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入定
高庸涵此時根本未曾離開,仍被困在玄冰裂隙里,只不過是在一處更隱秘更深邃的冰洞之中而已。當日在亂風坳,雪崩初起時并未察覺到有什么異樣,可是轉(zhuǎn)眼間身后突然憑空多了一個虛空,生生將他扯了進去。這個虛空比之真玄觀外,杜若撕開的那個虛空更加厲害,以高庸涵之能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甚至沒留下一丁點痕跡。
他不知道,這個虛空結(jié)界是苦行者早就布下的陷阱,冰川底下埋藏有納蘭親手繪制的符篆。當日發(fā)動之時,整整匯聚了九九八十一名高手,眾人傾盡全力催動符篆,方才將他抓到沐芳谷。這么多人發(fā)功,當然比杜若一人之力要強得多,因為非如此不能做到不著一絲痕跡。納蘭之所以費了這么大的力氣,就是不想讓人發(fā)覺沐芳谷的存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忽略了與高庸涵一道的烈九烽,結(jié)果引來了鸞龍,沐芳谷因此變成一片廢墟。
高庸涵在虛空里便被玄冰符篆凍結(jié)了靈胎,剛剛露面,又連中了幾道靈符,不要說反抗就連神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跟著就被送到玄冰裂隙,關(guān)在了霧紗洞中,而且為了防止被外人知曉,納蘭干脆用萬年玄冰將他完完全全給凍了起來。這段時間,高庸涵的六識全部封閉起來,即便是前幾日那股天崩地裂的震動,他都沒有絲毫感覺,更不要說外面為了他,數(shù)百名修真者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了。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周身壓力大減,從玄冰中脫身出來以后,高庸涵發(fā)現(xiàn)面前多了一個神秘人。那人將他救出之后一言不發(fā),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犀利的目光直刺人肺腑,看得他遍體生寒。這一下十分突兀,雖然被此人所救,但是高庸涵卻沒來由地生出一股警惕,暗中思索著此人究竟是友是敵。抬眼望去,那人周身籠罩在一層霧氣當中,根本看不清長相,只隱隱覺得此人不是人族便是千靈族,不過修真者多半都會幻化之術(shù),倒也不必太當真。
過了片刻,那人突然笑了笑,而后提起高庸涵在冰洞中來回穿行,以那人的身法之快約莫走了上百里,最后來到一處冰隙跟前。“這里時常有怪物出現(xiàn),就算是修真者也不敢隨意來此,所以這里很安全。只要你不踏出這個圈子,應該沒有什么危險。”說著,那人伸指在冰隙四周畫了一個圈,續(xù)道:“你先好好恢復一下,等會我過來帶你離開這里。”
“多謝!”高庸涵雖滿腹的疑問,卻也知道此時不是多說的時候,只淡淡道了聲謝,盤膝坐在圈中。
那人渾不在意,轉(zhuǎn)身離去。高庸涵靜下心來仔細想了想,先前的情形都記得很清楚,只是從進入虛空之后便成了一片空白。照周圍的萬年玄冰以及逼人的寒意來看,此刻應該還在冰沐原,只是究竟身在何處則不得而知。從失手被擒那一刻起,到現(xiàn)在究竟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而且最令他放心不下的,就是紫袖!對方既然可以令自己毫無還手之力,那么紫袖、風如斗,以及烈九烽和水漣漪的安危就大成問題,他們現(xiàn)在究竟怎么樣了?
一念及此,高庸涵心頭一陣大亂,正所謂關(guān)心則亂,饒是他天性堅毅也不禁心急如焚。幸好這兩、三年以來,他所經(jīng)歷的無一不是常人難以想像的艱險,其中多少次萬般無奈、空自嗟嘆都挺了過來,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片刻之后,強自壓住內(nèi)心深處的憂慮,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有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通通想了一遍。
首先,自己被擒肯定不止一兩天,如果向自己出手的人要對付紫袖他們,無論成敗肯定已經(jīng)出手。而以紫袖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以風如斗和烈九烽同自己的交情,他們?nèi)绻麤]事,一定會想辦法查找自己的下落。所以一旦脫困,應該盡快與他們?nèi)〉寐?lián)絡(luò)。其次,雖說這兩年來交了不少朋友,可是得罪的門派和修真者,細細算來還真是不少。敵暗我明,畢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只有借助十二疊鼓樓的耳目,弄清楚究竟是誰要對付自己。再下來,便是適才救自己的人,倒底是誰?他又是出于何種目的,才施以援手的呢?
高庸涵絕非那種不知好歹的人,要不然也不會結(jié)識鳳五、風如斗等人了。只是適才那人給他的感覺十分古怪,尤其是那人渾身散發(fā)出的氣勢,雖不如杜若身上的魔息令人反感,但是卻使人極其壓抑。高庸涵曾統(tǒng)領(lǐng)東陵府數(shù)萬兵馬,而且先后經(jīng)歷數(shù)次大戰(zhàn),更曾面對墨魘、龍琴、杜若、景嶸之流的絕頂高手,卻從未生出今天這般感覺。當那人凝視他時,他幾乎有了一種支撐不住,想要跪下叩拜的沖動,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事情。那人渾身上下總有一股說不出的邪氣,令人很不舒服,本能地生出極大的排斥。這兩點近乎截然相反的特性,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單只這一點就足以使人對他的身份,產(chǎn)生極大的興趣。
高庸涵當然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可以說當世除了納蘭之外,再無任何人知道,那人便是失蹤了六百余年的原界帝君——當年掀起滔天巨浪的上仙狐晏!狐晏緣何修為盡失,而且肉身被毀,其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本人絕口不提,外人自然無從得知。此次再度現(xiàn)身厚土界,所為者何,只從與納蘭的談話中就可窺得端倪了。
心中有了計較,高庸涵將所有的雜念拋開,按照玄元宗心法慢慢調(diào)整靈力。這次意外,使得他對自己的修為重新有了一個認識。自從結(jié)識鳳五以來,高庸涵得以窺測上乘修真法門,修為突飛猛進。而后仗著云霄瓶、藏鴉指環(huán)和褐紋犀甲,還有尸螟蝠、火螈以及云絲天龍,一路行來屢屢逢兇化吉,即便是面對修為比自己高的對手,也有一戰(zhàn)之力。他這兩年的經(jīng)歷,絕對算得上是波瀾壯闊、跌宕起伏,可正是這些經(jīng)歷,反而在無形中滋生出了一股傲慢。
人就是這樣,一旦太過順利便會生出懈怠,繼而自以為凡事都盡在掌握之中。殊不知這樣一來,會很容易蒙住自己的雙眼從而固步自封,以至于后來再無什么成就。古往今來,無數(shù)杰出的人物,多多少少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自負,這不是由性情所決定,而是源自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妄念、貪念。
高庸涵雖然遠勝于常人,但畢竟不是圣人,所以也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缺失。有了缺失并不要緊,怕的是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所在。幸好,狐晏將他安置在寂靜的冰隙之中,四周的寒意恰恰可以使人頭腦清醒。回想起這兩年來,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一些想法和念頭,高庸涵不禁大汗淋漓。到了此刻他才意識到,為何自己的修為日增,卻再也悟不出類似“生機”一流的境界。盡管在與高手的比拼之中,對于境界這個虛無飄渺的概念,多少還是有所觸及,其實不過是些皮毛,遠遠沒有到可以自得的地步。究其根本,還是源于自身的妄念太多!
內(nèi)觀靈胎,俯察紫府,高庸涵試著想要找出心中的妄念、貪念。在這個過程中,靈胎恍惚間脫離了肉身,圍著肉身不停地游走,似乎總想把體內(nèi)的雜念給揪出來,可惜每次發(fā)現(xiàn)雜念的蹤影,待要仔細看時卻又飄忽不見。就這么進入到一種全新的境界當中,完全忘記了身在何方,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高庸涵無意中進入到一種玄妙無比的境界,這等境界絕對是可遇不可求!幸虧這里是玄冰裂隙,而且在萬年玄冰的層層包裹之中,身外還有狐晏布下的一道禁制看護,否則像他這么做是極度危險的。此時只要來一個修真者,又或是什么精怪,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的靈胎吸食。到了此刻,只能說天意如此!
狐晏說服納蘭之后,納蘭索性不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徑自躲在霧紗洞中閉關(guān)療傷,在接下來的一年之內(nèi)都不會過問塵世。能得到納蘭這等高手相助,狐晏心中的得意與歡喜可想而知,施施然返回那處冰隙,才愕然發(fā)覺高庸涵居然精進如斯!
“這小子倒底是何來歷,這種情形下也能領(lǐng)悟到如此境界,當真是天生的怪胎!”想到這里,狐晏看著高庸涵上下翻飛的靈胎,幾次都忍不住想要出手,直接將其毀掉。幾番思量,終究還是沒有下手,因為他對高庸涵同樣生出了極大的好奇,想要看看這個年輕人倒底能修到何種地步。修行無甲子,高庸涵這一入定倏忽間已經(jīng)有半年之久,狐晏倒也很能耐得住性子,居然就呆在原地,興致勃勃,一心想要看看高庸涵能悟出什么道理。
這一日,高庸涵的靈胎依舊圍著肉身急速游走,一股淡淡的紫色霞光從頭頂升騰而起,霞光越來越盛,將冰隙中的幽藍都完全蓋了過去。霞光中,靈胎一分為二化作一黑一白,似乎相互間充滿了敵意,由最初的排斥竟然演變成劇斗。
“嘿嘿,這等情形還是第一次見,這個小子果然有些門道!”狐晏并未急于出手,只是呆在一旁大感興趣地觀看。他怎么說都曾在仙界呆了數(shù)千年之久,一眼就看出高庸涵體內(nèi)有兩股十分怪異的靈力,一個是源自楚蘭紅淚的仙靈之氣,一個當然是杜若強行輸入到他體內(nèi)的魔霧。
仙靈之氣對于狐晏來說再熟悉不過,但是他并不知道楚蘭紅淚的來歷,所以誤以為是哪位仙人所賜。而先前之所以沒有出手,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層涉及到仙界的特殊淵源。而魔霧的氣息則令狐晏有些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這股魔霧是怎么進到高庸涵的體內(nèi),而且那么長的時間,竟然可以和仙靈之氣共存。
兩個靈胎斗得不可開交,狐晏在一旁固然看得津津有味,高庸涵的肉身卻有些受不了了,渾身上下綻開無數(shù)道血口,鮮血一絲絲滲了出來,不過片刻就染紅了長袍。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到最后口鼻等七竅全部滲出血絲,而頭頂上的紫色霞光卻愈發(fā)強烈,整個面龐都顯現(xiàn)出一層紫光。
“傻小子如此膽大,哪有這么修煉的?”
高庸涵眼下所面臨的險境,分明是靈胎受兩股力量的影響被迫分裂,由于天性不容斗在一起,紫府支撐不住以至于有爆裂的危險。看到這一出從未見過的奇觀,狐晏忍不住哈哈大笑,揮掌將兩個靈胎強行分了開來。那兩個靈胎似乎感受到了另有強敵環(huán)伺,登時罷手,反而聯(lián)手攻向狐晏。
笑罵聲中,狐晏和兩個靈胎打作一團,由于不愿就此殺了高庸涵,出手之際自然留了幾分余地。而那兩個靈胎卻有些不識好歹,一味地猛攻過來,搞得狐晏邪火大盛,出手越來越重,將兩個靈胎震得東倒西歪,漸呈不支之勢。
在這個過程中,高庸涵的肉身悄然鼓脹起來,隨時都有可能爆體而亡。此時已是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莫非這又是他所必經(jīng)的一次劫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