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時空
焚天坑與世隔絕四百多年,七蟲族于外界的情形已然十分模糊。單就實力而言,由于靈胎的退化,與其他八大種族相比,心里著實沒有什么底氣。反倒是狂尊極其自負,畢竟曾師從魔瞳虬齊,兼且性情孤傲,故而對所謂的修真同道不甚瞧得上眼。
狂尊先后三次與外人交手,第一次是石梁上與高庸涵的十招之約,雖然認輸卻并非是技不如人。第二次以法身出戰(zhàn),將來自地府的陰魂吞噬一空,并險些將地府妖童活捉,可謂是手到擒來。第三次再度以法身出戰(zhàn),以二敵六尚且不落下風,最終將慕寒食擊斃,有此成就當然大為自得。三戰(zhàn)中均居于上手的地位,狂尊對自身修為得意之極,雖不敢自稱天下第一,心里卻也自覺相去不遠了。
這些年來,狂尊打發(fā)寂寞的唯一辦法,就是努力修行,修為較之十年前更進一步。可是與高庸涵重逢后的短短幾個時辰,無論見地還是氣勢,自己居然占不到半點上風,委實難以想象。他修為雖高,卻對修行的道理不甚了了,盡管看出高庸涵已擺脫肉身束縛,卻不知對方實已跨入散仙行列。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高庸涵此刻的修為,絕不在自己之下,這才有此疑問。身懷絕世修為,還能有什么事情使人為難?
“這件事說來可就話長了,咱們邊喝邊聊。”高庸涵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酒壺,兩只酒杯,斟滿酒后與狂尊一飲而盡,笑道:“這是厚土界滋味最美,也最難得的佳釀,原是我從一個世外高人那里討來的,怎么樣?”
“好酒!”狂尊連連贊道:“比起陶先生送來的那些酒,味道好了不知多少倍。”開玩笑,酒界老祖的珍藏,能差的了么?
兩人對酌了幾杯,高庸涵將有關須彌山靈氣以及丹意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狂尊聽后沉默不語,想了想方才皺眉道:“這丹意如果真的是原界帝君狐晏,那么事情可就棘手了。”狐晏橫行之際,七蟲族尚未遷到焚天坑,曾在這位原界帝君手下吃足了苦頭,至今仍心有余悸。狂尊所慮的是,狐晏身為上仙,手中又握有貝葉寶鼎,漫說是七蟲族,就算是整個修真界加起來恐怕都不夠瞧的,要想將其除掉幾乎不可能辦到。
“我曾特意了解了一下狐晏下凡后的所作所為,發(fā)現(xiàn)他似乎并沒有獨霸須彌山靈氣的念頭,更多地只是想過一過原界帝君的癮。”高庸涵沉吟道:“如果把他當年的做法和現(xiàn)在做一個比較,可以看出他的想法一脈相承,并無什么大的分別。”
“你的意思是說,他利用重始宗掌控修真界,并排除異己,最終的目的仍舊是為了當原界帝君?”
“這個么,倒真不好說。”高庸涵搖了搖頭,跟著又深深點頭,仿佛自語般緩緩說道:“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直覺,并沒有什么確切的證據(jù)。不過,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但有,而且還不小!”
既然說到“直覺”這類頗為玄妙的話題,狂尊不便有何表示,喝了一口酒沉聲道:“不管能不能對付得了他,總之這靈氣一定要想法子弄來,不然族人無限制地繁衍下去,終究還是會陷入以前的慘況。”
從高庸涵有關靈氣的描述中,狂尊可以很清晰地獲知靈氣的重要性。除了修行方面的需要以外,七蟲族之所以墮落到這般田地,正是因為靈氣匱乏而造成的靈胎退化,漸漸變成了行尸走肉。無論是為了闔族安危,還是為了自身修行,須彌山的靈氣無論如何都不能錯過。狂尊本就是無法無天、偏執(zhí)乖戾的性子,心下一橫說道:“反正從來都沒人顧及我們七蟲族的死活,索性就大鬧一場,將靈氣給搶回來!”
“不錯,這須彌山的靈氣絕不能只放在一家手里,不然長此以往肯定會生出變故。”高庸涵點了點頭,續(xù)道:“等五哥醒了以后,我再跟他好好商議一番,到時拿個章程出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坐以待斃。”
“是極,是極!”整個七蟲族上層,雖然至今都沒搞懂,高庸涵為何管計蟲勻一個女子喚作“五哥”,但是多年下來早已習慣,狂尊對此稱呼也不在意,只問道:“對了,計族長失蹤那些日子倒底去了哪里,可否見告?”
鳳五失蹤是這年三月間的事,前后消失了差不多一個月,至今眾人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說起來事情的起因很簡單,按照上次大戰(zhàn)后的商議,每年年初,三大部族都要在閱曇洞碰一次頭,以協(xié)調各部族之間的分歧和矛盾。今年會面后,鳳五突然憶起高庸涵和紫袖進過的那個秘洞,一時好奇便孤身前往,結果一去不回。
這一來閱曇洞亂作一團,遍撒人手四處搜尋,卻一無所獲,甚至連丁點痕跡都沒發(fā)現(xiàn)。若非鳳五留了一句話在石壁上,只怕蟲齡等人又會懷疑到狂尊頭上,饒是如此,紅絲蟄蟲和褐甲蠕蟲兩大部族的關系也逐漸緊張起來。幸虧高庸涵適時趕到,才將兩族的怒氣暫且壓下,一番交代之后,急匆匆趕赴秘洞所在。果不其然,在入口處看到了鳳五留下的一道符篆,他竟然獨自闖進時空隧道,回到了幾千年前的厚土界。
高庸涵穿越時空回到上古,很容易就打聽到鳳五的消息,原來在之前的幾年中,厚土界就已盛傳出了妖怪。沒人知道這妖怪從何而來,只知它法力精深、膽大妄為,在硬闖天機峰時被天機門所傷,后來便不知下落。高庸涵大急,憑借上次結交的幾位朋友,幾經(jīng)周折總算得到確切消息,于是趕到地勢門總壇所在,將鳳五救了出來。
期間,天術宗、地勢門和靈訣府三派,在天機門的逼迫之下已經(jīng)快要支撐不住,基于多重考慮,高庸涵毅然出手相助。這次和上次不同,他的修為已經(jīng)極其高明,憑借過人的膽識和能力,三派在他手中竟然強勁反彈,一掃頹勢與天機門平分秋色。而高庸涵則成了三派盟主,并且留下了血劫紅月的法門。
不想他的這一表現(xiàn),引起了天機門開山祖師道一真人的好奇,于是下凡與他見了一面。兩人見面之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說了些什么,除了兩人之外再無第三人知道。但是很快地,高庸涵就辭別三派,帶著鳳五返回了閱曇洞。(此段情節(jié)太過龐雜,是以此處簡單帶過,欲知詳情請參閱《九界前傳》)
這段經(jīng)歷太過離奇,而且牽扯到天機門的許多秘聞,不便向外人直言。高庸涵思忖了一會,這樣答道:“尊主,五哥無意中闖入了一處虛空,是以被困。我和他是同一個師父,循著他留下的印記很容易找了過去,只是其間兇險萬分,不提也罷。”
“難怪我們這么多人都找不到,原來用的是玄元宗秘法。”狂尊看出高庸涵不愿深談,當下也不介意,一笑而過,問道:“計族長傷勢極重,但不知還要等多久才能醒轉過來?”
“這個不大好說,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年半載,總之我要等到五哥醒來以后才會走。”高庸涵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顯見心意已決,而后續(xù)道:“趁這段時間,正好可以和尊主切磋一下。”
“那可再好沒有了!”狂尊放下酒杯,一伸手笑道:“高老弟,來來來,讓我見識見識你的精妙法術!”說完,兩人相視大笑。接下來的半年多時間,高庸涵除了和枯鏑、蟲齡等人談了幾次,其余時間都呆在煉世山,同狂尊一道參詳切磋。
狂尊曾修習了百余年的魔功,對于魔界修行法門的理解別具一格,與杜若所傳又有所不同,在高庸涵聽來可謂是獲益良多。而狂尊由于魔性始終未能根除,總覺得有極大的隱患,卻苦無良策,唯有把心一橫不去理會。高庸涵恰好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經(jīng)歷,雖然無法幫狂尊重塑靈胎,但是提供的種種思路以及獨特法門,還是令狂尊欣喜不已。
半年過后,鳳五終于出定,不但傷勢復原,而且修為也恢復了不少,眾人盡皆大喜。至于高庸涵和狂尊兩人,不光解開了一些修行難題,并且在此過程中由于大家的坦誠相待,連帶著交情也深了不少。尤其是審香妍魂斷巨靈島,使得高庸涵心性發(fā)生了相當大的轉變,對于狂尊當年不顧一切為母報仇的想法極為理解,兩人更是投緣,自此結為知交。
不過鳳五奪魄重生,占據(jù)計蟲勻的軀體一事太過聳人聽聞,在與鳳五商議籌劃時,高庸涵思前想后,覺得還是應該避開狂尊。狂尊倒也干脆,自承不善于布局,直接跑到墨石洞最深處修行去了,以免高庸涵為難。
“怎么,看你神情,似乎和狂尊交情不淺?”鳳五目光如炬,笑盈盈地看著高庸涵。
“是,此人恩怨分明,性子直爽,和你我一樣都是性情中人。”
“嗯,若不是我這身份,早就想與他結交了。”鳳五神色間滿是惺惺相惜的味道。
“等把這件大事辦妥了,總會有機會的。”高庸涵接著將十幾年來的經(jīng)歷,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這一講就是半個多月,十幾天來日夜不休,聽得鳳五瞠目結舌,到最后幾乎無法承受如此多的不可思議。好不容易講完,鳳五出奇地一言不發(fā),一個人踱上山頂,靜坐了三日才回轉過來,開口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不能再等了,咱們直接同重始宗決一死戰(zhàn)!”
“哦?”見鳳五是如此決絕的神情,高庸涵不由一愣,問道:“這是為何?”
靜坐的三天里,鳳五收斂心神,強迫自己把高庸涵那些匪夷所思的奇遇先放到一邊,將所有與當前局勢有關的訊息梳理了一遍,越想越是心驚。且不說別的門派,單只師門玄元宗,就在目桑失蹤之后的幾十年間屢遭重創(chuàng),以至于現(xiàn)今連立錐之地都快沒有了。照此下去,還能有什么希望?若是再不奮起,只怕過得百八十年,就沒有幾個人知道玄元宗的名號了。
回過頭來,聯(lián)想到目桑失蹤前與之同行的千靈族修真者,拓山殞命時發(fā)現(xiàn)的那半粒金丹,鳳五基本上已能斷定,丹意便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然則,丹意此為究竟為了什么?按照高庸涵的分析,丹意十有八九便是狐晏,如果真是這樣,整件事便豁然開朗了——所有的是非,都是狐晏挑起來的!
其實,在焚天坑異象的頭一年里,丹意之所以匆匆離開道祖崖,正是從卦象中依稀看到了貝葉寶鼎的影子。他在臨行前專程趕赴星河嶼,向月空盈告別,熟料這一去真的成了永別。到達焚天坑后,丹意依照事先估算的方位潛入墨石洞,眼看就要找到貝葉寶鼎,不意卻驚動了魔瞳虬齊,結果遭到異變后的褐甲蠕蟲圍攻。雙方激戰(zhàn)當中,不慎觸發(fā)了貝葉寶鼎,沖天而起的靈光,使得藏身鼎內五百多年的狐晏肉身被毀,而丹意和身邊的褐甲蠕蟲也悉數(shù)喪命。
這便是焚天坑劇變的真相!
興許是合該有此一劫,狐晏元神不滅,居然借助貝葉寶鼎之力借尸還魂,搶了丹意的肉身。從此,世間不再有狐晏這個人,而是多了一個心機深沉、圖謀極大的丹意。丹意攜貝葉寶鼎逃離焚天坑,卻被苦行者發(fā)現(xiàn),由于修為大損只得暫且聽命于納蘭。后來兩人聯(lián)手,決意將盛世徹底摧毀,首當其沖的便是玄元宗。目桑和拓山之事,自然都是丹意下的毒手,而鳳五被人圍攻則是苦行者所為。
除掉了拓山這個最大的障礙,丹意憑借超凡的見解,投其所好騙取了重始宗宗主海邀黎的信任,并進一步篡奪了重始宗大權。到此地步,他才開始逐步動手,一點一點侵占修真界和凡間。如此謹慎,固然是因為修為遠未恢復,不敢輕易造次,另一個原因則是吸取了上次操之過急的教訓。這般步步為營,到了今天,終于將大局基本上掌握在手中。
鳳五不可能知道的這么清楚,尤其是狐晏的經(jīng)歷,以及苦行者和重始宗的事情,除了當事人以外,外人根本無從窺得真相,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做出判斷。他原就極具膽色,自有一股狠辣,于頃刻間便做出了個近乎孤注一擲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