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水火
離開書院,高庸涵的心情異常沉重。他不知道那個少年倒底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唯一能感受出來的,是那少年給自己說了這么多有關(guān)靈訣府的隱秘,未必安了什么好心。從靈渚城的遭遇來看,他們所信奉膜拜的神仙,想來也不是什么好人,一旦讓叔梁乞成功的話,只怕厚土界又會多了一股野心勃勃的力量。厚土界已經(jīng)夠亂了,要是靈訣府再來插上一腿,以他們這兩千余年所遭受的慘痛經(jīng)歷,想必一定會對天機門和大衍國展開瘋狂的報復(fù)。這是高庸涵絕不想看到,也是無法容忍的。
可是城里這些人,原本就是人族后裔,以高庸涵的心性,又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受苦?此刻已然十分清除,靈渚城一定是受到了什么邪惡的禁咒,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要是能破了那個邪神所設(shè)的困局,這些人應(yīng)該還是有可能得救,回復(fù)到正常的模樣。但是那么一來,又會出現(xiàn)新的問題,高庸涵不禁有些左右為難,這個問題很難取舍。這時他突然想到了杜若的一句評語,說他太過柔慈,心不夠狠,難成大事。
如果真是為了所謂的大成就,就要犧牲萬千性命,那是梟雄所為,就像當今天下這場亂局背后的那只手。至少目前為止,高庸涵雖然生出了心魔,卻還不想做一個梟雄。他寧愿相信,這個世間憑借善心宏愿,也是可以得到一個好的結(jié)果,就正如玄元道尊,不是也成就了一番偉業(yè)么?
這么胡思亂想著,高庸涵沿著木制的長街向西而行,長街盡頭居然是一座大湖,水光瀲滟,山色空蒙。湖對面是翠綠的群山,山峰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在綠樹掩映下,山腰隱隱現(xiàn)出一些飛檐。倒是湖岸對面可以看到一座水榭,一直延伸到山后,似乎在山間,有一片極大的建筑。高庸涵深深吸了口氣,知道那里就是靈渚城的神廟所在,而那座祭壇,便在神廟之中。
就在高庸涵凝神眺望之際,突然察覺到身邊的氣流一陣極速旋轉(zhuǎn),而后旁邊一個懶洋洋地聲音響起:“小子,那里是神廟所在,你想去么?”
高庸涵緩緩回頭,眼光中卻多了一份憐憫,淡淡笑道:“是,我是想去救我的同伴,順便去神廟祭拜一番,不知行不行?”
“哈哈哈!”來人正是那個相士叔梁乞,對于高庸涵如此鎮(zhèn)定,顯然是有些出乎意料,當下悠悠說道:“你那名同伴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你就不怕連你也一起陷進去?神廟自建成之日起,還從來沒有一個外人能活著出來,你就這么有自信?”
“不管能不能進去,我總得試一試,如果這么被你一說就退卻的話,想必你也一定會很失望!”
叔梁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似乎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有如此的氣度,竟似毫不在意自己引他們?nèi)刖郑肿チ怂耐椤p堄腥の兜乜粗哂购蝗粏柫艘粋€很奇怪地問題:“我把你們帶入到這個死局,難道你不恨我么?”
“來都來了,恨有什么用?”
“難道你不想殺我么?”
“起先是很想殺你,但是現(xiàn)在又不想了,至少要到神廟看過之后,才能決定該不該殺你。”這句話說起來有些撓口,不過意思很明確,因為高庸涵隱隱覺得,叔梁乞未必是那少年所說的那般陰險毒辣。
“那好,你去吧!”叔梁乞手往神廟的方向一指,身形隨即消失。
高庸涵走到湖邊,看著平靜的水面,皺了皺眉頭沉聲道:“出來吧,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水面無風(fēng)自動,突然漾起一層淡淡的漣漪,水紋隨即越來越弱,緊跟著湖中央突然冒起一股水花,水花上站著一個風(fēng)姿綽約的女子。這個女子是一身淡藍色的水繡長裙,頭上盤著水簾一樣的發(fā)髻,卻是一個蘊水族人。只是這女子眉宇間有一股淡淡的哀愁,眼神茫然無助,似乎心神已失。
“你是誰?一直躲在水下面,想要殺誰?”先開口的是高庸涵,剛才他就感覺到湖中一絲淡淡的殺氣,但是始終無法確定,是不是針對自己,尤其是叔梁乞出現(xiàn)以后,殺氣益發(fā)地濃烈。叔梁乞千年的修為,就算是天資愚鈍,也該達到一個很高的境界了,然而對這股殺氣卻無動于衷。等到叔梁乞離開,殺氣隨之減弱,但是水下之人仍對高庸涵充滿了敵意。
“我是誰?”那個蘊水族女子神情一黯喃喃自語,低頭沉思了片刻,突然抬頭,眼神中全是懾人的寒光,面容變得猙獰無比,“無論我是誰,你今天都休想離開這里!”說完,湖面頓時巨浪滔天。
一條條水柱糾集在一起,盤旋著變成了一條巨龍,那個女子站在龍頭上不斷升高,接著祭出幾個法訣,巨龍噴出一片水霧。水霧中,不知何時多了成千上萬朵水花,洋洋灑灑朝高庸涵飄去。水花的范圍很大,足足覆蓋了方圓數(shù)十丈的地方,一些水花擊打在湖邊的綠樹以及木屋屋檐上,瞬間凝結(jié)成一道道玄冰,樹木和木屋寸寸斷裂。
“水花飄零!”高庸涵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回想起當日在清溪鎮(zhèn)外三十里,和十二疊鼓樓殺手水愚期交手時的情景。眼前這女子施放出的水花,比之水愚期高出了不知多少倍,兩人之間的修為有若天壤之別。當日要不是藏鴉指環(huán)中那只尸螟蝠,高庸涵鐵定不是水愚期的對手,那么今天呢?
高庸涵很清除這些水花的厲害,不敢大意,褐紋犀甲閃現(xiàn)出來,雙手一搓一大片電光迎了上去:“垂弦連疆!”在臨星冕影的幫助下,高庸涵對于閃電的運用,比之先前不知精純了多少,此時全力施為之下,威力自也不容小覷。
水花和閃電碰撞在一起,會出現(xiàn)什么狀況呢?
高庸涵身周十丈之內(nèi)的水花,全部碎成一片片花瓣,那張光芒四射的電網(wǎng),也被生生凍住了。來去自如,沒有一點痕跡可循的閃電,居然被凍在了半空,良久才發(fā)出一陣細微的脆響,寸寸碎裂一閃而沒。其余的水花繼續(xù)飄落,撒到街上、樹上、房屋上,凡是水花所到之處,全部變成了冰雕。明明是青山綠水陽光明媚,可是湖邊卻突然多出了一片冰雪世界,著實有些怪異。
看著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寸寸碎裂,高庸涵大為震驚,沒想到眼前這個貌似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竟然有如此修為,比之烈九烽都似乎高出一籌。他卻不知道,蘊水族人只要有水,就能憑空漲上兩分實力,就正如源石族可以利用山石,炎焱族可以借助火勢。如果是在九重門的沙漠中,這名蘊水族女子便絕不是他的對手。
“果然有點本事,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那女子不屑地冷笑一聲,口中哼著曼妙的小曲,那小曲從口中一個音節(jié)一個音節(jié)吐出,甫一離口,音節(jié)便化作一個個符篆,隨即沒入空中。
高庸涵此時隱隱猜出了面前的人是誰,心中有了定計,不愿再與她過多糾纏,暗暗取出云霄瓶準備放出火螈。隨著那陣若有如無的小曲,空中突然飄起了細雨,雨點輕輕揚揚溫柔地灑落。雨點一接觸到其他的東西,就如同熱油鍋里突然濺進了一滴水一般,瞬間爆裂。這些雨點當中蘊含著絲絲奇異的法力,高庸涵不敢怠慢,揚手擊出幾道法訣,將身前守住,然后一拍云霄瓶瓶底,將火螈放了出來。
水火不容,火螈身形幾近百丈,被無數(shù)的雨點擊打在身上,噼噼啪啪如同爆竹一般響聲不斷。云霄瓶是凝愁仙子的法器,雖然在仙界算不得什么,但是在修真界無疑是難以企及的圣物。火螈在地火熔漿中修煉了數(shù)百年,被紫袖收復(fù)之后,整日呆在云霄瓶內(nèi)得到仙器的加持,再加上墨玄莊的那次感悟,如今終于凝出了靈胎,只是它還沒有體會到如何變幻身形的法門。若是放在從前,這些雨點定然叫它疼痛難忍,但是現(xiàn)在卻完全經(jīng)受得住了,只是這些雨點層出不窮,不免動了真火。
火螈靈性十足,知道那條水柱形成的巨龍,和巨龍頭頂?shù)男拚嬲弑闶菙橙耍敿匆豢诘鼗鹑蹪{噴了過去。火螈已近乎神獸,豈是普通法術(shù)凝出的水龍所能抗衡?地火熔漿何其毒辣,那女子大驚之下手忙腳亂,一拍龍頭,瞬即鉆入湖中。水能滅火,火同樣能將水燒干,就看誰的實力強悍。地火熔漿直直打入湖面,湖水頓時沸騰起來,冒起大片水汽。
火螈大為得意,在湖面上盤旋了兩圈,又噴出兩口地火熔漿,才竄到高庸涵身邊。這些早在高庸涵的算計之中,不愿在此逗留,當即躍上火螈頭頂,就打算朝山間的神廟奔去。哪知,湖水再次翻騰,隨著一聲輕叱猛然拔高數(shù)十丈,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水幕,攔在了火螈跟前。諾大的湖面徑直降低了十余丈,而原本已經(jīng)停歇的細雨,驟然變成了暴雨傾盆。水幕頂端,那名蘊水族女子一臉鐵青,腳下踩著一朵水蓮,怒視著高庸涵。
“你還不肯罷休么?”高庸涵眉頭一皺。
那女子不答,堅毅地搖頭,冷冷道:“你要從這里過去,除非殺了我!”說完手一揮,水幕一下子卷了過來,就如同一個大水罩一樣,將四下全部封了起來。
“這是何苦呢?”高庸涵搖了搖頭,忽然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隨后從火螈身上抓起一把地火熔漿,屈指彈到身前一尺的空中,手指連揮,花了一個簡單的圖案,然后輕聲哼了一段曲子。曲子粗獷而低沉,到后來逐漸變得凄涼而無奈。
那女子一愣,暴雨隨即停止。期間,她始終側(cè)耳傾聽,忽而低頭沉思,忽而抬頭看著天外,一曲終了,沉默良久方才開口問道:“你這曲子從哪里聽來的?”
“是從一個炎焱族人那里,那人叫做烈九烽!”高庸涵一字一頓說道。
“烈九烽?”熟料一提這個名字,那女子忽然勃然大怒,雙手急速捏出幾個法訣打了出來。暴雨又起,水幕隨之逼了過去。
高庸涵嘆了口氣,心念一動,火螈順著他的意思根本不理會暴雨,一爪朝水幕抓去,水幕登時被抓了一個窟窿。正打算脫身,水幕外一股強大的水流激射過來,水流中蘊含著天地至柔之氣,火螈不敢硬擋,惟有扭身避開。就在這須臾之間,水幕再次合攏。
“難道真的要和這名女子分個高下,將她擊倒才能離開么?”高庸涵不禁暗暗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