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蝎蟻
高庸涵出定的時候,已是旭日東升,一夜的靜思使他神清氣爽。睜開眼便看到風如斗身形飄忽不定,定睛看時,卻原來在打掃琴歌墓。高庸涵知道風如斗心里,對琴歌的有份頗為復雜的感情,所以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靜候。
到了卯時三刻,風如斗才忙完,一個人站在墓碑跟前,靜靜地看著碑文,良久才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說道:“我們走吧。”
沿著香魂山往東,一直走了上百里,山勢才消融在無盡的黃沙之中。一直到了此時,風如斗才緩聲說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我對琴歌如此推崇,是不是?”
“也沒什么好奇怪的!”高庸涵突然想到了紫袖,自己與紫袖不也是不同族么,可一樣生出了極深的感情,所以對于風如斗的心思,多少能明白一些,“一飲一啄,皆是前緣,只要了卻了這份心意,再無遺憾便可。”
高庸涵的話雖簡單卻很深刻,風如斗笑了笑,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指著面前的茫茫沙海說道:“高老弟,你看這沙漠,表面上雖然平淡無奇,但是地底下卻兇險無比,等會一定要小心了。”
“哦,有什么問題么?”高庸涵放出神識掃視了一下前方,至少在方圓數(shù)里之內(nèi),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
“在九重門的沙漠深處,有一群兇殘無比的蝎蟻,這些蝎蟻說起來還和七蟲族有關(guān)——”
自從蕩魂熏風將這里的冰川雪山撕碎,九重門就成了長年沙暴肆虐的地方,如此嚴酷的環(huán)境,自然遠非常人所能夠生存。當初九界崩塌之時,除了御風族以外,七蟲族的魔蝎部落也流落到此。失去了靈胎的魔蝎族人行為越發(fā)失控,除了肆意襲擊其他生靈,竟然不知在何時與此地原生的金血蟻雜交,生出了新的后代。這種新生靈非常兇悍,體長最大可達四丈,表面看上去,就像是擁有兩只巨大蝎螯的大黑蟻。通體黑亮的硬殼上,是繼承自金血蟻的華麗金紋,尾部粗壯的尾刺則遺傳自魔蝎族人,御風族人稱之為金沙蝎蟻。
“當年智行一大師游歷至此,一時不察為蝎蟻伏擊,若非我族人相救,只怕就沒有《九界風物通志》這本書了。”
又是七蟲族人,高庸涵不禁連連長嘆,九界坍塌中受害最深的,就是七蟲族了。每次看到的、聽到的,無一不是慘到極致的情景,真不知何時才能擺脫這種困局。當下神情慘淡地問道:“風先生,那些魔蝎族人還在這里么?”
“早些年還能偶爾見到,最近這五六十年,已經(jīng)完全看不到魔蝎族人的身影。自從蝎蟻問世以來,魔蝎族人和金血蟻就越來越少,估計現(xiàn)在都已絕跡,只剩下蝎蟻了。”風如斗對高庸涵的這種反應(yīng)很奇怪,因為在他看來,七蟲族人是死是活,是否甘于墮落,與外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在回答完高庸涵的問題后,忍不住問道:“高老弟,莫非你跟七蟲族有什么淵源不成?”
“是,我曾和七蟲族有過一些往來,對他們的情形了解了一些,驟然聽聞這件事,難免會生出幾分感嘆和無奈。”于是,高庸涵將七蟲族這些年來的遭遇,大致說了一遍,說完后講了講自己的看法:“風先生,九界之中原本有無數(shù)生靈,其中又有九大種族由于身具靈胎,而成為眾生之靈。你想,曾創(chuàng)立出無數(shù)輝煌的七蟲族,如今卻流落到這般田地,怎能不令人扼腕嘆息?這些事要是放到你我身上,又該如何自處?”
“高老弟,這一點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就像你所說,一飲一啄,皆是前緣,七蟲族有此遭遇想必也是事出有因。就算你能救得了他們,可是又怎么能保證,像玄明盛世之前的那種情形,不再出現(xiàn)?”風如斗說的是七蟲族當日泛濫,危及到其他生靈的事情,如果沒有其他八大種族的聯(lián)手殺戮,只怕厚土界早已變成了第二個蜃沙界。“就說九重門吧,我們每隔幾年便會出動一次,將多出來的蝎蟻殺掉,雖說不至于將其滅絕,但是要不這樣做的話,不到百年,連我們都沒有立足之地了。你說,為了御風族的生存,我該不該殺它們?”
“唉!”面對風如斗的質(zhì)疑,高庸涵無話可說,唯有搖頭嘆息。
“高老弟,你雖是人族中人,卻宅心仁厚,心懷蒼生,這一點我自愧不如。但是這等大事,又豈是你我所能解決的?成大事者,必要的時候還是要狠下心來,別忘了,你真正該做的事,是查明盛世衰亡的原因,找出幕后的真兇!”說著,風如斗猛地俯沖下來,一頭扎進黃沙之中,轉(zhuǎn)眼又飛到半空,手中卻提著一只體長兩丈開外的蝎蟻。
這一下大出意外,高庸涵居然沒有絲毫察覺,不禁對蝎蟻的實力大為震驚。
“你看!”風如斗將那只蝎蟻隨手拋到地面,蝎蟻瞬間鉆入到黃沙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以高庸涵的耳目都沒有發(fā)覺它藏到了何處。跟著輕霜長嘶一聲,騰空躍起,就見兩個巨大的蝎螯在馬腹下一閃而過,一擊落空之后,那只蝎蟻再次躲進黃沙之中。
風如斗身形一晃,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將那只蝎蟻再次抓到手中,冷峻地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這種蝎蟻天生極具攻擊性,如果沒有防備,很容易被其偷襲得手。你的修為已達一流境界,可是剛才還不是沒有絲毫覺察?要是換作一般的商旅,哪怕是數(shù)百人的商隊,只要遇到幾十、上百只蝎蟻,也鐵定尸骨無存。是它們的性命重要,還是商旅的性命重要?”說完,手上一發(fā)力,將那只蝎蟻的頭顱擰了下來,整只蝎蟻一下子變作一堆黃沙,四散飛灑。
“這些蝎蟻果真厲害如斯么?”高庸涵當然不會這么認為,放眼天下,除了杜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欺到他身前,還沒有哪個修真者,可以在離他咫尺的距離而不被發(fā)現(xiàn)。稍一細思,便恍然大悟:“原來這些蝎蟻,竟然可以和沙漠融為一體,難怪不易察覺。”他不知道,魔蝎部落在蜃沙界的時候,也是生活在沙漠之中,天生就有這個本事,和金血蟻的后代自然也都繼承了下來。不過這種天賦只在沙漠中有用,一旦換個地方便無所遁形。
明白到這一點,高庸涵閉上眼睛仔細體味了一下,果然發(fā)覺地底下有幾股黃沙流動,當即伸手朝身前一指,笑道:“風先生,這里,這里,可是有兩只蝎蟻?”
“高老弟好眼力,這么快就將蝎蟻藏身的方法,摸得清清楚楚,不錯,不錯!”風如斗久居九重門,不光了解蝎蟻的習性,而且于其弱點命門也是一清二楚,否則如何數(shù)次屠戮蝎蟻?倒是高庸涵只一次便看出了其中的訣竅,這份眼光,這份悟性,令風如斗暗自佩服。要知道,即便是自幼生長在沙漠之中,身為天翔閣弟子的御風族人,絕大多數(shù)在第一次的時候,也無法準確找出蝎蟻的藏身之地。
既然知道前路上有沒有蝎蟻,接下來的路就很好走了。高庸涵承認風如斗說的有道理,但始終不想對七蟲族人下手,所以寧愿多走幾步,也總是想法繞開。風如斗明白他的心思,自然不會再出手格殺,只是將逼過來的蝎蟻趕走就是。一路上蝎蟻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不過以兩人的修為當然不怕,唯一的問題,就是輕霜時常感覺到危險裹足不前,這么一來腳下就慢了許多。
到了正月初五這天,情形便有些反常了,一路上居然再沒遇到蝎蟻。風如斗還以為過了蝎蟻聚集的地方,哪知行至正午十分,到了一片亂石崗,便發(fā)覺情形不大對勁了。
“高老弟,咱們還是繞道走吧!”風如斗可以御風而行,自然不懼,但是高庸涵和輕霜則必須要從地面上走,就不得不提防蝎蟻了。
高庸涵一夾馬腹,輕霜隨即停了下來。跟著放出神識極力探向遠方,隱隱察覺到前方二十多里,黃沙翻騰,宛如沙暴一般,當即皺眉道:“風先生,莫非前面有無數(shù)蝎蟻在聚會么?”
風如斗對付蝎蟻的經(jīng)驗十分豐富,極目望去,但見前方黃沙漫天,沉聲道:“蝎蟻完全成了異獸,雖也有些頭腦,但是智商不高,應(yīng)該不是什么聚會,倒像是在圍攻什么東西。”
“難不成是天翔閣的人,又在剿殺蝎蟻?”
“應(yīng)該不是,因為我們前年才出動過一次,間隔沒有這么快。”
“設(shè)身處地,無論被圍的是誰,此時只怕都岌岌可危,咱們還是過去看看吧?”只要不是天翔閣的人,就不必擔心會惹來麻煩。高庸涵想起了當日對明古溪的承諾,猜測可能是商隊遇襲,當即動了惻隱之心忍不住想去看看,必要時也可以出手相救。
“既然如此,咱們就過去看看,我忝為御風族人,對于九重門遇險的人,的確不便袖手旁觀。只不過你一定要小心,蝎蟻只要在三五十只,咱們兩人還可以對付,一旦成百上千,還是避其鋒芒,切莫逞強!”風如斗本身也十分好奇,只是陪著高庸涵不愿多生事端,此時聽高庸涵這么說,自然是一諾無辭。
“我記住了!”以風如斗如此修為,尚且這般慎重,高庸涵當然不敢怠慢,翻身下馬,輕輕一拍輕霜的脖子,說道:“你從一側(cè)繞過前面,在前方八十里處等我,到時我自會找你。”這個口氣就如同交代老友一般,輕霜似乎聽懂了這句話,一聲長嘶然后發(fā)足朝右側(cè)奔去。
“好一匹駿馬!”風如斗暗贊一聲,率先朝前飛去。高庸涵緊隨其后,施出騰云術(shù)也飛到了半空。
“咦,高老弟,你居然也會御風之術(shù)?”風如斗大驚,一臉的詫異。
“哪里,這是我無意中悟出的法門,叫做騰云術(shù)。”
“果真是天縱奇才,難怪你可以在短短兩三年內(nèi),聲名鵲起,不愧有‘人杰’之稱。”
高庸涵微微一笑,正要謙謝,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怒喝,一根火柱沖天而起,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焦臭的味道,令人聞之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