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走進了一場宿命,一場我看不透卻也躲不了的宿命。
那一天,就這樣安靜地過去。
夜里,江寒斜靠在沙發(fā)上,抱著小童,他對我所說的逃離綁架的經(jīng)歷,眼睛里分明是滿滿的探尋,卻終究沒有深問。
他只是很淡很淡地問了一句,就是這樣?
我尷尬地點點頭,就是這樣。
他便點點頭,笑笑,唇角是一彎極淡極淡的無奈的痕;只是他抱小童的臂彎,下意識地更用力起來,仿佛那是一種父親的保護,一種男人的決心。
小童整整一天都發(fā)迷一樣嗜睡,小小的一團,就那樣安靜地躺在江寒懷里。
我抬頭看了看時間,走過去,從江寒懷抱里抱過小童,將他帶回房間睡覺。小童就那么安靜地靠在我的懷里,將小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么依賴。
江寒在身后沙發(fā)上看著我和小童出神了很久。
小童躺在床上,揚著臉望著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滿了淚光,很顯然,他沒有從那場驚嚇之中逃脫,他將臉埋在我的懷里,說,媽媽,我怕。
我突然滿心內(nèi)疚。
我在江家的這些日子,小童應(yīng)該是最開心的一個。
不同于江寒的視我如無物般的忙碌,也不同于李蓮花和秀水――她們兩人因家中素來無女主人,最初都有些扭捏,后來也就習(xí)慣了。李蓮花第一次看到我晾曬衣服的時候,差點咬舌自盡,可她堅強,挺了過去,只是自此也不敢在前院晃了,生怕隔壁老太太找她談心――有我這么狂放的一個女主人大概是她此生不可磨滅的痛。為此,她叮囑了秀水,以后不要將小童帶到前院玩耍,這也免卻了我親自開口的尷尬。
我在這個家里存在著,只有小童是真真正正地開心。
小家伙覺得自己的生活終于和別的小朋友一樣了,有爸爸,也有媽媽,而且媽媽居然也陪在自己的身邊,還會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給他講故事。
而被這個小孩如此深深眷顧的我,卻不能將真實的境況告訴他的父親,讓他來保全小童的平安。
我摸摸他的小腦袋,說,小童乖,媽媽給你講個故事,睡著了,小童就不怕了。
突然,門被輕輕推開,江寒走了進來,他將我的手機放在床頭,對我說,你的電話忘在客廳了。說到這里,他看了看我和小童,說,早點休息,我也去睡了。
小童咕嚕一下爬起來,圓鼓鼓的小手指了指床,說,我睡不著,爸爸,你和媽媽一起陪我睡。
江寒遲疑了一下,望著我,我下意識地抓緊了被子。
小童似乎明白了什么,回頭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我,說,媽媽,我怕。
江寒沒說話,而是走上來,靜靜地靠在床上――就這樣,我們倆像兩座山峰,而小童像低低的山谷,他忽閃著大眼睛轉(zhuǎn)頭看看我,又轉(zhuǎn)頭看看江寒。
江寒轉(zhuǎn)頭看著我,眼眸如星。
昏暗的床頭燈前,他美好得讓人不忍看。我低下頭看著小童,手指輕輕地拂過他細軟的發(fā),我說,小童乖,好好睡吧。我……們都在。
小童將我和江寒的胳膊抱在自己的左右臂彎,終于,安心而滿足地睡去。
江寒一直注視著小童,滿眼憐憫。
就這樣,安靜的夜,安靜的我們。
一張床,三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小童突然在夢里開始哭,開始掙扎。
江寒就靜靜地拍著他小小的肩膀,輕聲安撫著,直到小童再次進入沉沉的睡眠中。
他突然抬頭看著我,目光如星,讓人不敢正視,我慌忙低下頭,在這個寂靜而特別的夜里。
他轉(zhuǎn)頭專注地看著小童,仿佛自言自語一樣,很久以前,我跟小童一樣,也會經(jīng)常做噩夢。
他看了看我,很漫不經(jīng)心地繼續(xù)講著,那時我有十幾歲了吧,還不到法定開車年齡,我卻學(xué)會了開車。有一次,我偷偷開車尾隨著母親,想給她一個驚喜。可是,我沒有想到,那一天,自己卻在一個廢舊的倉庫里……目睹了母親……母親讓人……殺害了……一對被綁架來的母女……
說到這里,他用力地克制,可聲音止不住地抖了,年少時血腥的回憶總是殘忍。
他垂眉,說,那也不是我敢想象的母親……那場血腥的場面,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女孩還很小,像個洋娃娃一樣,不停地哭,喊媽媽,喊爸爸,還喊哥哥……她母親的尸體已經(jīng)冰冷……那群人就那么殘忍,像毫無感情的行尸走肉一樣,一點都不動容,最后,那個小女孩就被他們活活地掐死了……
他眼里閃過一絲琥珀般的光芒,望著我,說,從此,我便陷入了一場接一場的噩夢中,可沒人知道,哪怕我的母親……
他沖著我笑了笑,說,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做的事情不被人知,包括我的母親……她并不知道,其實,我知道的,要比她想象得多得多。我不僅知道她害了那對母女,我還知道,她們是誰……
說到這里,他起身下床,說,我絕不會讓人像傷害那對母女一樣傷害到我身邊的人的。
出門前,他回頭,指了指床頭柜前的我的手機說,忘了跟你說了,你手機上新收了一條短信……
說完,他就將門輕輕地關(guān)上。
門外,卻是一聲嘆息。
他的那些話,讓我愣了足足幾秒鐘。
我迅速起身,拾起手機,上面的短信顯示的是已讀狀態(tài),是崔九發(fā)過來的――“嫂子,老大已經(jīng)醒了,你放心。江寒那里,你處理得怎樣了?你的說辭,他沒有懷疑吧?”
我心一縮,猛然抬頭,望著緊閉的房門,一時之間回不了神。
他說,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做的事情不被人知道,他說,其實他知道的要比她想象得多得多……
他還說,他知道那對被害的母女是誰!!!
……
這一切,很顯然超過了我的預(yù)想,甚至也超過了顧朗的預(yù)想――每個人都不是我想象那么簡單,他們都有著你看不到的一面,比如江寒。
我和顧朗只看到了他的輕浮,他的玩世不恭,卻沒有看到他的冷靜,他的深邃……
某些時刻,他比顧朗更像一個謎。
我的身體微微的冷,突然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走進了一場宿命,一場我看不透、卻也躲不了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