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巧言
真瓏上人由于心懷愧疚,故而盡力避開族人聚居之所,不走大路盡撿偏僻的小路而行。同時,也想早些弄清楚丹意接下來的舉措,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終于在正月二十三這天趕到了銀漢宮。可是到了銀漢宮才發(fā)現(xiàn)撲了個空,月空盈和智薇散人早在十多天前,就再度啟程,去了星河嶼最南端的巨靈島。
在星河嶼大大小小上百個島嶼之中,巨靈島在千靈族人心目中的地位很是超然,因?yàn)樽跃沤缣詠恚瑲v任大祭司都是從這里挑選出來的。平日里,盡管有專人看護(hù)打掃,整個島嶼基本上都屬于閑置。而歷任大祭司也多是在酷暑難耐時,才會回到這里,在鳴佩樓小住一段時間,避暑散心。此時冬天都還沒完,月空盈在這個時候不守在銀漢宮,而去了千里之外的巨靈島,其中值得探究的東西就很多了。
“她倒底想要做什么呢?”真瓏上人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暴露無遺,思量再三才決定先去斜梁洞,而此時已是二月初一了。就是這看似不大起眼的幾天耽擱,直接引發(fā)了嚴(yán)重的后果,差點(diǎn)將整個星河嶼都卷了進(jìn)來。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是因?yàn)榈椎篮透哂购木壒省?br/>
從葉厚襄那里了解到高庸涵的情況,隨后又得知真瓏上人有可能是叛徒,丹幾道當(dāng)即向靈殊等人請命先行一步。由于對整件事別有所思,加上有順路尋察高庸涵的念頭,故而不愿和同門一道,以免到時為難。另外,他也想看看,與他一樣被譽(yù)為同輩中佼佼的真閱上人,究竟能不能化險為夷。
丹幾道出發(fā)的時候,比真閱上人一行晚了差不多十天。他是孤身上路,兼且修為不弱,等趕到霜橋月館時,真瓏上人等人離開玉絲林不過三天。也就是說,他一路狂奔,將十天的差距生生追成了五天,靈力消耗可想而知。于是,趁著調(diào)息的當(dāng)口,順便詢問了一下駐守在此的門下弟子,卻沒想到由此得知了審香妍的下落。
審香妍是智薇散人的愛徒,也是丹鼎門年輕一代中名頭最響亮的弟子之一,丹幾道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連聲追問之下,得知審香妍曾在霜橋月館露面,同行的還有一名千靈族男子,兩人在此盤桓了數(shù)日,于兩天前才離開。這個消息實(shí)在是意外之喜,丹幾道不禁有些難以取舍,于是將眼前紛繁復(fù)雜的頭緒,很仔細(xì)地梳理了一遍。他在外游歷了這么多年,對于厚土界這些來來發(fā)生的大事,耳聞目睹的也自不少。
高庸涵近幾年聲名鵲起,作為修真界的一個異數(shù)自然為人關(guān)注,關(guān)于他的出身來歷以及所作所為,各種各樣的傳言甚囂塵上。尤其是一年多以前,他的死訊震動了整個厚土界,就連道祖崖和北州國都曾派人吊唁。后來,雖然不知什么原因得以起死回生,但是審香妍對高庸涵的那份情意,卻是一目了然。以此之故,當(dāng)時丹鼎門內(nèi)有好幾個男弟子,還為此沉淪了一段時間。
以高、審二人之間的感情,再聯(lián)系到丹泰常遇害之后,智薇散人以及審香妍的種種言行,丹幾道很容易就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審香妍定然知道高庸涵的下落!至于她身邊的那個千靈族男子,究竟是何身份,是不是高庸涵變化而來,也難說得很。有了這個判斷,丹幾道很快便做出決斷。真閱上人前往銀漢宮,暗中調(diào)查月空盈一事,盡管極有可能會遭遇不測,但是不應(yīng)有性命之虞。與丹泰常遇刺一事相比,孰輕孰重自不必多說,找到審香妍,并進(jìn)而找出高庸涵才是最緊要的。
拿定主意后,丹幾道問明審香妍的去向,當(dāng)即折而向北,朝北州國的方向追了下來。憑借地利、人和,費(fèi)了好大一番周折,果然在天階灘以北一百二十里的一處山谷中,找到了審香妍。令他沒想到的是,審香妍居然是獨(dú)自一人,傳言的那個千靈族男子卻了無蹤影。
甫一見到丹幾道,審香妍心中大驚,幸虧她已不像當(dāng)初那般毫無心機(jī),當(dāng)下甜甜一笑盈盈下拜:“師叔,弟子審香妍拜見!”
“你不是和你師父去銀漢宮了么,為何又轉(zhuǎn)回懸空島?”丹幾道暗暗探察了一下四周,似乎并沒有高手潛伏的跡象,不禁微微皺眉,一時間眼中精光大盛。
“我臨時有點(diǎn)私事,想去北州國找我三哥。”審香妍口中的三哥,是審良棋的遠(yuǎn)房侄兒,名叫審原村。當(dāng)初浮云巔失守,兵荒馬亂中審原村與家人失散,后輾轉(zhuǎn)來到懸空島。由于本身是審家的子弟,兼且多才多藝,因而得到葉厚襄的賞識,被任命為北州國侍中。審香妍在道祖崖學(xué)藝時,偶爾會下山探望這位堂兄,此時在丹幾道頗為嚴(yán)厲的目光逼迫下,下意識地找了這么一個借口。
“原來是這么回事!”丹幾道故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到審香妍也似暗暗松了口氣,心知她是信口胡謅,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道:“那我問你,為什么放著大路不走,卻偏偏撿這些山路?”天階灘和北州國之間有好幾條大路,十分便利,而此處山谷則崎嶇難行,很多地方常人根本無法通行。從這一點(diǎn)來說,確是不合常理。
一聽丹幾道這么問,審香妍就知道師叔起了疑心,心思急轉(zhuǎn)之下倒想出了一個說法,略含愧疚,又帶著幾分委屈地說道:“自從掌教師伯遇難之后,北州國的地位愈加尷尬,在這個時候我如果大模大樣去望云都,豈不給我?guī)煾溉莵硪恍┎槐匾姆亲h?所以弟子才出此下策,盡量不惹人注意。”
“哈哈哈,果然是伶牙俐齒能言善道,難怪上上下下都對你寵愛有加!”丹幾道忍不住放聲大笑。審香妍從一開始,就說是因?yàn)樗绞露ネ贫迹@個說法登時堵住了丹幾道的追問。堂堂的修真高手前輩高人,總不能厚顏問一個后輩女孩子,究竟有何私事不是?接著再拋出顧及師門這個理由,倒令人不好發(fā)難了。
丹幾道是何等樣人,豈能被審香妍的幾句話難倒?笑聲漸畢,朗聲說道:“即使如此,師叔便陪你走一趟,正好我也要去望云都。”
“那可真是好極了,誰不知道師叔是咱們丹鼎門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人,我正好可以借這個機(jī)會多多請教呢!”審香妍話說得很乖巧,心里卻暗暗叫苦,想著應(yīng)該怎么樣才能擺脫丹幾道,不然高庸涵回來可就麻煩了。心里琢磨著對策,嘴上也沒閑著,隨口問道:“師叔,你去望云都做什么?”
“還不是為了掌教師兄遇刺一事?”丹幾道不光修為高深,多年的游歷于人情世故也極其老到,做起事來手段高明令人防不勝防,要不然也不會輕易就逼出葉厚襄的實(shí)話。當(dāng)下看了審香妍一眼,隨口就設(shè)下了一個圈套:“經(jīng)過連日來的追查,總算有了點(diǎn)眉目。”
“查出誰是真兇了么?”審香妍聞言心中一緊,接口問道。
等的就是這句話,丹幾道有意做作,長嘆一口頗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沉聲說道:“想不到掌教師兄一心扶持北州國,卻引來了天機(jī)門的報復(fù),不惜派人行刺,真正叫人心寒!”
“天機(jī)門”三個字一出,審香妍愈發(fā)緊張,自然而然地聯(lián)系到高庸涵身上,追問道:“怎么會是天機(jī)門的人?師叔,你們沒有弄錯吧?”
“這件事何等重大,怎么可能弄錯?兇手便是——”丹幾道靜靜地看著審香妍,一字一頓地說道:“有人族雙杰之稱的高庸涵!”
“啊?”審香妍究竟經(jīng)驗(yàn)尚淺,陡聞高庸涵的名字大驚失色。她萬萬沒有想到,如此隱秘的事情,竟然這么快就被查出來了。
仔細(xì)算來,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己和師父、月空盈之外,就只有那個真正的兇手。師父和月空盈二人,既然肯把重傷的高庸涵帶出道祖崖,并且聽任自己二人離去,斷沒有泄密的可能,那么就只剩下那個兇手了。就算她再聰明也絕對想不到,此事是榮書雋由愛生恨所為。沉思片刻方才回過神來,卻看見丹幾道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審香妍頓時醒悟,無意中已然暴露,不由得垂下頭去。
“妍兒,高庸涵此刻在哪里?”丹幾道的語氣并不嚴(yán)厲,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壓力,審香妍搖搖頭,淡淡一笑默不作聲。
“你知不知道,你們包庇高庸涵的這種做法,會給丹鼎門帶來什么后果?”
“你又知不知道,現(xiàn)在道祖崖一心要拿下高庸涵,甚至還會因此與人族徹底決裂?”
“我還知道,”丹幾道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浮云,悠悠說道:“高庸涵極有可能遭人陷害,兇手另有其人!”
“師叔,你真的這么想?”審香妍大喜之下拉著丹幾道的衣袖,目光中充滿了期望。
“我這么想有什么用?”丹幾道微微一笑,“只有找到真兇,才能洗刷冤情不是?”
“是啊!”關(guān)心則亂,審香妍不知不覺見,被丹幾道套出了實(shí)情而不自知。
“可是不見到他本人,又怎么能弄清當(dāng)時的情形,又怎么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丹幾道接著問道:“他人現(xiàn)在在哪里?”
同樣的問題前后問了兩次,在審香妍而言卻有不同的意味。前次令人戒懼,自然是打死都不能開口;而這次似乎有所轉(zhuǎn)機(jī),若果真如丹幾道所說的那樣,對于洗脫嫌疑自然有莫大的幫助。只是她對這位師叔并不了解,實(shí)在拿不準(zhǔn)該信幾分,在心里很仔細(xì)地掂量了一番,還是決定有所保留:“高大哥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怕我跟著有危險,所以孤身一人去了,只是具體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那你和他可曾有約定?”丹幾道并沒有指望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說得審香妍回心轉(zhuǎn)意,和盤托出實(shí)情,能有現(xiàn)在這個結(jié)果,他已經(jīng)比較滿意了。
“高大哥說,等他辦完事情以后,就會回這里找我。”這番話不盡詳實(shí),卻也并非全是假話。真真假假摻雜到一起,丹幾道就算再精明,也絕無可能立刻就察覺到不妥之處。
高庸涵的確有要事先行一步,他要盡快趕到望云都,打探葉厚襄等人的下落,以確定他們是否會受到自己的牽連。再有一點(diǎn),便是重回十二疊鼓樓所設(shè)的那間藥鋪,看看那掌柜可有什么消息。自從上次與那掌柜分手之后,算起來已經(jīng)過了一月有余,而絲毫沒有感受到靈符的波動,不免有些心急。現(xiàn)在這個局面,十二疊鼓樓自然是可以作為憑仗的最好選擇。包括紫袖、烈九烽等人的行蹤,還有追查暗算丹泰常的真兇,都得靠安插在本地的耳目打探。
只是,此行能夠如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