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離家
那個少年姓童,名為河圖。</br> 這少年是查文斌在外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那一年這少年不過九歲。</br> 那是查文斌消失后的第一年,消失之前,查文斌也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異樣。每每悟道之時,心中總是翻騰著一股子殺氣,特別是當(dāng)他翻閱那七十二字的《如意冊》時,這種想要斬盡天下的念頭就越發(fā)強烈。</br> 雖然降妖除魔,祛除污穢,造福百姓是道士的本分,可查文斌始終認(rèn)為,人有人道,天有天道,鬼自然也有鬼道。不能逮著一個不去輪回的孤魂野鬼,無論它有無作惡傷人,就統(tǒng)統(tǒng)一符一劍撂倒。</br> 萬物存在,皆有它存在的道理。正邪的區(qū)分,不過是各自的對立面不同罷了,說到底,道既生萬物,那么邪道不也是道嗎?既然正邪本就屬于一祖同源,那么自己斬殺它們的時候,何嘗對于它們而言不是在作惡傷鬼?</br> 過去的查文斌,一般就算是看見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都會繞著走,只要那東西不是來找麻煩的。真遇到一些因為執(zhí)念而苦苦掙扎在輪回門外的孤魂野鬼,他還會好心幫著超度一下。</br> 在過去一些無人祭奠的孤墳或是亂葬崗,他若路過,袋里只要有,都會撒點紙錢。有時候看哪個墳禿子荒草實在太多,還會上去扯幾把。每年的中元節(jié),查文斌都會在村口擺放一些貢品香燭,為的也是讓那些沒有親人祭奠的亡魂們可以有一個地方可以感受。</br> 可現(xiàn)在,他滿腦子里都是誅盡天下亡魂,只要是不去投胎輪回的,便是要留下傷人的,心中那股子殺意一天比一天強烈。內(nèi)心深處,隱隱還有一絲聲音在告訴自己,不能這般縱容那股子殺戮之心。</br> 那日誅殺了陰差之后,查文斌在睡夢中時常能看見自己的枕邊站著兩個手持鐵鏈和招魂幡的家伙,每當(dāng)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鎖鏈來捆綁自己的時候,便是突然在夢中驚醒,然后背上全是冷汗。</br> 幾乎夜夜如此,他知道,那兩人便是牛頭和馬面。</br> 后來,他干脆就把那柄斬殺了陰差的七星劍從供奉師傅的祠堂里請了出來,每日懸在床頭之上,再把那天師道寶大印擱在枕頭邊,夜里就合著道袍睡覺。</br> 這般準(zhǔn)備之下,那牛頭和馬面好像有些畏懼,不敢靠近,但也不離去,只是守著他,查文斌勉強才睡了幾個整覺。</br> 每天被人這么守著,不對,不應(yīng)該說是人,而是兩個神給守著。那架勢,就像是隨時都打算取了你性命一般,縱使是常和它們打交道的查文斌也一樣覺得渾身不舒坦。牛頭和馬面作為陰司里頭的勾魂使者,不同于一般的鬼卒陰差。如果要比的話,陰差就是隊員,牛頭和馬面便是大隊長了。</br> 心中的殺氣越發(fā)來的洶涌,他這覺也睡的越發(fā)不踏實。查文斌便想出一辦法來,使出一招金蟬脫殼。</br> 一日,他用紙按照自己的身形扎了個紙人,然后又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給寫在了一張紙上,然后給那紙人穿上道袍,再把八字給藏在了紙人懷里。</br> 又從自己的頭上剪下了幾縷頭發(fā),繞在那紙人的手指之上。據(jù)說這頭發(fā)是人從娘胎里就帶出來的,在尚未落地之前便是有了的,這也是人身上唯一帶著前世的東西,具有和自己通靈的作用。</br> 整完之后,查文斌那一夜故意去了隔壁,第二日再看那紙人手指上的繞著的頭發(fā)已經(jīng)不知去向,便明白暫時已經(jīng)糊弄過去了。</br> 他知道,此番脫殼之計,也不是長久,自己已經(jīng)連累了很多人了,這個地方他再呆下去,怕自己的兄弟們也會跟著遭殃。留下一封信件,出門便奔著北邊去了。</br> 查文斌是步行的,臨走前換上了一套師傅曾經(jīng)穿過的舊道袍。其實查文斌是很少穿道袍的,偶爾在做法事的時候,他才會換上,不想這一趟出門,卻特地?fù)Q了這么一身衣裳。</br> 他跟別人不同,他是白天睡覺,晚上趕路。道士,放佛夜晚才是屬于他們的時間。天埂邊,老林子,舊祠堂,也有墳窩子,哪里好休息,他就在哪里停一會兒。漫無目的的走,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br> 他不去城市,而是沿著鄉(xiāng)間小路走,過了一個村再過一個鎮(zhèn),餓了胡亂弄點干糧,渴了,溪邊弄點水。途中也有人請這位風(fēng)塵仆仆的道士給算個命,或是看個相,查文斌也答應(yīng),但是他有一個原則,每天只看一人,條件也很簡單,要求主人家給頓粗茶淡飯或是借宿一個白天。</br> 趕夜路,難免總會遇著點什么。每每看到那些冒出綠色鬼火的墳包,查文斌心中總有一股殺氣,幾次都是靠著念靜心咒才勉強收住了手。自然,前去找他麻煩的東西也沒有,他身上帶著的可全都是真家伙,啥玩意見著不得繞道走。</br> 當(dāng)查文斌遇著童河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快奄奄一息了,那是查文斌在離開家后的第三個月。</br> 第三個月的那一日,是大年三十。他也不知道自己具體是在哪里,只知道已經(jīng)過了黃河。北方的天氣很冷,查文斌的穿著在人們眼中是略顯單薄的,他行至到一個叫漣水的村莊之后,遇到了暴雪,地上的積雪一夜之間能夠齊腰。</br> 走不了的查文斌只好在那個叫漣水的村子做一個短暫的停留。這個村莊不大,但是相對人口集中,因為那一日是大年三十,即使是飄著大雪,村子里頭依舊還在洋溢著節(jié)日的氣氛。</br> 查文斌落腳的地方是在村里的一個老光棍家,這種節(jié)日里頭,家家都是團團圓圓,且不說人家能不能容納一個陌生落魄道士一起吃過年飯,就是查文斌自己也不會去打攪人家。</br> 這個老光棍名叫狗爺,那年剛好六十歲,上無老,下無小,一個吃飽全家不餓,與查文斌的結(jié)識不過是因為查文斌在問路的時候恰好問到了他,那一日是臘月二十九。</br> 本來查文斌是想在他家稍作休息,晚上繼續(xù)趕路,不想等他醒來,外面的雪已經(jīng)容不得他再出門。就這般,查文斌便與那老光棍作伴,一起在外頭過了這么一個年。</br> 人雖在異鄉(xiāng),可查文斌卻沒有忘記今天該做點什么。大年三十一早,他便給了狗爺一些錢,拖他去買點酒肉香紙,多的就給今天兩人過節(jié)使。狗爺應(yīng)了去,回頭便給查文斌捎來了他要的東西。</br> 查文斌坐在狗爺那破屋子里頭,把黃表紙一張張得疊成了元寶,狗爺見此人疊元寶的手法很是獨特,便感了興趣,一問才知,原來這查文斌是個道士。狗爺拿起一張黃表紙,自顧自的也疊了一個元寶,查文斌一瞥眼便發(fā)現(xiàn),這人疊的絕不會比自己差,頓時兩人的話便多了起來。</br> 這個狗爺,現(xiàn)在真當(dāng)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這老頭原本年輕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可以算是富農(nóng),家底殷實。狗爺?shù)拿柺莵碜运矚g玩狗,他養(yǎng)的狗,每一條都是狠角兒,不僅喜歡養(yǎng),他還喜歡斗狗,斗狗得是下注的,就是賭錢。</br> 狗爺?shù)亩饭吩谀且粠ч_始慢慢出了名兒,在一些人的吹捧中,年輕的狗爺也開始飄飄然起來了。后來,有一撥外鄉(xiāng)人來找狗爺斗狗,先是連輸了三場,狗爺贏了不少彩頭。那群外鄉(xiāng)人輸了錢便不肯走,一定要和狗爺賭命,狗爺?shù)挂膊皇悄欠N玩命的人,但是對方就是一直纏著他,賴著他,說要是不賭也行,把錢雙倍還給他們。</br> 狗爺自從玩斗狗,就沒輸過,為了打發(fā)這群異鄉(xiāng)客,在眾人的起哄中,他就接下了這么一局,雙方約定第二日在公社曬稻場上比劃。</br> 因為這一戰(zhàn)的賭注太大,前來圍觀的人是里三層外三層,狗爺?shù)拿柡退墓芬粯油L(fēng),對方姍姍來遲之后,牽來一條灰背的狗,那狗一開始便不像自家狗那般狂叫,這讓狗爺有一絲不好的感覺,都說咬人的狗不會叫。</br> 比賽的結(jié)果是,狗爺那條戰(zhàn)無不勝的斗犬幾乎是在一分鐘內(nèi)就被對方的狗給撕爛了喉嚨,自始至終,對方的狗連哼都沒哼一聲。那場比賽過后,狗爺拿出全部身家來贖回自己賭約上的那條命,后來他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一個圈套。村里有人眼紅他的家產(chǎn),和外鄉(xiāng)人合伙弄了這么一出戲,最后出場的那根本就不是一條狗,而是一只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