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鎰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不是儒生，而變成了一個墨生。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非常的惶恐，他自問，如果自己的孩子無故殺了人，他會怎么做？
    大義滅親。
    是他在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這個念頭會不會做，他不知道，但是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四個字。
    這讓陳鎰覺得背后全是冷汗，似乎大義滅親，才是對的。
    他似乎成了一個墨者，而不是儒生。
    還有那個徐有貞，一晃，徐有貞在外已經(jīng)五年，徐有貞精通治水的所有器械，比如記里鼓車，利用鋼輪的長度，計算里數(shù)，以朔方府為基準(zhǔn)的測量高度，來確定絕對高度，來定水勢等等。
    這種絕對高度的概念，出自于郭守敬。
    「又嘗以海面較京師至汴梁地形高下之差，謂汴梁之水，去海甚遠(yuǎn)，其流峻急。而京師之水去海至近，其流且緩」，這是最早的海拔概念，以海面為基準(zhǔn)。
    徐有貞精通治水的測算和器械，生活極為簡樸，與民同吃同住。
    所以，徐有貞到底算是儒生，還是墨者呢？
    陳鎰忽然搖頭，繼續(xù)忙自己的事兒了，思考那么多形而上的東西，把自己區(qū)分為哪一派做什么？
    認(rèn)真做事才是正途。
    大秦國的使團(tuán)在十月初，行至瓜州，從碎葉城至瓜州，三百人的使團(tuán)走的并不是很快，一日不過五十里路，近四千里路，整整走了近八十余日，他們已經(jīng)徹底筋疲力盡了。
    瓜州設(shè)立在嘉峪關(guān)外的最后一個聚集地。
    尼古勞茲看著正在營建的瓜州城，終于松了口氣，這次出使，沒有像上次的信使被殺。
    他們一路上走來，處處充滿了危險，不是馬匪就是強盜，還有惡劣的自然天氣，四處都有的沙塵，漫天的沙塵，似乎要將所有人都吞沒。
    要不是在撒馬爾罕有王復(fù)等人的幫助，他們?nèi)偃耍咀卟坏焦现荨?br/>     “佐伊，不要再悲傷了，在那樣的風(fēng)暴里，只死了十三個人，已經(jīng)是主的眷顧了。”尼古勞茲歲數(shù)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但是他衰老的如同七十了一樣。
    君士坦丁堡的局勢危急，只要遇到進(jìn)攻，就有無數(shù)人離開。
    從住著十萬戶，超過五十萬人的繁榮城池，慢慢變成了只有不到三萬戶，不到十五萬人居住，而且人數(shù)還在減少。
    尼古勞茲一直幫助君士坦丁十一世，梳理著城市。
    但是奧斯曼王國的不定期進(jìn)攻，導(dǎo)致君士坦丁堡根本沒有任何的喘息的機(jī)會。
    或許，在他們這個使團(tuán)離開之后，君士坦丁堡就應(yīng)該陷落了吧。
    應(yīng)當(dāng)如此。
    東羅馬帝國正在衰弱，甚至連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繼位，都是由奧斯曼的蘇丹穆拉德二世指定。
    君士坦丁十一世被指定后，才從摩里亞公國趕往君士坦丁堡登基為帝。
    君士坦丁十一世一直在試圖恢復(fù)羅馬帝國的榮光，但是破敗、衰退與無休止的絕望，已經(jīng)伴隨羅馬帝國整整三百余年。
    最后一位圣主米海爾八世的離去，羅馬帝國的局勢日益衰敗了起來。
    羅馬的皇族，為了君士坦丁堡的寶座而爭得你死我活。結(jié)果自然是兵力不足，需要不斷向外部勢力借兵。
    而奧斯曼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在小亞細(xì)亞半島的布爾薩站穩(wěn)了腳跟，這是東羅馬帝國最主要糧倉與兵源地。
    隨后奧斯曼人的勢力范圍越來越大，占領(lǐng)了君士坦丁堡以東所有的土地之后，奧斯曼人并沒有滿足，他們終于將腳步踏上了君士坦丁堡以西之地。
    最終，將羅馬帝國，圍困在了一個孤城之中。
    一旦擁有了君士坦丁堡以西（歐洲）片板之地，就容易將君士坦丁堡以東（亞洲）的大本營，忘得一干二凈。
    這就是這么些年來，羅馬帝國踩了一遍又一遍的坑。
    但是說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即便是君主們求助他們看不起的蠻夷，依舊無法拯救君士坦丁堡的頹勢。
    羅馬帝國的徹底衰亡，已經(jīng)變成了定局。
    “總督，我們到了那個絲綢之地的秦國了嗎？”埃萊娜的小名是佐伊，她滿是疑惑的問道。
    羅馬的中國，東方的都是來源于秦的發(fā)音，sino，也有絲綢的意思。
    尼古勞茲是羅馬帝國的治外行政機(jī)構(gòu)正官，也叫總督，負(fù)責(zé)對外一切事物，此次出使路途，極為遙遠(yuǎn)。
    他的父親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曾經(jīng)在永樂十九年，來到了大明，參加了名為狩獵的大閱，尼古勞茲也曾隨行。
    這個東方古國，如此的強大。
    尼古勞茲點頭說道：“是的沒錯。”
    埃萊娜頗為鄭重的說道：“我聽父親說，蒙古人消滅了他們秦國，但是不到百年的時間里，秦國的皇帝，把蒙古人趕走了。”
    “而且還是一名平民做了皇帝，這聽起來，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朱元璋曾經(jīng)派出了特使前往羅馬帝國，告知羅馬帝國大明建立的消息，這是一種宣示，宣示著大明閃電般的歸來。
    如果一個平民，可以在羅馬帝國覆滅一百年后，收復(fù)西西里、撒丁尼亞、科西嘉、山南高盧、西班牙、阿非利加、伊利里亞、馬其頓和亞細(xì)亞等行省的領(lǐng)地，并且在三十年內(nèi)穩(wěn)固統(tǒng)治。
    這樣的人該如何評價？歐洲的朱元璋。
    埃萊娜、尼古勞茲和君士坦丁十一世，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是羅馬帝國真的要亡了，如何復(fù)國，就成了他們的目標(biāo)。
    他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樣的力量，讓這片土地上，再次迎來了他們本來的主人。
    來到瓜州的時候，他們是頗為失望的，這就是大明嗎？
    還想也就那樣。
    當(dāng)然他們也十分清楚，瓜州顯然是一座新城。
    大明的皇帝似乎在對外開拓，越來越多的商隊在天山古道行走，建立一個前哨站，成為了必然。
    埃萊娜首先感受到了大明的霸道。
    大明在瓜州建立新城的時候，根本沒跟哈密王打招呼，大軍駐扎，民夫開始營建城池，哈密王似乎也習(xí)以為常，并沒有過多的反對，或者干預(yù)，甚至樂見其成。
    因為在十年前，這里好像就有大明的駐軍。
    所有入關(guān)之前的商隊，都要在這里檢查。
    埃萊娜等一眾使團(tuán)也沒有幸免于難，他們被扔進(jìn)了熱水池內(nèi)洗澡，而且還要用硫磺皂，甚至他們穿的衣物都要浸泡硫磺皂，才會被放入關(guān)內(nèi)。
    霸道，是埃萊娜的第一感覺。
    商隊在五天后終于走進(jìn)了嘉峪關(guān)，這座雄關(guān)，讓埃萊娜感覺到了窒息。
    “這有多長？”埃萊娜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綿延城關(guān)，呆滯的問道。
    宏偉的嘉峪關(guān)，深深的震驚了埃萊娜。
    尼古勞茲笑著說道：“第一次見到這座雄關(guān)的時候，當(dāng)然會如此，大約是在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這座城關(guān)的時候，我和你一樣的吃驚。”
    那時候尼古勞茲才二十歲，他跟隨著父親來到了大明，當(dāng)他第一眼看到這座堪稱宏偉的關(guān)隘時，也是如此的吃驚。
    嘉峪關(guān)，內(nèi)城、外城、羅城、甕城、城壕和南北兩翼長城，總計圍約七十里有余，城臺、墩臺、堡城星羅棋布。
    內(nèi)城、外城、城壕三道防線，組成重疊并守之勢，形成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的城堡。
    北衙圍不過七十二里。
    而且還在不斷的修建之中。
    來自西域的風(fēng)，帶著無數(shù)的風(fēng)沙，吹打在了城關(guān)之上，似乎也被這座雄關(guān)所阻攔，不得寸進(jìn)。
    嘉峪關(guān)是一座軍事重鎮(zhèn)，也是大明駐兵最遠(yuǎn)的地方之一，這里雖然荒涼，但是一入關(guān)，埃萊娜感覺到了秩序。
    這里有很多的規(guī)矩，比如不能隨便靠近城墻、要居住在供往來使臣居住的驛站、不能隨便離開驛站、不許蠱惑百姓。
    一切都那么的井然有序，一切都那么的理所當(dāng)然。
    自混亂之中的西域世界走進(jìn)嘉峪關(guān)的時候，這種井然有序，竟然讓埃萊娜感受到了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埃萊娜如此的安定。
    她不用擔(dān)心突然的政變沖進(jìn)她的房間，也不用擔(dān)心不知何時響起的炮火聲和吶喊聲，不用擔(dān)心神出鬼沒的馬匪，更不用擔(dān)心那些心懷鬼胎之人。
    這里，如此讓人心安。
    霸道、秩序是埃萊娜入嘉峪關(guān)之后的第一感覺，第二天的清晨，她洗漱之后，聽著窗外的吆喝聲，雖然聽不懂那是什么。
    但是她知道，那是這些年，君士坦丁堡，羅馬帝國最為稀缺之物——生存。
    活著，好好活著，這是埃萊娜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用有那么多的顧慮，如此單純的好好的活著。
    雖然已經(jīng)臨近冬天，但是埃萊娜依舊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生機(jī)，在這座關(guān)隘里蔓延開來。
    李賓言有四時之序的論述，除了整體的四時之序之外，還有部分的四時之序。
    大明幅員遼闊，并不是每一個地方，都處于同一時序。
    毫無疑問，隨著天山古道的再次暢通之后，嘉峪關(guān)這座城池，正在迎來它的春序，一切都在慢慢的發(fā)展。
    嘉峪關(guān)的人氣在聚集，商賈在行商，百姓們在尋找自己的生計，有剛平整的路面，有新建的酒樓，有剛蓋好的房舍，也有四處奔跑的孩童。
    有馬蹄聲陣陣踏過，有孩童銀鈴般的笑聲，有無數(shù)的吆喝聲夾扎著討價還價。
    這里是的大明最大的集散地，鱗次櫛比的商鋪，琳瑯滿目的貨物，很多胡商走到嘉峪關(guān)，就會停下腳步。
    這里有無數(shù)的商貨，來自南方的絲綢、棉布、茶葉、筆墨紙硯、鹽、鐵鍋等等，也有來自西域的玉器、寶石、地毯、牲畜、皮草等物。
    這些在風(fēng)沙中的畫面，構(gòu)成了一個繁榮的邊塞重鎮(zhèn)。
    發(fā)展，是埃萊娜到了大明之后的第四個印象，大明在發(fā)展，尤其是這種發(fā)展是肉眼可見的。
    這讓埃萊娜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她本就白皙的臉頰，滿是紅潤。
    她是來和親的，她很喜歡這個國家，將這個國家經(jīng)營的這么好的君主，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我想吃這個。”埃萊娜有些饞嘴，她看到樂棗泥米糕，買的人比較多，而且看起來并不是很昂貴。
    尼古勞茲笑了笑說道：“這看起來很美味，但是我們沒有錢去購買，我們要聽這些軍卒的話，吃穿都是在驛站之中。”
    埃萊娜有些戀戀不舍，但是她的確沒有錢，最后的一些羅馬金幣，都被貪婪的康國資政大夫王復(fù)，給敲詐走了。
    那個人是大明的叛徒！
    王復(fù)無意在羅馬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王復(fù)是真的索賄，將他們僅有的金幣搶劫一空。
    尼古勞茲攤了攤手左右看了看，無奈的說道：“我想，如果我們搶的話，這些士兵會毫不猶豫的把我們拿下，然后交到游擊將軍府。”
    “他們的通使警告了我們，說剛有一個國家的使者，犯了大明的法律，他們被送進(jìn)了…地獄。”
    倭使不法，大明皇帝把那些倭國使者悉數(shù)送入了解刳院，大明的皇帝是個小氣鬼，這是共識。
    誰欺負(fù)他的臣民，都要掂量下，是否能夠承受皇帝的怒火。
    “地獄？”埃萊娜大大的眼睛滿是疑惑，她不知道解刳院是什么。
    尼古勞茲嘴角輕易的抽動了一下，無奈的說道：“是的，是地獄。”
    “如果撒謊，會被拔掉舌頭；如果偷竊，會被減掉十個手指；如果挑唆別人犯法，會被掛在刀山上。”
    “那真是太可怕了，聽他們說，這地獄不是死后才會去，而是活著的時候，因為地獄就在人間。”
    埃萊娜瞪大了眼睛，呆滯的說道：“那是什么？為什么皇帝會掌握死神的力量？”
    尼古勞茲嘴角抽搐的說道：“不知道，好像那個地獄，是皇帝建立的。”
    埃萊娜有些呆滯，她無法想象，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這個國家的君主，似乎是一個很復(fù)雜的人。
    尼古勞茲看著車駕，無奈的說道：“佐伊公主，我們不能再逛下去了，該出發(fā)了。”
    駝鈴聲在風(fēng)沙中清脆的響起，使團(tuán)一行人順著官道驛路，向著河西走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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