛下的冷血無情,而是要?dú)w咎到陰謀挑唆,謀求政治權(quán)力的官僚,還有尋找代理人的那幫勢要豪右們。
這一點(diǎn),作為大明白的朱瞻墡再清楚不過了。
朱瞻墡發(fā)起脾氣來就是跟自己置氣,也不摔東西,更不會打罵下人,更不會發(fā)邪火撒邪氣給旁人,所以他就折騰自己。
「我恨!恨自己沒能完成父親的囑托看顧好二哥!」
「我恨!恨二哥自己糊涂卻不知道自省終釀大錯!」
「我更恨!恨指使陳常挑唆鼓噪二哥的亂臣賊子!」
「我恨,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羅炳忠,你能明白嗎?」
「明白。」羅炳忠忙不迭的點(diǎn)頭,殿下是親王,而且是有恭順之心的皇叔,就是再恨,沒有陛下敕諭,殿下也只能待在襄王府里,自己折騰自己。
羅炳忠看的心疼,但是他也無能為力,只能祈求陛下能夠從嚴(yán)查辦了。
「我本來有三塊奇功牌,現(xiàn)在,這個盒子里空了一塊,沒了,那塊陪我時間最久的奇功牌,那塊在我離開襄王府后,保命之物,沒了。」朱瞻墡面前有個檀木盒子,里面是川錦包裹著的三個奇功牌,現(xiàn)如今,只有兩塊了。
痛失一塊奇功牌,襄王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當(dāng)初從襄王府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倉皇北逃回京,朝不保夕,擔(dān)驚受怕,不知道陛下會如何處置,更不知道自己前路在何方,而陛下在朝陽門前,將奇功牌掛在他身上的時候,那種恐慌和忐忑,才徹底消散一空。
那是他的路。
現(xiàn)在,沒了!
「我要弄個紙人,扎死這群狗東西!」朱瞻墡氣呼呼的說道。
羅炳忠一聽就急了,趕忙說道:「殿下,萬萬不可啊,這要是被王府里的那些眼線知道了,怕是會直接給殿下定一個巫蠱之罪,授人以柄之事,豈可為?」
「再說,再說,也咒不死人啊。」
羅炳忠知道這是朱瞻墡生悶氣,這氣燜在胸口,那是越燜越難受,但是只能這么燜著,殿下不是尋常人家,殿下是大明親王,有些事兒,做不得就是做不得。
「唉!」朱瞻墡將自己癱在了躺椅上,懶懶的一動不想動。
「殿下吃點(diǎn)?」羅炳忠端來了餐盤,這是膳房剛熱過的。
朱瞻墡悶聲悶氣的說道:「不吃。」
此時的朱瞻墡就跟個小孩一樣,用不吃東西來撒氣。
作為大明尊貴的親王殿下,其實(shí)朱瞻墡撒氣的法子太多了,可是朱瞻墡本是個克己之人,就只能自己氣自己了。
「殿下,殿下,宮里的興安大珰要來了,小黃門已經(jīng)來通傳了,是陛下的敕諭!」門房急匆匆的跑了進(jìn)來。
朱瞻墡猛地一個激靈,難道陛下要摟草打兔子,趁著這次風(fēng)波,把他一并給做掉?可按照陛下的信譽(yù),他還有兩塊奇功牌,還能抵兩條命才對。
朱瞻墡趕忙出門迎接宮中黃衣使者,興安來到了襄王府,宣讀了陛下的圣旨。
朱瞻墡聽明白了怎么回事。
這次通賊大案,交給朱瞻墡全權(quán)督辦,一應(yīng)法司聽從調(diào)遣,而稽王和崇王也會協(xié)從左右觀政。
降襲制太過苛刻,陛下回京之后做了一定的找補(bǔ),任何的宗室子弟到了外番蠻夷開疆拓土,都可以博得世襲罔替。
稽王和崇王培養(yǎng)出來,大抵是要出去開海。
朱瞻墡聞訊,大喜過望,跪在地上,大聲的喊道:「臣謝陛下天恩!」
他心里這股邪火,終于有地方撒氣了!
「敢問大珰,這陛下怎么想起讓孤來辦理此事?」朱瞻墡有些奇怪的問道,按照過往慣例,打聽消息,那得看銀子多少,但是景泰年間,打探消息,完全看功賞牌的等階和數(shù)量。
朱瞻墡可是獲得過三枚奇功牌之人,大明有此殊榮唯有武清侯、文安侯二人和面前的襄王殿下了。
興安低聲說道:「今天于少保找陛下下棋對弈,是于少保提議的,于少保覺得陛下收了殿下一塊奇功牌太過苛責(zé),這就是讓殿下撒撒氣,省的氣壞了身子。」
「于少保?于少保不是百官之首嗎?」朱瞻墡愣了愣,有些奇怪。
興安低聲說道:「可于少保是文安侯啊,是世勛,這次里通外賊得虧是發(fā)現(xiàn)了,若是沒發(fā)現(xiàn),武清侯領(lǐng)兵在外,于少保總督軍務(wù),好嘛,這正統(tǒng)十四年的土木天變,不就又出現(xiàn)了嗎?」
「賀章的胳膊是怎么丟的?前車之鑒后車之師。」
朱瞻墡這才恍然,于少保一直以百官之首行走,往往讓人忽略了于謙的文安侯身份,他不住的點(diǎn)頭說道:「也對,也對,于少保已經(jīng)是文安侯了。」
「那陛下敕諭到了,我今天是不是就能走馬上任,督辦此案了?」
興安笑著說道:「那是自然,這是火牌,這是陛下賜下的永樂劍,殿下收好,辦完案子要還的。」
永樂劍這個尚方寶劍,用完必須要收歸內(nèi)廷,連天子緹騎都不能幸免,否則會出大亂子的。
按照大明制度,尚方寶劍可無敕斬五品,過后奏稟。
四品官身,已經(jīng)可以在陛下大宴賜席落座了,五品官身,真的不算小了。
唯一例外的就是李
賓言,他拿著永樂劍去了山東巡視之后,陛下就再也沒收回,而后李賓言在回京述職和在松江府面圣的時候,兩次要?dú)w還,陛下都讓李賓言帶著。
李賓言不會亂用此劍,這東西在李賓言身上,更多的是護(hù)身。
朱瞻墡拿起了永樂劍,帶上了火牌,對著興安說道:「大珰,孤有事要忙,就不多留大珰吃茶了。」
「殿下先忙,咱家無礙。」興安趕忙說道,然后興安就看著朱瞻墡連車駕都不擺,直接從馬廄里拉出了兩匹馬帶著羅炳忠就直奔詔獄去了。
朱瞻墡已經(jīng)急不可耐了。
興安回到了泰安宮回稟,將事情分說的十分清楚,并未添油加醋,也未曾疏漏,圣心不難測,但還是不能留下任何的間隙,給人可乘之機(jī)。
于謙的這個提議,還是在撫慰襄王,怕襄王這次寒了心,大寧衛(wèi)的王化韃靼,仍然需要襄王前往坐鎮(zhèn),還需要襄王為大明奔波。
說到底,于謙是為了大明的利益。
「也不知道皇叔會不會埋怨朕,這出了襄陽,離開了襄王府,這就變成了勞碌命。」朱祁鈺感慨的說了一句。
興安倒是笑著說道:「殿下之前在襄王府很快活,現(xiàn)在也很快活,殿下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
哪里是心安哪里才是家,做什么心安,就不會虧心。
朱祁鈺聽聞也是心頭一寬,的確如此,這天底下,最難的就是心安理得。
他斟酌了一番有些擔(dān)心的說道:「倒是有理,只是皇叔性格溫和,也不知道這次辦得案子,能不能殺雞給猴看,若是連雞都不能殺的干凈利落,那猴子就都得跳出來了。」
興安卻不這么想,他頗為確切的說道:「殿下逢人就笑,樂呵呵的跟彌勒佛一樣,脾氣好的很,可那是沒惹到殿下,這次翰林院那幫人,算是把殿下給惹惱了。」
朱祁鈺對朱瞻埈的感覺就是一個普通的宗親,但那是和朱瞻墡從小一起長大的二哥。
朱瞻墡火急火燎的沖到了詔獄,反而冷靜了下來,他是來辦案子的,他代表的是陛下,是整個宗室來跟文官們這幫官僚們算賬的,他不僅要報仇,還要把案子辦得別人心服口服,辦得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啞口無言。
朱瞻墡到了詔獄之后,并沒有立刻提審泄憤,而是開始整理卷宗,了解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點(diǎn)檢人證、物證、書證等一樣物證,隨后才開始在盧忠的幫襯下,開始對案情進(jìn)行第一次查補(bǔ)。
這次的查補(bǔ)是基于現(xiàn)有證據(jù),進(jìn)行補(bǔ)充調(diào)查,而這次的調(diào)查,朱瞻墡親自上陣,無論是案犯指認(rèn),還是新的證據(jù)調(diào)查,朱瞻墡都親力親為必然到場,確保無虞。
這案子朱瞻墡一直辦到了臘月十八,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次查補(bǔ),雖然勞心勞力,但是朱瞻墡看著手中的一應(yīng)物證,頗為滿足,這些罪證,足以把一眾主犯全都送到刑場去!
「老羅啊,你說還有沒有漏網(wǎng)之魚?」朱瞻墡眼神里冒著火,經(jīng)過了兩個月的查補(bǔ),朱瞻墡仍然是火氣未消,反而越查火越大。
羅炳忠將一應(yīng)物證收拾停當(dāng)之后問道:「殿下說有沒有咧?」
「有。」朱瞻墡十分確切的說道:「所以,我們要想辦法把這個漏網(wǎng)之魚釣出來。」
「怎么個釣法?」羅炳忠聞言,眼睛放著光,釣魚這件事確實(shí)是有趣的很。
「釣魚首先得有餌,咱們現(xiàn)在有現(xiàn)成的餌料,就是我們手里的物證,按照大明律,這物證是不能私自帶出錦衣衛(wèi)衙門的。」朱瞻墡冷笑了一聲說道:「就用這些物證做餌。」
「盧都督,這件事還得有勞都督幫忙了。」
盧忠稍微琢磨了下說道:「臣愚鈍,殿下的意思是讓我上一道奏疏彈
劾殿下將物證私自帶回家中,而后再以襄王府為塘,等著甕中捉鱉?」
「然也,盧都督可一點(diǎn)都不愚鈍,你看孤這長史,這會兒才回過味兒來。」朱瞻墡笑著說道:「所有京官都知道,為了給二哥報仇,孤就跟得了失心瘋一樣的瘋狂辦案,那漏網(wǎng)之魚,一看到這物證離開了緹騎的保護(hù)去了襄王府,自然就會聞風(fēng)而動。」
「襄王府可不比錦衣衛(wèi)啊,錦衣衛(wèi)這頭難以得手,可是這襄王府可是漏洞百出。」
襄王釣魚能釣的到魚嗎?
在大明只有陛下釣魚很難釣得到,也不是陛下釣魚技術(shù)不行,而是陛下畢竟是陛下,抬抬手就有太多人盯著了。
臘月二十四日,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天上飄著鵝毛大雪,地冰如鏡。
襄王府里燈火通明,襄王提著一盞石灰噴燈,照亮了自己的小書房門前的雪地,而襄王身后影影綽綽站著幾十名緹騎。
所有人都盯著書房門口的一個吏員,這小吏子時偷偷溜到了書房來,仗著自己對襄王府的熟稔,來這書房翻箱倒柜了。
「這么晚了不睡,找什么呢?要不要孤來幫你找找?孤的書房,孤知道放在哪里。」朱瞻墡的話比冬天的雪還要冰冷。
朱祁鈺擔(dān)心朱瞻墡脾氣太好,辦案辦到最后沒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很顯然,皇帝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襄王不僅要辦,而且還有辦的周全,一個該死的人都不會讓他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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