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聽你的！我相親！我結(jié)婚！
    結(jié)果我還沒來得及鬧自殺，我媽已經(jīng)先行我一步了。
    因為她給我打電話要我去相親，我當(dāng)時正在跟海南島悲秋傷春地懷念江寒，所以直接沒好氣地讓她想結(jié)婚的話，自己去相親好了！
    然后我就開始跟海南島在那里哭，我說，我寫過多少愛情故事，生死相許啊，九死不悔的。為什么現(xiàn)實里，自己就不能經(jīng)歷一場生死相許的愛情呢？為什么為什么！
    就在我對著海南島搞文藝范兒的時候，老艾給我打來電話，一句話就直接把我給嚇傻了。
    原本以為她又在搞鬼把戲嚇唬我，可被海南島扔到了醫(yī)院，看著亮著紅燈的手術(shù)室，我原先筑起來的堅強紛紛瓦解――二百片安眠藥，就算是做戲，也得多大的決心和絕望？
    我不敢想象失去她的生活。
    老艾一直抱著念念，他沒有責(zé)備我，但也沒跟我說話。
    當(dāng)她從急救室里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憔悴得不成模樣。
    她不肯看我，緊緊閉著眼睛。
    海南島抱著念念，老艾緊緊抓著她的手，眼淚都流下來了，他說，老太婆，你可別有事啊，你要是有事，我怎么活。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都在醫(yī)院里守著她。
    她痛苦不安地睡著，卻始終不肯跟我說一句話。無論我怎么哭求她，她始終不肯看我一眼。
    直到第二天，我去醫(yī)院里替換老艾的時候，她才徹底好轉(zhuǎn)起來。
    我進門的時候，老艾正在給她喂粥。
    喝著喝著，她突然哭起來，她說，老艾，我這么做是不是在逼她啊？她說，哎，我對不起這孩子。其實，這三年來，她什么時候好過過啊？都是我這個當(dāng)媽的不好，連生日都沒讓孩子好過……
    她這幾句話，把我的眼淚全給勾了下來，明明是我的固執(zhí)讓她想不開，最終，她卻還在為我開脫。
    那天，我沒進去，而是離開了醫(yī)院。
    傍晚，老艾就接她出院了，因為明天就是春節(jié)。
    晚上，老艾開始煮牛肉、牛肚、牛百葉，滿滿的一屋子的香，念念一直掛在他的脖子上，不停地“姥爺，姥爺”地喊著，那種情景，讓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他給我的那些無人可替代的寵。
    我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了呢？
    我嘆了口氣，整了整表情，對他說，爸，過年啦，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不？
    老艾正在往鍋里倒醬油，看了看我，笑笑，說，我和你媽啊，老了，什么都不缺，兒女幸福就是福啊。
    他真健忘。
    轉(zhuǎn)眼就忘了，我把他家老太太惹得鬧自殺。
    夜里，我抱著念念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老艾突然戴著一個花鏡給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他看了看睡在我懷里的念念，悄聲坐到我身邊，筆直著腰，說，吶，又過了一年了。你也又長大了一歲。以后呢，你媽說什么，做什么，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愛聽不愛聽。都忍著點兒！再怎么說，她也是你媽不是！她人是嘮叨了些，可還不是因為你是她閨女她才嘮叨，要不就你媽那摳門兒的猴精樣，才舍不得費那些口舌呢！
    我看著他，認真地點點頭。
    老艾很滿意地點點頭，說，爸都忍了快三十年啦！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居然是那么的驕傲和滿足，讓我看得眼睛都紅了，這充滿煙火氣息的愛情，是我此生想要，可是我愛的那個男人，卻無法同我完成這一夢想。
    老艾交代完我老媽的時候，拍拍我的肩膀，說，我去陪你媽去了！你也早點兒睡啊！
    我就點點頭。
    老艾走了沒兩步，突然轉(zhuǎn)回頭來，很認真地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你今兒問我新年想要什么是不？
    我連忙點點頭，說是啊是啊。
    老艾想了想，特靦腆地笑了，說，好。那以后我聽刀郎的歌，你可不準(zhǔn)再說什么！
    說完，老艾就走了。
    電視忽閃的畫面下，只剩下我愣在了沙發(fā)上――
    這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他不提，我早已忘記了；可他卻記在心上。
    那時候，我剛讀大學(xué)不久，大街小巷里流行起刀郎的情歌，那時候，我正是年輕驕傲的年齡，壓根兒理解不了這份蒼涼聲音里的厚重，于是也比較隨大流地覺得他的歌曲特俗。
    有一天，我去老艾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老艾居然聽刀郎的歌！于是啊，我無比開心地鄙視了他一番――
    那時，小鳥學(xué)飛成功了，再也不需要大鳥的庇護了。所以翅膀硬了的小鳥就忙不迭地找機會來“攻擊”一下大鳥的不入流。
    我還記得，那一天，是青島的黃昏，暗黃的燈光映照在老艾的臉上，他的表情是異常的尷尬，卻也無奈，半晌只好微帶羞澀地說了一句，我們這個年齡就這個欣賞水平，你這孩子……
    這是發(fā)生在2002年多微小的一件事情啊，他卻在2011年仍記在心上。
    他只是一個平常的普通人，不是大人物，得不到萬人仰仗。一生辛苦奔波，不外乎一家人的溫飽幸福。
    當(dāng)一個平凡的男人超過四十歲之后，風(fēng)華漸逝。垂垂老去的時候，唯一希望得到的，就是子女的小小仰慕，無論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
    而這個時候，子女們卻已經(jīng)漸漸長大，再也不會像童年時代，瞪著純真的大眼睛，說，“哇，老爸，你好厲害！”“哇，老爸，太帥了！”
    漸漸地進入青春期的我們，經(jīng)常說的是，“爸，你這也太土了吧！”“爸，這都什么年代了！”“爸！煩死了！說了你也不懂！”
    當(dāng)時的我們，怎么也不會想到，這樣的語言，對那個曾經(jīng)年輕風(fēng)華正茂時便開始為我們的出生而忙碌辛苦的男人來說，是自尊上最大的羞辱和打擊。
    只是，他們從來不會告訴你，他們被打擊到了。
    你有多久，沒有對著那個你小時候崇拜到家的人，說一句“老爸，你好厲害”了，如果沒有，那記得說一句去吧。
    因為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別人的父母，終于有一天，也會接受來自那個青春期的魔球予以的自尊心的挑戰(zhàn)。
    ……
    那個夜晚，我看著老艾消失的身影，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我知道，這些年里，大概自己，真的是不自覺地，對他和母親自私了。
    團圓夜，母親包餃子。
    我一直都討厭包餃子，可是挺愛吃的。
    那一天，破天荒地，我開始包餃子了。
    老艾在一旁都看傻了，他幾次小跑過來，說，天涯，別累著啊！要不！歇歇去！
    我媽依然是刀子嘴，她白了老艾一眼，說，她哪里是體恤我們啊！她還不是怕自己將來養(yǎng)出一禍害來！現(xiàn)在開始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以身作則啊！
    說完，她沖念念怒了努嘴。
    這是她自殺之后跟我說的第一句話，還是那么有她的風(fēng)格！我老媽真是越來越帥了！江寒都不是她的對手啊！
    想到他，我的心微微一酸。
    包完餃子的時候，我媽看著我，端詳了半天，她用沾滿面粉的手拉起我的手，說，孩子，媽以后不逼你了……你不想相親，不想結(jié)婚……媽都由著你……媽就你這么一閨女……媽也不舍得逼你啊……
    她說完這話，就失聲大哭起來，在這除夕之夜。
    我連忙抱著她，我閉上眼睛，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我說，媽！我聽你的！我相親！我結(jié)婚！
    其實后面發(fā)生的事情我不太想提，在這么母女真情流露的一刻。
    可沒辦法啊，我有個神奇的老媽啊，你以為她會推脫吧？我也這么以為啊。可她居然立刻十萬火急地一把推開我，跳了起來，沖老艾說，給我拿相親的電話表來！
    我：……
    老艾一看我，生怕出是非，他忙不迭地按住我媽，說，一時找不到，大年夜，誰相親啊。
    我媽想了想，贊同的點點頭，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說，我可以打電話給老穆，他家那小海南不是也不錯嘛！大高個小身材，臉盤也好看！雖然爹也傻娘也傻！但丈母爹和丈母娘精神就行了……
    說完，她就撲到電話那里去了！
    我一看情勢不好，立刻翻身而過――“吧唧”按斷她的電話，我腆著臉沖她笑，說，除夕夜不行！海南島也不行！從明兒起，除了海南島，你給我找誰我都去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