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葬夢
高庸涵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覺自己正站在一片竹林之外,適才的一切都如同夢中一般,亦幻亦真恍若一夢。仔細想了想方才的經(jīng)過,總算梳理出了一個頭緒。在熔海崖沸浪池下,應(yīng)該藏有一條通往萬仙大陣陣眼的通道,在借助本源天火煉制靈胎時,因為火連城的意外脫困,無意中開啟通道進入陣眼。而默提上人似乎早已算到有此一出,故而在陣眼內(nèi)留下了一段幻象,特地為自己答疑解惑。
可是,這當中仍有太多不通之處,最起碼默提上人煞費苦心之舉,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看來,若想真正明了前因后果,只有徹底弄清今生前世不可。高庸涵不由得想起了鳳五,一想到他此刻有可能身處險境,心中未免有些焦急。當下躍到半空極目四望,漫山遍野入目全是隨風(fēng)擺動的紫竹,一眼竟望不到頭。心中一動,似乎有些明白此地是何處了。
整個厚土界,竹子聚集而生,密密麻麻仿若竹海的地方,總共十幾處,主要分布在南洲大陸和中洲大陸。而整個竹海全由紫竹構(gòu)成,兼且怨氣重重,透出一股肅殺之氣,則只有大名鼎鼎的紫竹潭了。
“真正想不到,轉(zhuǎn)眼間就從赤炎洲的熔海崖,一下子到了南洲大陸的紫竹潭,萬仙大陣果然神鬼難測。”高庸涵忽然感到心中一懔,一股戰(zhàn)意勃然而發(fā),將四周逼過來的怨氣一掃而空,皺著眉頭自語道:“橫水血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五百多年,怎么這里還是怨氣沖天,陰云密布?看來日后還得請些法師,做一場大法事才行,不然非變成第二個曲堰谷不成。”
紫竹潭占地極廣,卻被沖天怨氣籠罩了數(shù)百年之久,日積月累下來,已成了陰靈亡魂的聚集之所。據(jù)史書記載,橫水血戰(zhàn)過后,葉長亭憐惜戰(zhàn)死的冤魂,于是將死去的士卒悉數(shù)葬在橫水岸邊,并修建了一座墳塋。后來,月顏親自出面,請來丹鼎門的修真者超度亡靈,結(jié)果卻因為怨氣太重,不得不半途而廢。直到玄明盛世期間,玄元道尊在此主持了一場法會,方才將無盡的怨氣平復(fù)下來。
可惜,隨著盛世衰亡,紫竹潭再次成了兇地。有傳言說,受到橫水的長期浸淫,竹海深處那座墳塋,以及方圓數(shù)十里內(nèi)的紫竹,全部變成血紅一片。這分明是行將異變的前兆,無奈玄元宗已然沒落,重始宗又無暇顧及此等蠻荒之地,只能聽之任之。所幸紫竹潭地處南洲大陸最南端,早在大戰(zhàn)之后就沒了人煙,五百年來幾乎無人涉足,一時間危害還不算太大。高庸涵對此也是無能為力,只得暫且放到一邊,待日后處置。
由于急于趕赴焚天坑,高庸涵并沒有太多耽擱,于途中偶爾見到的陰靈亡魂之流,均視而不見。如此全力奔行了十幾日,眼看就要進入到東陵道境內(nèi),卻不想十分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行程不得不稍稍做出調(diào)整。
紫竹潭可以算作是典型的盆地地形,尤其是東邊靠近東陵道的方向,有一座綿延千里高達千仞的山脈,名叫斷絕山脈。之所以得名,是因為橫水血戰(zhàn)太過慘烈,以至于無數(shù)活著的人都斷了念想。不過斷絕山脈倒真的成了一座屏風(fēng),將紫竹潭的怨氣徹底擋在外面,使得東陵道絲毫沒有受到什么影響。正是在斷絕山脈的山路上,高庸涵發(fā)現(xiàn)了蘇妙淼的行跡!
自道祖崖一戰(zhàn)后,高庸涵便一直和酒界老祖在一起,再也沒有見過十二疊鼓樓的一眾屬下。盡管知道烈九烽等人不大會出什么事情,但終究還是有些掛念,此時忽然看到蘇妙淼留下的行跡,歡喜之余不免有些許困惑。
按照先前的計劃,一旦從道祖崖撤出以后,十二疊鼓樓所有人都必須隱匿起來,以免遭到丹鼎門,甚至其他修真門派的反擊。畢竟,之前就曾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因為狙殺了幾名御風(fēng)族的修真者,便引來天翔閣的嚴厲報復(fù)。而此次大張旗鼓地攻打道祖崖,并且殺傷了不少丹鼎門弟子,難免會引起公憤,小心謹慎就愈發(fā)的重要。
“她不在七殺回廊呆著,跑到紫竹潭來做什么?”高庸涵頗為不解,暗自想到:“莫非,十二疊鼓樓發(fā)生了什么事不成?”這么想著,循著蘇妙淼的蹤跡,返身追了下來。
包括蘇妙淼、鳳天一葉和烈九烽在內(nèi),恐怕都想不到杜若會在他們身上做手腳。杜若出自魔界,見慣了爾虞我詐、陰謀詭計,故而對于下屬的忠誠有種本能地戒備。他所謀本就擺不上臺面,加之十二疊鼓樓不同于一般的修真門派,留個后手自然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椋瑧{借魔使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三人靈胎上留下了一個印記。這個印記必須得身具魔性通曉魔息之人,才能察覺得到,而高庸涵仙魔雙修,恰好可以很輕松地感知到。
蘇妙淼能成為十二疊鼓樓長空閣管事,修為當然不弱,為了不至于被她發(fā)現(xiàn),高庸涵并未跟的太緊,而是在三十里外遠遠吊著。兩人一前一后,走了十幾天,一直深入到紫竹潭深處一個名叫匕竹林的地方,才停了下來。蘇妙淼一路謹慎得很,甚至幾次三番布下機關(guān),來探查身后有沒有人跟蹤,若不是高庸涵修為遠勝于她,恐怕早已被發(fā)覺。只是這么一來,心中的訝異更盛!
到了匕竹林以后,蘇妙淼居然憑空消失,連杜若留下的那點印記也已不見。高庸涵這一驚非同小可,放出神識細細搜索了一遍,卻一點感應(yīng)都沒有,心頭不禁疑云大起。神識將匕竹林方圓十里之內(nèi)牢牢鎖定,雖說沒能找到蘇妙淼的下落,但是在一根紫竹跟前,還是發(fā)覺了幾分異樣。
匕竹林,顧名思義,是說此處的竹子如同匕首一般,斜指天空。不過所有的竹子,不知何故全都只剩下半截,仿佛被人臨空斬斷一般。唯獨那一根紫竹完好無損,在竹林中高高豎起,顯得十分突兀,更為難得是,這根紫竹竟然能發(fā)出淡淡的法力波動。
凡是反常之處,必有古怪!高庸涵緩緩走到紫竹跟前,伸手便欲撫摸竹身,熟料紫竹陡然彈出一道血光,朝他面門激射而來。“咦”了一聲,高庸涵手掌一翻,徑直將那道血光抓在手里。血光中竟有股凄厲之極的怨氣,剛被捉住便發(fā)出一聲尖嘯,四周地面登時一陣晃動,所有的竹子都隱隱泛出血色。
“好孽障!”高庸涵修為已達散仙境界,對沖天而起的怨氣視若無睹,只低頭看著手中不住翻滾的血光,一道靈力打在其上。血光甫一入手,他就知道這根紫竹是由冤魂化生而來,只不過這個冤魂修煉已有數(shù)百年之久,法力頗為高強而已。
血光哪里禁得住高庸涵的一擊,登時四分五裂,閃了一閃消散于風(fēng)中。那根紫竹一陣亂抖,顯得十分害怕,又是幾道血光打出,跟著如同活物一般抽身便走。血光并沒有攻向高庸涵,而是直接沒入地下,地面一陣輕微晃動,四周的竹子不斷滲出血水,無數(shù)陰靈亡魂從血水中冒了出來。
“哼,雕蟲小技而已!”說著,高庸涵雙手結(jié)成一個法印,俯身一道符篆打在地上。符篆頓時放出萬道金光,伴隨著渾厚中正的靈力,極速向外擴張,所到之處血水化作屢屢青煙。至于那些陰魂,哪里受得了純陽之力的煎熬,尖嘯聲中灰飛煙滅。
金光去勢極快,那根紫竹眼見逃不掉,竹身一抖祭出一片血光,堪堪將金光擋了一擋,趁這時間倏地鉆入地下。高庸涵大喝一聲,又是一道符篆拍了下來,方圓三里之內(nèi)的竹子全被震到半空。無數(shù)竹葉亂顫,聽上去如同慘呼一般,而最可怖的是,每根竹子的根部都仿佛凝著血肉,裹著冤魂。
“你一個亡魂不去地府,偏偏留在人間禍害生靈,還造出如此大的聲勢,今日定然容不得你!”竹根上的冤魂均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情形,高庸涵大怒之下,信手撒出一張好大的電網(wǎng),將滿天竹子擊的粉碎。
鬼哭狼嚎,高庸涵根本不去理會那些冤魂,腳下虛踢搶到那根紫竹跟前伸手便抓。那紫竹情急拼命,不但不躲,反而將枝葉全部展開,毒蛇般纏了過去。高庸涵冷哼一聲,手指在瞬間連點了數(shù)十下,將襲過來的枝葉悉數(shù)震碎,而后一把抓住竹身,將靈力打了進去。他靈力中既有仙家靈氣,又有濃濃的魔息,那紫竹哪里承受得住,當即開口求饒。
“真人開恩,放過我吧!”聲音凄婉,說話的竟是一名女子。
“你聚集了這么多亡靈以供驅(qū)使,可謂是作惡多端,今日便超度了你!”靈力一吐,紫竹嗶嗶啵啵一陣脆響,表面頓時浮出一層薄薄的血光。高庸涵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想不到你有此修為,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到幾時?”
“真人饒命啊,小女子是為了守護莫念將軍的遺骨,才滯留人間,望真人明察!”那紫竹表面的血光漸漸淡去,顯露出一個年輕女子的模樣,只是此刻顯然已到了生死關(guān)頭,是以不住哭訴。
“你說什么?”高庸涵一愣,手上一松,問道:“你是莫念什么人?”
莫念是大衍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位將軍,曾追隨葉長亭左右,可惜戰(zhàn)歿于橫水河畔,后來被追封為武定王。在大衍國歷史上,除了開國時有三位武將封王之外,后世只有莫念一人獲此殊榮,其功績可想而知。高庸涵少年時讀《武定王傳》,對莫念的武功十分向往,曾深嘆不能與之同生一個年代,常引為憾事。以此之故,自然不會急于除掉這個女子了。
“小女子名叫葬夢,是莫念將軍未過門的妻子——”原來,莫念死后,葬夢趕到橫水河畔,在莫念墳前哭了三天三夜,精氣大損不治而亡。由于她生前怨念深重,死后又舍不得莫念,機緣巧合之下附身于紫竹之內(nèi),成了精魂鬼怪。“這根紫竹,我稱之為一夕竹!”
高庸涵聽完后,對葬夢的遭遇頗為同情,可是再看看四周血色彌漫的竹海,不由得皺眉道:“這里是匕竹林,你又取了個一夕竹的名字,合在一起是個‘死’字。你既然是守護莫念將軍的遺骨,為何要將這些陰魂羈留于此,害得他們不能往生?”
葬夢一邊說,一邊偷眼看高庸涵的臉色,眼見他神情緩和,暗暗松了口氣。哪知還沒高興多久,就被問及亡魂陰靈一事,心中一緊連忙答道:“真人,非是我心思歹毒,而是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如此。”
“哦,你有何苦衷?”
“十三年前,一幫鳳羽族究意堂的修真者,霸占了紫竹潭北面方圓數(shù)百里的地方。他們行蹤詭秘,用法陣將那片竹林禁制起來,整日里不知在做些什么。這些陰魂之所以躲在我這里,是因為他們一旦被究意堂的人抓住,就會被煉成鬼侍。而我將他們聚集在一起,只是為了對抗那些鳳羽族人。”
“這么說來,你非但沒錯,反而有功了?”語氣雖然還有點不善,但是話中的敵意卻少了許多。
“不敢,小女子雖不明白那些大道理,于是非還是懂的,斷不敢有為非作歹的念頭。”
“罷了,日后不可再強行束縛這些陰魂,只要他們愿意,就送他們?nèi)サ馗!备哂购溃釅羲圆⒉蝗紝賹崳@么做肯定是有私心,不過此時的注意力全被究意堂給吸引過去,故而只是出言告誡,“你若是口是心非,我一樣可以叫你魂飛魄散!”
“是,小女子謹記于心!”葬夢倒是很見機,連忙點頭答應(yīng),這份恭敬,其實是源于對高庸涵實力的懼怕。
“我問你,先前可曾有一個女子來過這里?”究意堂的事,葬夢的確不太清楚,高庸涵暫且放過不提,現(xiàn)在真正要問的是蘇妙淼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