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凌小億走到了趙雍的房間門口。忽然想起上一次在他的辦公室里,陽光傾瀉在整個屋子中,明亮而又燦爛。
但是好殘酷啊,這個世界上終究是黑暗多一點呀。
打開門的一瞬間,見到她,趙雍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進來吧。” 他很高興,她能邁出這一步,開始的時候艱難,以后就不會了。
凌小億并未隨他走進去,她將背抵在闔上的門后,望著這幽暗的屋子,除了亮著的昏黃的臺燈,酒紅色的天鵝絨窗簾緊閉,整個屋子里彌漫著水汽,和沐浴露的味道。
“肚子餓不餓?先吃點東西?”趙雍見她這般怯懦,心中更生憐愛。
到底還是一個小女孩呢。
“為什么是我呢?”凌小億開口了,她的聲音略有幾分沙啞。
趙雍聽到她這樣說,嘆了一口氣:“小億,凡事都是你情我愿,你不愿意我不勉強你。”
凌小億沒有動,還是固執(zhí)的問:“為什么是我呢?”
趙雍走過來,向著她忍不住笑了:“怎么不能是你呢?文筆這樣好的女孩子,又這么好看,我是先取你的文才取中你的。”這倒也是實話。到了趙雍這種地步,并不是一味放縱便可以得到滿足。
他確確實實是被凌小億吸引了。心甘情愿與他在一起的年輕的女孩子有的是,但他是喜歡她的。
只是,這種解釋并不能讓凌小億信服。
她抬起眼睛,淚水已經(jīng)涌了出來:“這算什么理由?”她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們不過是欺我無權(quán)無勢無依無靠,所以才能這樣肆無忌憚,換做別人,你敢嗎?趙雍,報社里這么多好看的姑娘,我問你,你敢嗎?”
趙雍竟是愣住了。
她說的沒錯。他是在欺她,若她有所倚仗,他的確是不敢的。
凌小億大聲哭了起來,她迅速轉(zhuǎn)身打開門,然后流著淚一步一步走出去。
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跟他在一起,她就要當(dāng)面說清楚,否則她會被殘酷的現(xiàn)實堵得無法呼吸。
在漆黑的路上她一個人走著,不間斷的淚水流過臉頰,在風(fēng)中仿佛凍成了冰塊,為什么會這樣艱難,她費盡力氣也觸不到希望。
她多么想堂堂正正站在許一洲的面前,太難了,真是太難了。
第二天凌小億沒有去上班,有史以來第一次請病假。
程安冉有點擔(dān)心,打電話給她:“喂,你怎么樣了,主任說你發(fā)燒,很嚴(yán)重。”
凌小億燒的暈暈乎乎,還是堅持說道:“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因為報社脫不開身,程安冉也只好囑咐她按時吃藥,凌小億只跟她道辛苦,不知道自己要休息幾天。
一個人住的凄慘這時候最能體現(xiàn)了。退燒藥還是叫了外賣送上門的,勉強起來燒了一壺?zé)崴瓦@樣睡得昏天暗地。
到了傍晚,熱度終于降了一些,她支撐著出門往醫(yī)院去,因為高燒的時候幾乎是站立不起來的。
出租車師傅見她連咳帶喘的,特地跟醫(yī)院保安說了幾句好話,給送到急診樓門口,臨走時還囑咐了一句:“姑娘可得注意身體啊。”
凌小億舔了舔干澀的唇,感到了溫暖。
一個人排隊掛號,一個人看醫(yī)生,然后一個人去輸液。幸好有一位護士大姐幫助,見到這樣一個孤身姑娘,憔悴得不成樣子,身旁也沒個陪護,便特地過來問道:“你要不要吃點什么?食堂里有熱粥,給你訂一份送來?”
凌小億張嘴想說謝謝,結(jié)果忍不住哭了。
護士大姐望著她,在這急診室里她見過太多的人和事,對一個女孩子突如其來的眼淚也很懂得。
“好了好了,沒事了。”她笑著安撫凌小億。
二人正說著話,坐在后面蓋著帽子睡覺的一個人被吵醒了。原來是陸湛。他也是因為重感冒,被許一洲押到醫(yī)院輸液,唐佳菲原本陪著他,現(xiàn)在出去買吃的了。
凌小億哭得止不住的樣子被他盡收眼底。
陸湛想起了許一洲桌上放著的那本臺歷,還有每天都要看的京報。于是他單手摸索出手機來,撥通了許一洲的電話。
“我覺得好像感冒又加重了。”陸湛認真的說道。
“……活該。”許一洲回答。劇烈降溫的時候還硬撐著不穿秋褲,得到這樣的下場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唐佳菲買稀飯買到西伯利亞去了,我都快要餓死了。”陸湛才不會被許一洲的冷淡打敗。
“……”許一洲一面處理公文一面任他無理取鬧,不說話。
“你說你派唐佳菲來,都沒辦法攙著我上廁所。”陸湛還是在不停的墨跡,沒話找話。
許一洲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他問道:“你在醫(yī)院看到了誰?”
陸湛見吊起了他的胃口,哈哈一笑:“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點嗎?就是這種洞察力啊。”
許一洲在電話這邊忽然覺得心跳快了一拍。
若是其他的什么人,陸湛完全會置之不理。若是一些棘手的人,他的語氣也不會這么輕松八卦。那么,只有一個可能。
許一洲自知很多事情都瞞不過陸湛的,包括他偶爾的,對那個女孩子的一點點忍不住的關(guān)注,和想念。
陸湛的聲音終于引起了凌小億的注意,她往后看,發(fā)現(xiàn)了同為病友的陸湛。
好歹是有一面之緣的,凌小億做記者,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這是許一洲身旁的人,凌小億向他點了點頭。陸湛一面捧著電話,一面也笑著向她打了一個招呼。
這時唐佳菲呼哧呼哧的回來了。
“我早就說過去禾家,至少人少一點啊!這里排隊排好久,只剩白粥了,你將就吃吧。”她一面抱怨,一面坐到了陸湛身邊,“嗯,你在給誰打電話?”
然后她又看到了凌小億,眼睛登時睜大了。凌小億跟唐佳菲見面次數(shù)還算多的,也知道她的名字,于是便說道:“唐小姐你好。”
唐佳菲的第一反應(yīng)卻是看向陸湛,她覺得他一定會把遇到凌小億的事情告訴給許一洲。雖說凌小億已經(jīng)搬出豆腐胡同,但是許一洲可是把以她為封面的月歷大大方方擺在桌子上啊。
陸湛笑著放回了手機,那邊的電話早已掛斷。
許一洲這個人向來聰明,果決,有行動力。
護士大姐將給凌小億買的粥親自送過來,凌小億連忙說謝謝,然后說道:“麻煩您打開蓋子就可以,我一個人就行。”
正說著,鈴聲響了,有病人呼叫,護士大姐分身乏術(shù),便看著陸湛和唐佳菲,吩咐道:“你們兩位,有個得閑兒的,幫幫她。”說畢,就一陣風(fēng)一樣出去了。
凌小億窘得臉都紅了,連聲說道:“不必,不必,謝謝,我自己能行。”
只見她吃力的勾起塑料方便勺,然后低頭用嘴巴協(xié)助打開,粥桶就放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她慢慢舀起一勺來,吹了吹,送到嘴巴里。
一整天沒吃東西,現(xiàn)在也是餓極了。她一勺接著一勺,好久沒這么香甜的滿足感,覺得身體漸漸復(fù)蘇起來。
嗯,人是鐵飯是鋼。
陸湛跟唐佳菲都有些吃驚,看著她這樣熟稔,到底是經(jīng)歷過一些什么。
凌小億在心里正為自己的戰(zhàn)斗力默默點贊,眼前燈光下忽然有了一大片陰影,她抬起頭來。
她看到了許一洲。
他永遠都是衣冠楚楚,從容優(yōu)雅的樣子。
而她的左手掛著輸液管,右手拿著勺子,頭發(fā)亂糟糟,身上穿著厚重的羽絨服,臉沒洗過——居然是在這種情景下與他重逢。
大概是上天的安排吧。
凌小億仰起臉來,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許先生你好。”
許一洲沒有回應(yīng)。他將她的粥桶拿起來,放在左手上,然后坐在了她的身邊,又從她的右手里接過了勺子,輕輕舀了一勺,遞到了她的唇邊。
凌小億低下頭去。
她狠狠抿住了唇,努力著不想讓眼淚流下來。
可惜不成功啊,她還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