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可是醋了?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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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曲廊,拐過罩房,沃檀攬著景昭的脖子,視線跟著他的側(cè)臉。
他抱得很穩(wěn)當(dāng),腳步不虛浮不趔趄,長長的一段路下來,沃檀都沒有感覺到不適。且被放下后,也不見他怎么調(diào)息。
這就是男人的潛力么?羅帳還沒入,已經(jīng)連病咳之癥都暫時好了。
沃檀坐在鋪著縟墊的寬榻之上,趁景昭轉(zhuǎn)身,飛快抱著被子吸了口氣。
“可聞出些什么來了?”回身,聽見床榻主人飄來的一句問。
“你們這些王公貴胄,不是最愛找府里的漂亮丫鬟暖床么?我聞聞有沒有姑娘家的香味兒。”沃檀迤迤然道。
“我們這些王公貴胄,連句想聽的話都聽不著。”景昭聲音淡如輕云。
小會兒后,他擰著沾了水的軟巾過來,伸手去挑沃檀的下巴。
沃檀仰著臉,倒也配合。
她哭得一臉眼淚,他可能下不去嘴,非擦干凈也是情有可原。
眼下,頰畔,鼻端,甚至發(fā)緣都被溫軟的巾子逐一印過,沃檀直勾勾地盯著那張清俊的面容。
片時,她貼心問道:“既然這么講究,那要先沐浴么?”
守禮才是真君子,沃檀頂多算個不那么刁的刁民。何況眼下,還正在奏捷的前二里地。
她心蕩神移,貪他被霧氣包繞的畫面,饞起他結(jié)著一身水珠的驚絕,更喜歡他于絲縷游蓋中那股子含蓄的昳麗,便伸出腳去叼他:“要不然……直接在水里也行?”
景昭捉住那只孟浪的足,眼睫打下,遮住些虛實莫辨的星點。
這是個極好的機(jī)會,就這么抻著,再順力一推,她便會仰面倒在榻間。而他若欺身而上,一切順理成章。
她不是學(xué)會哭了么?適才那眼淚流得還不夠歡,該再生動些,再斷續(xù)些,那唇兒……許也咬上一咬。
久不聽回應(yīng),沃檀見這人盯著自己腳面眼也不眨,不禁浮起些難以體味的古怪感,亦疑惑他是不是扌莫錯地方了?
可她試著抽了抽腳,卻又成功收了回來。
“說話呀,要不要去沐浴?”被他抓過的地方莫名發(fā)麻泛癢,沃檀把腳蜷到身后偷偷蹭了兩下,嘴上還不忘追問。
“你若想去,那便去了。”景昭一幅無可無不可的模樣。
于是沃檀逞心如意,拉著他便朝那浴池走。
浴池仍舊結(jié)著離霧,有人往里頭續(xù)熱水,且像溫泉那般,不過涼也不過熱。
撩了兩把,沃檀歡喜極了,可脫外裳的動作卻被景昭制止。
“穿著。”他言簡意賅。
哪有人穿衣裳泡澡的?沃檀委實費(fèi)解。況且他和她很快便要坦誠相見,都這時候了,還有什么好怕丑的?
大抵是她的費(fèi)解太形于色,他近身過來撈著她的腰,另只手卻屈著指,從她的領(lǐng)緣游到衣襟,最終停在肋處,且突然在她唇上親了一口,低聲:“檀兒聽話,先穿著。”
沃檀被這主動的親吻弄得腦后一痹,再想他說的是“先”穿著,不是一直都穿著。
看來,是要玩花樣了。
秦府老太君的話及時灌到腦子里。是了,男人都喜歡在那事上逞威風(fēng),再是毛頭小子初哥,也愛扮出一幅會家子的模樣來。
這時候,她萬不能駁他的臉,得順?biāo)囊狻?br/>
且他身板弱成這樣,倘使中途真暈過去,興許她還得自己補(bǔ)出個全須全尾來,不能讓他難堪。
唉,人太善良,就是要多操份心,多擔(dān)待些。
這樣想著,沃檀也便沒再堅持,衣裙齊全地下到湯池之中。
那湯池說深不深,說淺卻也不淺,圍邊還砌了坐階的。而腳底板甫一觸到實地,沃檀便極自然地把自己塞到了景昭懷中。
要發(fā)生什么那都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谧约旱乃季w里頭有恃無恐,雙臂一伸,便把臉埋在他肩上:“別怕,咱們節(jié)制些就好了。”
衣裳被水吃透了,黏在身上雖不爽利,但沃檀聽著景昭的心跳,感受著他頸脈的博動,再想想即將成的好事,倒也無師自通地咂摸出些別的滋味來。
只這滋味悠蕩不久,沃檀便發(fā)現(xiàn)了異樣。
不是別處的,而是抱著她這人臉上的。
但見他眉心擰著,面色微青,非常不合時宜地露出渙弱之態(tài)來。
還沒開始呢,怎么就這幅模樣了?沃檀有些著急,整幅身子都換了個坐相:“你不會又哪里不舒服吧?”
人體多數(shù)偏寒,景昭尤其。他那腸胃雖一直在翻騰,但下到池中后,被這一汪溫水給熨得眼見著便要有緩解,卻又逢她急如星火,這樣滑了過來。
“我不管你有什么病,都忍著。”沃檀眼里冒著強(qiáng)橫。
腸胃造著反,像是噎了嗓子,又像彈弦般扭痛。
勉力掖下那陣痛楚,景昭順著鼻息問她:“你當(dāng)真想過要嫁盧長寧,還是只為拿話氣我?”
沃檀哪能想到他這時候跟自己秋后算帳?當(dāng)即也扁了嘴問:“那蘇取眉呢?她怎么總來王府找你?”
一提起這仨字,沃檀像吃了半截青蘿卜,喉液綿密地酸著。
景昭圈住她的腰,湊前到只剩咫尺:“為個不相干的人,可是醋了?”
“少唬我。”沃檀拿腳在他背上敲了兩下,很快意識到自己被帶偏,為掩飾難堪,干脆撞臉過去親他。
比唇先碰到的是鼻子,而比親吻更令人眉目大展的,是這姑娘藏在水面下的無法無天。
景昭下意識向后一坐,呼吸徹底被打亂。
要金要銀要這王府,甚至要他這王爺位階,他都肯奉上。然而這姑娘就像被長在風(fēng)流巷落里的燈芯草,竟瞧上了別的。
他不想寸進(jìn),她卻偏要爭那寸進(jìn),伸來避去間,蠻橫地要奪他的東西。
本就腸胃不適罷了,眼下三魂被勾著,早晚有一天要被她鬧出些難以啟齒的毛病來。
胡天胡地還沒個開端,她便沒規(guī)沒矩起來。
景昭胸臆氣息雜亂,伸手撐開她,也是有些無奈:“先坐會兒可好?”
沃檀點頭:“你坐你的,我坐我的,咱們互不干擾。”
景昭偏過頭咳了幾嗓,脖子還未回正,一片香腮貼了過來,旋即,便有飄輕到有如氣音的話語精準(zhǔn)吹進(jìn)耳中。
七或八個字,有你有我,問他想是不想。
景昭呼吸頓住,慢慢轉(zhuǎn)正頭來,抿唇看她。xしēωēй.coΜ
如他所想,這天光漫長不急于片刻,然她愣頭磕腦,偏要爭這一時。
他的腸胃克化不動她的飯食,她的起意,也未必便如她所料,可以經(jīng)受得住。
靈俏的姑娘不知利害,以為自己剛才那話拿捏住人的心神,還朝他潑了道水:“看我做什么?你又要拒絕?”
池水結(jié)在絨密的眼睫中,掛在窄挺的鼻梁上欲落不落,玉面郎君紋絲不動,眼波又是瀲滟,又是我見猶憐。
這便叫無上的眼福了吧?沃檀繞著指尖,正想再扔兩句重話,猝然間乾坤顛倒,后腦被控著,聲息盡數(shù)被收沒。
池子很大,少說能同時泡十個人,池也很小,除了這一埠,別的地方都不安全。
畢竟仰面,容易溺著。
乾坤里有促亂,有泥濘,有葳蕤蔓延的火光,更有細(xì)小的潺潺。
沃檀兩頰融融,原來的貪婪無厭變作無所適從,她感覺眼前出現(xiàn)個無形的坑,要把自己傾埋下去。
逛樓子看畫本,她原以為自己才是個中行家,哪知此刻跟他一比,都都算些雞鳴狗盜的皮毛,相形見拙。
這方浴池雖有霧,卻并無風(fēng)隙,那半明不透的幔帳本垂得好好的,陡然被一團(tuán)積了水的布料給砸得晃動了下。
壁墻能投出手臂揮起的陰影,卻照不出姑娘家越瞠越大的雙眼,更拓不住那亂了套的,瓦解了的陶陶然。
此刻的沃檀,好不容易脫離熔漿般的交織,她像是跟這水已經(jīng)融成一體,腦髓都化成漿,四肢更是仿佛可以流動。
以防她當(dāng)真沉到水里頭去,景昭兩手掌得牢牢的。
與沃檀不同,他四平八穩(wěn),呼吸沉著。眼里雖生波瀾,卻又因那波瀾而越發(fā)亮若矅石。
“我只問一遍,當(dāng)真要來?”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拿這種問題去問最經(jīng)不得激的人。
“……怎么不來?你就這點本事么?”沃檀面色銜哂,語帶挑釁,以掩蓋自己的窘態(tài)。
景昭笑了笑,喉間帶著黑痣輕滑,目光走過她下頜那片無蔽:“如此,那便沒得退了。”
說不退便不退,即使是拿頭撞他肩膀,哪怕是發(fā)蠻嚼得人痛,也沒有拜別的道理。
而腸胃的那點不適,便如疾馳中的馬兒身上落了只虱子似的,無足輕重。
沃檀以往在外跑時,曾見過那些穿街走巷拉南胡的,甚至還因多看了兩眼而被教過。
南胡里頭有種奏法,叫揉弦。快了是為顫指,慢下來,則稱引音。
倘使指法不對,關(guān)節(jié)不夠靈活,便易有狼音或雜音,而氣口控制得好,伸張有力的休止也便恰到好處。
而今時今日,她恍惚覺得自己便是那管南胡。
她小瞧了病秧子,他是個會家子,怯了勺的,反而是她。
她這邋里邋遢的一顆心,被卷到膠與漆時頭滾過幾遭,沾來些粗糲感。這魂又飄著,要離不離地追著那些瑣碎的懵懂。
而他眉眼蠱人,溪流間躍動的波光迸入了他的瞳孔之中。原來溫和如春,也能如桃花般多情,而那片輕亮溫潤,也會在深邃的變化里頭,逐漸變得不那么清明。
而她則在他漆亮的眸子里頭,慢慢碎成犯了怵的眼藥。
至于繾綣二字為何那樣難寫,那樣復(fù)雜,又拼湊得那樣緊密,這個午后,她算是領(lǐng)會到了。
再有便是,她算是知道他跟別的男人什么區(qū)別了。畢竟就算是回到寢殿里頭,那承塵上繡的是個什么圖樣,她竟也沒能看清楚。
窈窕的南胡無病呻吟,哼哼唧唧地打著拖腔:“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