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平
玉南城在前面走著,龐大的身軀每邁出一步,都能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可是橋身絲毫沒有晃動。碎影橋宛如天梯,身臨其上卻是另一番感受。靈石上游移不定的光芒,附在腳下,雖是虛幻卻實有其形,踏上去如履平地,令高庸涵不禁生出幾分贊嘆。
玉南城在前面埋頭疾走,一言不發(fā),與初識時的談笑風(fēng)生截然相反,走出大約兩三里,才轉(zhuǎn)過身來沉聲道:“高帥,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一二?”
“請講!”
“你倒底是怎么到的碎影橋?就算你修為很高,也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玉南城對于高庸涵的突然出現(xiàn),始終有一點疑惑,以玉南顧和石百重的實力,何以能讓人悄無聲息地潛進來?思前想后,越來越覺得是兩人有意如此,所以才有這一問。
高庸涵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往橋身一側(cè)的深淵躍下。
這一下大大出乎玉南城的意料,禁不住一聲低呼就準(zhǔn)備出手相助,可是看清高庸涵的動作之后,登時收手凝神細(xì)看。但見高庸涵如流星般墜下,差不多離橋面百十丈距離,身形猛地一頓,就如同踩在了實地之上,停在了半空。跟著腳下交錯虛踢,身形不斷拔高,到最后反而高出橋面數(shù)十丈,隨后輕輕巧巧地落回到橋上,靜靜地看著玉南城。
高庸涵心里很明白,玉南顧和石百重二人在自己闖關(guān)之后,很明顯沒有通知碎影橋這邊。其中的緣由,只要一聯(lián)想到石百重的態(tài)度,就十分了然了。之所以使出騰云術(shù),就是為了向玉南城證明,自己的確有這個實力從深淵中繞開來,這么做便是擔(dān)心因此連累到兩人。
玉南城久久無語,過了半晌才緩聲說道:“你的這門法術(shù)很是了不起,但還是瞞不過我大哥的耳目。”頓了一頓,跟著問道:“你可曾和我大哥交過手?”
以“大哥”而不是“十一哥”稱呼,可見玉南顧和玉南城確是兩兄弟,高庸涵心頭大定,點頭應(yīng)道:“不錯,我與九哥、十一哥都交過手。”
“嗯!”玉南城眉頭一寬,悠然問道:“那么你一心想要趕往真玄觀,想必對于此中發(fā)生的事情,也是有所耳聞吧?”
高庸涵笑笑不答,反問道:“玉先生當(dāng)日盛情相待,想必也是為了真玄觀的事情吧?”
此話一出,兩人相視片刻,然后同時放聲大笑。再次上路,玉南城心中的隔閡已消,又恢復(fù)了當(dāng)日侃侃而談的興致,當(dāng)下仔細(xì)詢問了一下高庸涵和鳳五的交往。高庸涵于是將如何結(jié)識鳳五,以及后來在焚天坑內(nèi)的情形大致講了一遍,但是有意隱去了他化身為蟲人,以及七蟲族內(nèi)部紛爭等事。
聽完之后,玉南城慨然長嘆:“我與鳳師道相識兩百多年,幾十年前一別,沒想到他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事情,性情卻是一點都沒變。高老弟,以我對鳳師道的了解,他很少這么看重一個人,你是個例外!”
“我明白!”高庸涵抬頭看著天邊隱隱泛出的一抹紅色,淡淡說道:“五哥對我恩同再造,我惟有盡心盡力完成他的諸多心愿!”
這句話很是平淡,但是內(nèi)中流露出的那份情意,令玉南城大感觸動,當(dāng)即贊道:“早就聽說‘東陵府雙杰’的大名,高老弟果然是性情中人,沒有世俗間的虛偽,好,好!”
“我和五哥的交情大家都默然在胸,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多說。而五哥囑托的事情,到現(xiàn)在我?guī)缀鹾翢o頭緒,玉先生這般夸我,實在是愧不敢當(dāng)!”高庸涵搖了搖頭,轉(zhuǎn)而問道:“不知玉先生對我五哥知道多少?可否為我細(xì)細(xì)說上一說?”
玉南城的腳步慢了下來,仿佛陷入到回憶之中:“我與鳳師道初識是在倚剛山,那時他剛剛拜入拓山老宗主門下,我與他么,倒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起因是——”
起因在于,源石族一直都看不慣鳳羽族的陰柔,而且鳳羽族羽農(nóng)曾經(jīng)挑起了石魂之戰(zhàn)。當(dāng)時玄明盛世剛剛開始不久,種族、門派之間的仇恨還未完全消除,所以鳳五等人跟隨拓山上了倚剛山之后,便處處受到源石族人的冷遇和敵視。鳳五對此倒是毫不在意,一心一意跟隨拓山修行。時隔數(shù)日,拓山接到玄元道尊法諭下山,將鳳五和其他弟子留在幻石峰。拓山性情粗豪,慮事常有不周的地方,他根本沒有顧及到族人對外族的排斥,這么一走,立刻便引出了一些變故。
起初,部分源石族人只是惡語相向,后來是百般刁難,再后來甚至開始動手打人。鳳五身為拓山的幾名大弟子之一,自然是極力維持,多方疏通。可惜他的脾氣與族人的陰柔大為不同,急躁且暴烈,終于按捺不住和一眾源石族武士打了起來。怎么說鳳五皈依玄元宗以前,也是究意堂的修真者,對付普通的源石族武士,當(dāng)然不在話下。幸好他出手極有分寸,沒有傷人性命,只是將擁在幻石峰上的源石族人,全部給趕了出來。被異族之人欺負(fù)到家門口了,源石族豈能善罷甘休?巨擎閣登時就派出了幾名修真者,其中便有玉南城。
玉南城初見鳳五時,鳳五端坐在一塊巨石之上,似乎是恭候多時,面對巨擎閣十余位修真高手毫不畏懼,反而孤身一人迎了上來。源石族人性情質(zhì)樸豪邁,愛憎分明,對于鳳五的這一舉動,大家驚訝之余均是暗暗豎起了大拇指,玉南城當(dāng)然也不例外。
動手之前,照例都有一番說辭,可是鳳五一張嘴言辭犀利無比,把十余位源石族的修真者駁的啞口無言。石百重性子最急,口舌又笨,大怒之下?lián)屜瘸鍪郑网P五戰(zhàn)作一團。當(dāng)時鳳五剛剛拜在拓山門下,并沒學(xué)到玄元宗的高深法術(shù),而且他當(dāng)年在究意堂中也只是普通弟子,那些擾人魂魄的法術(shù)對于源石族人根本無用。在石百重兩條巨臂揮舞下,節(jié)節(jié)敗退,尤其是石百重使出千疊掌之后,躲閃不及被擊成重傷,所幸沒有性命之虞。
石百重雖然莽撞,但是并非不明事理。他很清楚一旦把鳳五殺死,日后恐怕很難向拓山交代,所以只是要求鳳五等人速速離開,不準(zhǔn)再呆在倚剛山。因為臨來時,巨擎閣就定好了策略,對這些異族只需將其趕走即可,免得拓山回來顏面無光。如果拓山不滿,那么多族人眾口一詞,想必他也沒辦法。在石百重等人看來,鳳五作為這幫玄元宗弟子的師兄,一旦他服了軟,其他人必定沒有話說。誰知鳳五打死也不走,硬挺著攔在眾人面前。說是當(dāng)日曾答應(yīng)師尊,在幻石峰好好照顧師弟師妹,今日要是被趕下山,便是有違誓言,如果真要如此除非從他尸體上邁過去。
石百重當(dāng)然不會被這種話給攔住,于是一次次將鳳五擊倒,而鳳五又一次次站起來。如此反復(fù)了幾遍,看著搖搖晃晃,滿身墨綠色鮮血的鳳五,石百重厚重的手掌終于揮不出去了。這個鳳羽族人的剛烈、堅毅,遠遠出乎眾人意料,幾乎所有人都微微變色!
玉南城知道,鳳五最多再挨三五下,鐵定喪命,不由得生出愛才之心。當(dāng)下走到石百重身旁,一把將鳳五提了起來,放到一邊的巖石上就要前行。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鳳五居然放出了自己的靈胎拼命!所有的人都為之動容,自行退避到一旁,隨后轉(zhuǎn)身離去。感念到鳳五一片至誠,信守然諾,巨擎閣在后來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等到拓山回來之后,原本以為他會上巨擎閣質(zhì)問,哪知足足過了半年都沒有任何舉動,玉南城好奇之下一打聽,才知道是鳳五有意將當(dāng)日的事情隱瞞了起來。
從那日開始,玉南城便同鳳五成了好朋友。后來,鳳五在倚剛山一呆就是一百年。這一百年中,鳳五除了修為大進之外,豪邁的性情也被源石族人認(rèn)可,在倚剛山可謂是交游廣闊,而石百重等人對他更是敬重有加。相反,鳳五交往的本族之人,卻幾乎沒有,想來另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
鳳五自修為大成之后,離開倚剛山行走世間,闖出了好大的名聲。不過每隔一二十年,他總會回到倚剛山,回到真玄觀,除了處理一些師門事務(wù)外,便是與玉南城等好朋友把酒言歡。直到幾十年前,鳳五最后一次回倚剛山,雖然仍是飛揚灑脫,但是眼神中卻說不出的落寞。在玉南城的一再追問之下,才借著酒勁說出了一段辛酸的往事。
原來,鳳五喜歡上了一個族中女孩,可是由于種種原因,結(jié)果卻被逐出了究意堂,而且還遭人追殺。幸虧遇到拓山搭救,才保住了性命,于是轉(zhuǎn)投玄元宗門下,成為拓山的弟子。等到他修為有成之后,時常偷偷去看望那個女孩,可是這一次去的時候,那里已是人去樓空,沒有一點消息。當(dāng)玉南城追問詳情之時,鳳五便不肯再多說了。
“我們源石族乃是石魂所生,所以不懂你們那些感情的事。”說道這里,玉南城長嘆一聲:“不過,我看得出來,鳳師道對于此事極為傷心,可惜我卻無能為力,唉!”
“五哥可有提過,那個女孩是誰么?”高庸涵不禁想起了紫袖,心中一痛,明知沒有答案還是問了出來。
“換作是你,你會說出來么?”玉南城有些奇怪高庸涵居然問出這句話,不禁扭頭看了一眼,輕聲反問。
高庸涵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后默不作聲跟在玉南城身后,繼續(xù)前行。玉南城的這番話,使他對于鳳五的生平,總算是大致有了個了解,想不到看起來豪邁不羈的鳳五,卻原來也有一段傷心往事。其實仔細(xì)想一想,每個人都是如此,誰心中沒有遺憾,誰心中沒有愁苦?難道說,人自出生之日起,就是來受苦的么?要不然,為何墜地之日便啼哭不已?就算是那些異族,據(jù)說也都會哭泣。那么,倒底有沒有辦法,能如人所愿呢?
這個問題太深,太難,以至于想到最后,高庸涵渾然忘了已經(jīng)身在何處。不知不覺間,早已踏上了幻石峰。沿著陡峭的山路向上走了約莫七八里,轉(zhuǎn)過山頭,一片刺眼的金光灑落,高庸涵悚然一驚,才發(fā)覺太陽已經(jīng)升起。此處山勢比之身后的山崖高出許多,視野極其開闊,但見茫茫云海之上,一輪紅日高懸碧空,將所有的陰暗驅(qū)除。
高庸涵精神為之一振,胸間郁結(jié)一掃而空,忍不住縱聲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