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奸詐
到了第二天一早,眾人相繼上船,唯有榮書雋悄悄地躲在一旁,靜看樓船越行越遠(yuǎn)。至于衛(wèi)二少爺發(fā)覺他不見了,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就不是他所要擔(dān)心的問題了。返回太河源的海船,至少要到年后差不多二月初才會到,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正好可以仔細(xì)想想,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其實,從慕寒食上身以后,榮書雋就時常陷入到神智混亂當(dāng)中,他自然能感知到自身發(fā)生的變化,但是這些變化從何而來,卻并不清楚。不過腦海中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那些法門,尤其是詭門和玄元宗的一些法術(shù),則令他欣喜若狂,大可彌補無法修習(xí)高深法術(shù)的遺憾。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委屈,榮書雋已經(jīng)深深體會到了修為的重要,目前雖說還沒有成為天下第一的野心,但是對于日后也自充滿了期待。
兩天后,在海邊一處僻靜的礁石上,榮書雋正在細(xì)心揣摩詭門的法術(shù),突然心生警覺,霍然站起緊盯海面。就見原本平穩(wěn)的海面,遠(yuǎn)遠(yuǎn)地突然拱了起來,形成了一個數(shù)丈高的海浪,朝岸邊急速沖了過來。慕寒食魂魄中那種本能的恐懼,突然占據(jù)了榮書雋的身心,在倚剛山上所經(jīng)歷的一幕瞬間浮現(xiàn)在眼前。
榮書雋心頭大亂,一面是對海水中的氣息驚恐萬狀,想要拔腿逃命,一面是本能地想要留下來,從來人那里知道審香妍的下落。兩個念頭糾纏不休,一時間頭痛欲裂,而軀體則仿佛失去了控制,呆呆地站在原地。海浪劈頭蓋臉打了過來,榮書雋一聲慘叫,被海浪高高拋起,而后落到礁石上,摔得頭破血流。這一下,倒把他給摔清醒了,而慕寒食的魂魄似乎也知道已經(jīng)逃不掉,反而平靜下來。
海浪退卻之后,一個俊逸的千靈族人,憑海而立,手中把玩著一個綠色的珠子,此人正是失蹤了十余天的杜若!
獸族由于沒有靈胎,所以修煉起來極其艱難,惟其如此,才需要更多的時間,以及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但是一旦有所成就,往往都有一些十分獨特的本事,比如說那條鬼眼魚的魚王。若單論實力,不要說杜若,就連高庸涵都可輕而易舉地將它擊殺。但是它的內(nèi)丹,卻足以比得上任何一件上等的法器,因為里面蘊含著它修煉了上千年的劇毒,這份劇毒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了。
杜若大意之下被劇毒所乘,不得不留在海底運功逼毒。等到把劇毒逼出體外,念及這團(tuán)毒霧殊為難得,索性將其煉制成一件法器,便是手中的那枚綠色珠子。不過這么一來,自然耽擱了幾天時間,錯過了前往曲堰谷的海船,不想?yún)s遇到了悄悄留下來的榮書雋。
“小子,我問你,今天是什么日子?”剛才從海里出來的時候,沒有感應(yīng)到高庸涵的氣息,杜若就知道海船已走。當(dāng)下抬手虛空一抓,將榮書雋提到半空,張嘴問道。
“回稟上人,今天是天歷九百四十一年,十二月初八。”榮書雋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這個千靈族人的對手,所以不敢有絲毫反抗的意思,反而流露出異常恭敬的神態(tài)。
對于榮書雋的諂媚,杜若毫不理會,手一松將他拋到一邊,有些懊惱地自語道:“哦?可惜,可惜,只相差了兩天。”錯過了這班海船,想要再見到高庸涵,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上人可是想要去北洲大陸?”榮書雋爬起身來,額頭上的鮮血也不去擦,仍舊是一幅恭敬地模樣:“如果上人真有急事的話,據(jù)說在落幕峽和九重門之間,年前還有一班海船。”
“哦?”杜若這下才真正注意到眼前這個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一眼,當(dāng)即就看出此人體內(nèi)有些古怪,不過對此他并不感興趣,只是追問:“你怎么知道?”
“我是聽來時那個船老大說的。”在夕州停留之時,榮書雋偶然聽到船老大說,他們還有一班船要去落幕峽,往九重門運送一批貨物,可能趕不上過年了。原本杜若是誰,要去哪里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是剛才那股發(fā)自魂魄深處的恐懼,卻令他生出了一個奇異的想法。榮書雋的聰明,是每個熟悉他的人所公認(rèn)的,而他的這份聰明,在此時表露無遺。既然自己近期發(fā)生了如此多的變化,那么這股源自對強者的恐懼,足以證明眼前之人修為定然很高。盡管高到何種程度,他并不清楚,但是卻本能地想要攀附上去,所以才會這般殷情。
所謂有理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榮書雋一直都十分的謙恭,而且還告訴這個頗為重要的消息,在杜若而言就不能太不近人情了,于是隨口問道:“照你的說法,你是坐船來的?”
“是!”
“眼看就到年底,你年紀(jì)輕輕,也沒什么修為,怎么會留在這里,難不成是想去倚剛山么?”
“晚輩只是一介俗人,俗人自然會有許多俗事,之所以留在這里,也是為了心中的一些俗念。這些俗事在上人面前,豈敢亂講?講出來,豈不是有污上人視聽?”半年來榮書雋性情大變,聰明被用到了揣摩他人心意、見風(fēng)使舵上面,要不然也不會把衛(wèi)二少爺玩弄于鼓掌之間。以他對千靈族人的了解,再根據(jù)杜若高人的身份,腦子一轉(zhuǎn)就說出了這一番話。偷眼看去,這幾句話一說出口,杜若的臉色好看了許多,不由得暗暗得意。
杜若出自魔界,魔界的修煉法門多是走的偏、險一路,并不太注重本心的修養(yǎng),所以他修為雖然極高,但是離那種寵辱不驚的境界,還有相當(dāng)大的差距。話說的很漂亮,惟其太漂亮,反而給人不實的感覺。杜若能被魔界明王選中,潛入到厚土界,又扯出了這么大的場面,無論心機、城府還是種種手段,自然都是一等一的。榮書雋的這點子心眼,和他比起來差了不知有多少,豈能這么容易就被幾句迷魂湯給弄暈了?
當(dāng)下心中有了計較,杜若故意笑道:“那好,既然如此我也就懶得問了。”說完轉(zhuǎn)身便走。
榮書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不禁心中暗罵。原以為這個修真者會順著自己的語氣,問一句“是何俗事”,那么便可以順著臺階往上爬。憑自己還算是悲慘的身世,輔以舌燦蓮花的口才,當(dāng)可博取對方的同情,只要能與之搭上關(guān)系,無論出現(xiàn)什么結(jié)果,對自己無疑都是極為有利的。不想,此人居然不聞不問,這一招以退為進(jìn)全無效果,白白錯失了這么一個機會,不免大為失望。口中卻應(yīng)道:“晚輩恭送上人,祝上人此行一路順風(fēng)!”
“嘿嘿!”杜若聽到這話,突然轉(zhuǎn)身又是抬手虛虛一抓,將榮書雋提到面前,直勾勾盯著榮書雋的雙眼,冷笑道:“好小子,你是不是在心里罵我?”
榮書雋心中一驚,不知此人是如何看出來的,但是從杜若的笑聲中,他也感到了幾分不妙,當(dāng)下強自笑道:“晚輩豈敢腹誹上人?我雖不才,卻也不至于連尊敬長輩都不會吧?”
“哼,花言巧語!”杜若眼中突然射出一道精光,一股殺氣噴涌而出。
這一下把榮書雋嚇得幾欲崩潰,他并不知道這只是杜若在有意試探,否則憑他怎么可能在杜若的殺氣下,還能勉力支撐。也正是這么一下,反而將他的一股狠勁給迫了出來,兀自強撐著說道:“上人乃是前輩高人,我只是俗塵中一介小民,怎么敢說假話,這不是大大的不敬么?”
“哈哈哈!”杜若放聲大笑,將榮書雋輕輕放到地上,指著他笑罵道:“別以為你那點心思我看不穿,不過你這小子心機很深而且能忍,同時夠奸詐,夠無恥——我朋友要是見到你,一定很喜歡你!”杜若有意在中間停頓了一下,仿佛很喜歡看到榮書雋驚恐的神情,隔了半天才把最后一句話說了出來。
杜若將殺氣一撤,榮書雋頓感周身一輕,癱軟到地上,后背幾乎全被冷汗浸濕。開玩笑,堂堂魔界十二魔使所散發(fā)出的凌厲殺氣,就算只有一分,也絕不是常人所能抗衡的。起初聽到杜若的評語,榮書雋臉如死灰,直到最后那句話,才來了精神,反正腿腳無力,索性跪在地上叩頭道:“上人目光如炬,看得一點都沒錯,晚輩的確有些雜念,但是這些雜念只在俗塵中還有些用處。像上人這種世外高人,我只會心生向往、頂禮膜拜,不敢也不能有其他什么雜念。”
“到了此刻,你還能咬牙不改口,也算是難得了。”說到這里,杜若突然想起了毒蛟道人。榮書雋小小年紀(jì),就能有這等陰狠狡詐,就算在魔界也實屬難得,與當(dāng)年的毒蛟道人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不禁生出了幾分愛才的念頭。“我問你,你可想學(xué)一身通天徹底的本事?”
“想自然是想,但晚輩資質(zhì)有限,怕不能達(dá)到上人的期望,不知上人門下可有什么規(guī)矩?”突然有了個這么好的機會,榮書雋仍能保持住鎮(zhèn)定,委實不易。
從杜若的言談舉止中,他多少看出了點苗頭,這個千靈族人似乎不像是什么正道人士,行事中自帶了幾分邪氣。所以如此拐彎抹角,就是想要多了解一點情況,這么做倒不是不想學(xué),而是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杜若真是什么惡名遠(yuǎn)揚的邪派高手,萬一再受到修真界的圍剿,那自己還真得好好思量一下。學(xué)本事固然重要,但是安全更加重要,在沒有出人頭地、得償所愿之前,他可不愿憑空得罪修真者,以防出什么意外。
“你不是跟我學(xué),所以不用問我。等我找到那個朋友之后,能跟他學(xué)到幾分本事,就看你自己的了。”杜若暗暗點頭,這個年輕人邪性十足,天生就是修習(xí)魔功的料子,如果出身在魔界,只怕為了收他做徒弟,早有一幫子人打的不可開交了。
“是,我一切都聽上人的安排。”榮書雋強壓心中狂喜,磕了幾個頭,然后站到一旁束手而立,也不多嘴去問跟什么人學(xué)藝。
杜若暗暗點頭,從開始試探榮書雋的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了墨魘在其體內(nèi)留下的氣息。這種遠(yuǎn)古的怪物,在魔界中也曾出現(xiàn)過,杜若本身就險些吃了大虧,所以深知夢魘魔的厲害。這么一個幾乎沒什么修為的年輕人,居然能夠從夢魘魔的手中逃脫性命,可見福緣不淺。慕寒食的那個魂魄,同樣使得杜若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加上毒蛟道人一直都想收個徒弟,卻苦于沒有資質(zhì)、心機俱佳的人選。幾方面湊在一起,榮書雋憑空得來了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得以拜在毒蛟道人門下修習(xí)魔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