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聚散
由于接下來的事情異常重大,加之狂尊本身也是值得信賴之人,鳳五和高庸涵商議過后,將自己的來歷以及奪舍重生一事和盤托出。狂尊雖感驚詫,卻并沒有表露出什么反感之意,用他的話說,鳳五遠(yuǎn)比計蟲勻可愛得多。這個結(jié)一旦解開,言談間就不必再有那么多顧忌,三人有說有笑,不一日來到界山跟前。界山那邊就是東陵道的地界,到了這里,也就意味著該分別了。
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山風(fēng)拂來,湛藍(lán)的天空云卷云舒。鳳五立在山頭眺望遠(yuǎn)方,良久才愜意地閉上雙眼,用力吸了幾口略帶泥土芬芳的空氣,悠然道:“三十多年了,總算可以離開焚天坑,我還是第一次覺得厚土界這么美麗,說什么也不能讓人給霸了去。”
狂尊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正舉頭四顧,聽他語氣中頗多感慨,不禁笑道:“這天下原本有我七蟲族的一份,趁著這次機(jī)會我先跟你四下走走,將來也好選一個安身之處。”
“那是自然!只要蟲人生出靈胎,不再招致其他種族的排斥,就不用呆在焚天坑里受苦了。”高庸涵對于這個問題十分謹(jǐn)慎,在蟲人的威脅沒有徹底根除之前,是絕不會把他們放出來的,否則只會引發(fā)更大的混亂。
“咱們?nèi)齻€背負(fù)著七蟲族的希望,肩上的擔(dān)子重得很,凡事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切莫為了一時之快而耽誤大事。”鳳五神情極為懇切,這話既是說給狂尊聽,也是拿來囑咐高庸涵的。
“你放心,這次都聽你的。”狂尊很率直地答道:“我對厚土界一無所知,一切事情都由你來安排,不過要是跟人打架,你可不能和我搶!”
“沒問題,除非你頂不住,否則我絕不出手。”鳳五哈哈一笑,轉(zhuǎn)而對高庸涵說道:“高老弟,你是和我們一起去天塹山脈呢,還是直接去星河嶼?”玄元宗在天塹山脈有一個道場,這么多年過去了,是否在戰(zhàn)亂中保存下來不得而知。不過鳳五記掛同門,同時想去魁敘子和諒順真人遇難的地方憑吊一番,故而打算先去天塹山脈走一遭。
“事不宜遲,我還是先行一步。”高庸涵抓住鳳五雙手用力一握,沉聲道:“五哥,天機(jī)門、十二疊鼓樓和靈訣府那邊,你只需把信帶到即可,他們知道該怎么做。至于杜若那里,我會親自去跟他說,你不用管了。”
“我知道,你就放心吧!”鳳五望著高庸涵堅毅的面龐,不由自主地眼眶一紅,嗓音沙啞地叮囑道:“你這一趟兇險絕不會小,多余的話就不再多說了。總之,兩年后我要看到一個完好無損的高庸涵,否則我絕不饒你,你可記住了?”最后這句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極大,震得山谷四壁嗡嗡作響。
“五哥的叮囑,我豈能忘記?”高庸涵眼睛也濕潤了,臉上卻露出了誠摯的笑意,重重答道:“怎么說我也去過一趟地府,那時那么低微的修為都能安然無恙,現(xiàn)在你還擔(dān)心什么?”
“是,是我多慮了!”鳳五本就不喜這種兒女之態(tài),聽他這么一說忍不住縱聲大笑。
高庸涵和鳳五緊緊擁抱了一下,而后走到狂尊面前,歉然道:“尊主,這一次匆忙得很,沒能和你把酒言歡,著實有些遺憾。等咱們事成以后,我一定請你和五哥去天子城最好的酒樓,咱們來他個不醉不歸。”
“高老弟,你這話可就不對了。”狂尊用力拍了拍高庸涵的肩頭,哈哈笑道:“大醉一場哪里夠,怎么說也要醉他個十天半月,不然豈不是便宜了你?”
“是,咱們不把酒樓里的酒喝干,誰都不準(zhǔn)偷溜。”高庸涵笑著應(yīng)了一句,正容道:“尊主,五哥,萬事小心!”簡簡單單四個字,內(nèi)中深情卻是盡在不言中了。
“你也一樣,多加小心!”三人依依話別,狂尊和鳳五先行趕往天塹山脈,此后便打算一路北上,去倚剛山真玄觀尋找遣云真人,盡快把玄元宗的力量集結(jié)起來。待玄元宗之事一了,兩人便要開始聯(lián)絡(luò)厲銀牙、蝎翁,以及其他的修真同道了。
三人相約,最遲在后年二、三月,也就是天歷九五七年春天,齊聚浮云巔共商大事,所以大家的時間都比較緊張。與二人辭別后,高庸涵一路風(fēng)塵仆仆不敢耽擱,終于在天歷九五五年五月初,趕到星河嶼悔過島。
由于斜梁洞的禁制被毀去大半,此次已經(jīng)見不到漫天光幕,就連月螢石也顯得黯淡無光,只余無盡的黑暗。高庸涵放出神識查探了一番,并沒發(fā)覺有什么異樣,當(dāng)即躍入海水當(dāng)中,朝海底深處游去。此次故地重游,可謂是輕車熟路,不大會功夫就遇到了成群的暗幕蛸。上回若不是依靠尸螟蝠和惜緣缽,恐怕早已成了這些怪物嘴里的美味,這次情形已然大不相同,當(dāng)然不會再出現(xiàn)類似的危險。
當(dāng)初,高庸涵在墨玄莊喪命于墨魘之手,靈胎無庸奉默提上人鈞命,潛入地府營救自己的三魂七魄。在此過程中,他就發(fā)現(xiàn),陰魂似乎對仙靈之氣極為忌憚。而后,會間集與地府妖童一戰(zhàn)中,又發(fā)現(xiàn)陰魂對狂尊身上的魔息同樣驚恐。后來相互印證,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似乎仙靈之氣和魔息,都可以拿來對付地府陰靈。
以此之故,高庸涵對出自幽冥界的暗幕蛸,并不甚在意。眼見海水中泛起一片紅光,無數(shù)海藻一樣的肉團(tuán)漂浮過來,微一動念魔息透體而出,在身前三尺處便即止住。不再往外擴(kuò)散。果不其然,暗幕蛸對魔息異常戒懼,只敢遠(yuǎn)遠(yuǎn)圍觀,并不敢上前半步,高庸涵得以從容地朝斜梁洞而去。
其實,仙靈之力和魔息可以克制陰魂的結(jié)論,并不準(zhǔn)確,甚至還有不小的謬誤。
上一次深入地府,無庸之所以能成功,全靠默提上人的仙力護(hù)持。默提上人身為十一名古仙人之一,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修為只怕還在九幽神君和五冥神君之上。他的一點仙力,漫說是一般的陰魂,就算是妙筆仙那樣的幽界城主,也不易化解。所以單以這一點,就說仙靈之力可以克制陰魂,顯然有失公允。
至于狂尊在會間集大肆吞噬陰魂一事,其情由與無庸地府之行大致相仿。狂尊本就是七蟲族不出世的奇才,跟隨魔瞳虬齊修習(xí)魔功百余年,加之吸取了成千上萬族人的魂魄,修為之高直逼散仙一流。而地府妖童所挾裹的陰靈亡魂,不過是幽冥界最為普通的一群,較之狂尊有天壤之別,是以連反抗之力都沒有。單憑此,同樣不能說明問題。
如果真的能克制陰魂,那幽冥界豈不是最弱?又如何能夠和仙、魔兩界相提并論,又何來三界并行成鼎足而立之勢?如果真是這樣,當(dāng)年凝愁仙子不就可以踏平幽冥界,又何以敗在九幽、五冥二位神君手下,以至后來郁郁而終?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只能說高庸涵的運氣實在是好到了極點。
這個結(jié)論似是而非,卻因為高庸涵刻下修為已臻化境,暗幕蛸與之相差太遠(yuǎn),才能大搖大擺地穿堂而過。其實,暗幕蛸是通過海底虛空,被孽承王帶到厚土界來的,無形中受到萬仙大陣的禁制,實力大打折扣。假使眼下的情形是在幽冥界,恐怕就沒有這么容易了。一路之上十分順利,幾乎沒有費多大力氣,就見到了孽承王。
“哈哈,我早就知道你還會來的!”猛地見到高庸涵,孽承王欣喜若狂,大笑聲中卻說出了一句令人大為意外的話來。
“十年未見,大王神采奕奕,風(fēng)采更勝往昔,著實令人嘆服。”高庸涵笑著寒暄了幾句,心下則對孽承王那句話暗暗思量,不知他為何會有這般言論。
“來來來,高老弟,給我說說你當(dāng)年是怎么擺脫禁制,逃出斜梁洞的。”孽承王拉著高庸涵往海底一座山洞走去,還未到洞口就有陰靈在旁伺候。
洞內(nèi)布滿了珊瑚珍珠,以及各種珍寶,一眼望去五光十色炫目之極。高庸涵不由得笑道:“想不到,你竟然在海底修了座洞府,難怪氣色這么好。”
“閑來無事,總得找些消遣不是?”
兩人坐定后,高庸涵將當(dāng)日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講到驚心動魄處,孽承王不禁連連咂舌:“從受困那天起我就在想,這里的禁制如此厲害,偏偏又無跡可尋,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法,原來竟是源自萬仙大陣,難怪,難怪!”言語間頗有恍然大悟的欣慰,然而更多的還是被困多年的無奈,當(dāng)真是說不盡的感嘆。
“大王,我此次來除了探望你之外,還有一件要事相求。”又閑談了一陣,待孽承王情緒漸漸平息下來,高庸涵終于找到機(jī)會談及正題。
“你可是想要問我,幽冥界的情形如何?”孽承王微微一笑,一語中的。
“大王不愧是九殿冥羅,果真厲害之極。”高庸涵一愣,贊了一句轉(zhuǎn)而問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我觀你神氣內(nèi)斂,三魂七魄精純無比,修為當(dāng)不在我之下。這世上若是連你都辦不到的事情,即便有我?guī)兔Γ烙嫵鋈胍膊粫蟆!庇内そ绲男扌蟹ㄩT別具一格,尤其是在魂魄方面更是獨樹一幟,較之鳳羽族不知高明了多少。孽承王目光如炬心思敏捷,加之他另有一番心意,故而一猜即中:“除非是和幽冥界有關(guān),否則你必不會求到我頭上,我說得可對?”
“不錯,我正是要請教幽冥界的事情。”頓了一頓,高庸涵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當(dāng)下懇切道:“另外,還要打聽一下去幽冥界的路怎么走,因為我想去找?guī)讉€人!”
“什么,你要去幽冥界找人?”孽承王驟然想起凝愁仙子那件事,驚道:“你要找誰,找到以后又打算怎么做?”
“我有幾個至交好友不幸身故,我當(dāng)時能力有限,沒能留得住他們的性命,心中慚愧得緊。”高庸涵回想起葉帆和審香妍,還有裘杉、魁豹等人,心中不禁一痛,沉聲道:“我早就下了決心,一定要想辦法找到他們,如果可能的話,就帶他們回來!”
“放肆!”孽承王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來指著高庸涵怒道:“幽冥界自古以來就沒這個規(guī)矩,你居然想要帶人出來,莫非以為地府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沒這個規(guī)矩?哼哼!”高庸涵對孽承王的指責(zé)寸步不讓,針鋒相對回道:“那我問你,厚土界那么多陰靈亡魂是哪里來的?外面的暗幕蛸又是從何而來?”
“這個么——”孽承王頓時語塞,愣了半天才惱羞成怒道:“總之,你休要再提救人的話,否則我立刻趕你出去!”
“那好,我不再提救人之事,咱們說說另一件事。”孽承王的反應(yīng)都在預(yù)料當(dāng)中,高庸涵自覺有把握說服他,當(dāng)下以退為進(jìn)說道:“你被困斜梁洞已有數(shù)百年,我這次來還想問問你,想不想離開此地,重回幽冥界?”
“哼,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想的話,我就設(shè)法帶你出去。”高庸涵察言觀色,知道孽承王是一時把話說得太滿,面子上難以摸開,忍不住好笑道:“如果不想出去,我至多陪你聊上幾天,以后有空的話再回來看你。”
“那——”孽承王遲疑道:“你不去幽冥界了么?”
“怎么可能不去?”高庸涵有意做作,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不以為然道:“反正我都已去過一次,大不了再費些周折,一定可以見到九幽冥瀑。”
“你對幽冥界一點都不了解,就這么大搖大擺地闖進(jìn)去,不怕丟了性命,就此長留地府么?”孽承王只知道高庸涵去過幽冥界,而且全身而退,卻并不清楚他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離開的,所以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卻不知若是沒有默提上人的指點,以及酒界老祖的援手,高庸涵根本不可能出入地府。
“那也沒什么,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高庸涵傲然道:“我對萬仙大陣同樣不知情,不是照樣來來去去了好幾次?”
“唉,罷了,罷了!”孽承王默然良久,才不甘地說道:“我知你是大有來歷之人,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不惹事端,我便給你講一講幽冥界的規(guī)矩和禁忌。”
“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自然不會強(qiáng)來。”高庸涵答的極為巧妙,既未答應(yīng)放棄救人的念頭,卻也表示出相當(dāng)?shù)恼\意。
孽承王豈能聽不出他的意思,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唯有無奈地?fù)u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