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西風(fēng)帶]
    在裂谷外，西風(fēng)帶的外側(cè)，山脊就此中斷，斷口整齊得好比刀切。張立舉手探風(fēng)，但伸出去的手就像被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撞擊，猛地變向下垂，險些讓張立旋轉(zhuǎn)倒地。岳陽趕緊把張立拖回山脊橫斷面后，緊張地問道：“怎么樣?”
    張立看著胡楊隊長，疑惑地說道：“奇怪，來的時候，那西風(fēng)將我們推向積雪堆，現(xiàn)在，好像是吹向冰裂谷方向，但還是有一股自西向東的引力?！?br/>     胡楊隊長兩手輪換著轉(zhuǎn)圈道：“沒錯，這倒卷龍的旋轉(zhuǎn)就好比滾筒洗衣機，時而順時針方向旋轉(zhuǎn)，有時又會突然一百八十度變向，改而逆時針方向旋轉(zhuǎn)，兩種旋轉(zhuǎn)出現(xiàn)幾率各占百分之五十，是怎么形成的目前還沒有定論。但不管怎么旋轉(zhuǎn)，它中心的引力都是自西向東，在變向時風(fēng)勢略有緩解，我們上山時遇到的亂流就是它的突然變向所引起的?！?br/>     胡楊隊長回頭看著一個個蓬頭垢面、衣服上積雪結(jié)冰的隊員，道：“現(xiàn)在，我們所要做的和來的時候一樣，所有的人捆在一起，一步一步向裂冰區(qū)退去，由于我們的繩纜已經(jīng)不夠了，因此每人都要拿起冰鎬和鋼釬，務(wù)必保證每一步都釘在凍土里，使整個團隊不會被風(fēng)吹走。如果誰——”他頓了頓，才接著道，“支持不住被風(fēng)吹起來，那么，你們就自己選擇斷繩吧，不要連累所有的人都死掉!我將走在隊伍的中間，如果誰做不到，我會親自幫他割斷繩索的!我告訴你們，，我絕不會留情!為了保障更多人的生命，那將是我不得已的選擇!所以，我希望，在你們每踏出一步之前，就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下一步的命運!”
    聽完胡楊隊長的話，張立和岳陽相顧望著，如果強巴少爺還在的話，他一定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強巴少爺，他是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與他結(jié)伴成行的人，就算是敵人，在危急關(guān)頭，他也會去伸手拉他一把，那是對生命的不同態(tài)度所決定了的，那就是他們的強巴少爺。“還沒有到放棄生命的時候吧，我的特種土兵!”“不管有多痛，千萬別放手啊!”“快閉嘴!不要再東想西想了，我是不會松開的，除非我們兩人一同掉下去……”強巴少爺昔日的話回蕩在耳邊，那個高大的身影，面對著無邊的黑暗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絕境仰天長嘯：“我是不會放棄的!”
    正是那種力量，讓他們一次次從死神手中掙扎出來，走到了今天。有時張立覺得，強巴少爺真的很憨，或者很傻，但就是那種執(zhí)著，令人心甘情愿地跟隨下去，那是一種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的力量。如今，那種力量，也隨著強巴少爺?shù)南ФЯ藛帷?br/>     看著張立和岳陽一絲略帶迷茫的目光，胡楊隊長補充道：“還是那句話，當(dāng)你們脫離了團隊的時候，如果你們還活著，請放出信號，我們一定會來找到你們的。結(jié)繩吧……”這位極地經(jīng)驗豐富的隊長清楚地知道，有時，帶給人們希望的一句話，哪怕只是空頭承諾，也能成為人們在絕境中堅持下去的勇氣。
    他們采用的并聯(lián)繩結(jié)，每個人都和主繩連接在一起，但每個人與主繩之間斷開的話，并不影響主繩和其他人。胡楊隊長走在隊伍中間，亞拉法師當(dāng)頭，巴桑結(jié)尾，以便任何時間可以處理突發(fā)情況。每人右手冰鎬，左手鋼釬，幾乎是匍匐著朝西風(fēng)帶爬去。岳陽和張立夾在亞拉法師和胡楊隊長中間，兩人總是懷念強巴少爺在的時候，他們決定，效仿強巴少爺?shù)膱砸悖瑧阎菜赖男拍?，悄悄地將安全帶系在了一起?br/>     雖然濃霧漫天，但在西風(fēng)帶中不會迷失方向，因為那幾乎是西風(fēng)扯著你，將你往一個方向拉拽，你想偏離方向都做不到。
    那風(fēng)暴比冰雪還要寒冷，七人結(jié)成的隊伍就像一道凍土上扭曲的疤痕，牢牢地攝住凍土。在狂風(fēng)中艱難地攀爬，猛烈的風(fēng)可以將人的身體吹得失去知覺，連隊員們自己也不知道，這一次，他們是怎么通過西風(fēng)帶的。只是直面西風(fēng)的后背，硬得就像一塊搓衣板，每個人都感覺自己失去了后半身。胡楊隊長大聲呼喝道：“地面的冰漬開始增加，西風(fēng)的風(fēng)勢也在逐步減小，我們已經(jīng)通過了核心風(fēng)帶，加把勁，就快抵達裂冰區(qū)了!”
    張立手握冰鎬，面朝凍土，頭頂?shù)膲毫Υ_實有所減小，但無疑，稍有松懈便會隨風(fēng)而起，乘風(fēng)西去，他感覺手骨的結(jié)合處都快被扯斷了。沒錯，他們確實通過西風(fēng)帶的核心風(fēng)區(qū)了，但那是怎樣一個過程?。鹤笫职纹痄撯F，后退三十厘米，重重地插入，腳用短跑運動員起跑時的姿勢蹬著凍土，然后用目光打量凍土上前面的人留下的插槽——那些地方是不能二次插入的，容易松動——隨后右手搖晃冰鎬，稍有松動，飛速地揚起，重重地一錘砸下，將身體固定住，這樣身體便后退了三十厘米；后面一個人做完，便通知前面一個人，一個接一個地慢慢后退，必須死死貼住地面，不然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接著又是重復(fù)同樣的動作……
    不足五百米距離，用了幾乎兩個小時，最后一點力量已經(jīng)耗盡，而身后的裂冰區(qū)，看起來沒多遠，究竟還要走多久才到呢?
    胡楊隊長艱難地別過頭去，又激勵大家道：“沒問題，我的隊員們!你們都能行!一個個給我挺住!我已經(jīng)看見冰陡崖邊緣了!最后五十米，別撒手啊!”說這話時，胡楊隊長全身筋骨猶如寸寸斷裂，疼得話都說不直。他知道，恐怕大家的身上也都被飛石打得體無完膚了，地上的冰層也漸漸厚起來了，這對他們也是一個嚴(yán)峻的考驗。
    岳陽的左臂被一塊一米來高的巨石擦過，雖然有厚厚的衣物包著，他還是感覺到手臂不聽使喚，鋼釬人土根本不深，好幾次都滑了出來，唯有右手的冰鎬支撐。他原本打算當(dāng)個逃兵，幾次企圖割斷自己和張立之間的安全帶，都被張立惡狠狠地盯了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堅持下來的，想起了強巴少爺那種誓不低頭的態(tài)度，他決心再堅持下去。
    “還有三十米!”
    “還有二十米!”
    “還有十五米!
    胡楊隊長不住用數(shù)據(jù)來激勵大家。只要滑下冰陡崖，他們就將不再受到西風(fēng)的侵?jǐn)_，可怕的裂冰區(qū)可以說是離西風(fēng)帶最近的天堂。
    岳陽每次舉起左手都感覺沉重?zé)o比，他掙扎道：“胡隊長!你這最后十五米，怎么比前面的三十米還長啊?你的視力，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胡楊隊長罵道：“不要浪費力氣說話，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后退!他媽的，這鬼風(fēng)，我真不敢相信，今天會是這山頭最晴好的一天!”
    便在此時，張立突然說了聲：“對不起，先走一步!”原來他的冰鎬插入冰層后，力量未及凍土層，在西風(fēng)的撕扯下，冰鎬陡然將那塊破冰擊碎了。張立只覺得一股大力將自己右手托了起來，跟著什么人拉住自己右臂用力一扯，整個平臥在冰面上的人，就一點一點升了起來，巨大的拉力迅速傳給岳陽和亞拉法師。眼看即將離開地面，他第一反應(yīng)是去割斷與岳陽之間的聯(lián)系，沒想到岳陽突然從冰面站了起來，刀鋒一揮，已經(jīng)斷開了自己和主繩的連接。張立苦笑一聲，也斷去了和主繩的連接，兩人都來不及說什么話，就像被投石機拋出去的一對鏈球，瞬間就橫飛十來米，向著冰陡崖方向直墜下去，消失在迷霧之中。
    胡楊隊長朝著兩人消失的方向大聲罵道：“你們這兩個渾球!還他媽的只剩五米了啊!”
    冷!天地間只剩下這一種感覺。
    在狹小的裂縫中不知道待了多久，外面的風(fēng)勢絲毫不見減小，天地間彌漫的冷讓肢體僵硬，皮膚麻木，口角干裂，沒有任何取暖御寒的設(shè)備，全憑身體散發(fā)的絲絲熱量支撐下去。卓木強巴緊緊抱著唐敏，與呂競男平行地坐著，那股寒意似乎要凍結(jié)他們思索的能力，這感覺讓卓木強巴回想起初次踏人可可西里境內(nèi)，但那次沒有這樣冷啊!
    唐敏偶爾在卓木強巴懷里蠕動一下，兩人交頸貼面地裹在一起，卓木強巴將自己破爛的衣服反過來穿，將唐敏如嬰兒般兜裹在自己胸前，但就是這樣，還是那個感覺——冷!
    旁邊的呂競男只能盡量貼緊巖壁，有如老僧人定般安坐著。卓木強巴心想，這個鐵打的女人應(yīng)該比他們更扛得住這股寒意。
    唐敏又在卓木強巴懷里輕輕蠕動了一下，猶如囈語道：“強巴拉，我們會走出去的，對吧?”
    卓木強巴道：“當(dāng)然。你看，天就快黑了，到了晚上，霧會散開，說明風(fēng)會減弱，那時總該可以走了吧?而且，就算走不掉，我們已經(jīng)在外面安置了激光發(fā)射裝置，胡楊隊長他們一定可以找到我們的。在掉下來時，我仿佛聽見胡楊隊長說過，如果我們還活著，只要發(fā)出信號，他們一定會來找我們的。教官，你聽到了嗎?當(dāng)時?！?br/>     呂競男輕輕“嗯”了一聲，寒冷讓人連說話的力氣也提不起來，仿佛話一說出口，就會被凍住，傳達不出去。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三人的對話就漸漸少了，停隔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事實上，從亞拉法師他們拍攝到的圖像來看，夜晚里的風(fēng)比白天更為強勁，卓木強巴有些擔(dān)心，不知道這一夜是否能堅持挨過。但他相信，胡楊隊長他們一定會找來的，他親口說過，這是約定，也是承諾……
    張立和岳陽都很清楚，生死決定于電光火閃之間，這次，他們或許真的走到最后了，在空中翻騰，落地時，就是他們?nèi)松慕K點。他們頭首相望地在空中翻轉(zhuǎn)，岳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張立，暗想：“你真傻!”
    張立眼角露出一絲微笑，意道：“你不是更傻?”
    兩人的下方，白色的冰塔林如刀槍劍戟，紛紛朝天挺立，且不說被它們插穿，就算從這高度跌落，碰在邊壁上，也是筋骨寸斷，死得只會更加痛苦。岳陽看了看下面，對張立一揚眼，那雙清澈的眼睛。透露出離別的眼神，分明在訴說：“別了，我的戰(zhàn)友，我的兄弟?！?br/>     張立鎮(zhèn)靜地點了點頭，以示他不曾后悔的決心，突然爆炸似的大吼道：“來世!我們再做兄弟!””’兩人的身體被風(fēng)翻轉(zhuǎn)過來，已經(jīng)可以透過重重迷霧看見那碧藍的天，天邊啟明星已然高懸，那輪紅日卻仍未西沉，天邊的紅霞與明星爭輝閃耀著。“多美的景色啊，如果你看見了，一定會心急地想帶敏敏小姐來看吧。強巴少爺，我仍將追隨于你，想來在另一個世界，也有值得我們?nèi)ふ业臇|西吧，還不到我們應(yīng)該放棄的時候呢……”張立悠然神往，竟然沒有半點害怕和后悔，只覺得身體一沉，似乎擔(dān)在了半空中，接著背部一痛，似乎撞在了墻上。
    張立第一直覺告訴自己，似乎還活著，他一扭頭，就看見了同樣一臉無奈的岳陽。一只參天冰錐，不偏不倚架在兩人的安全帶中部，距地表仍有約五六十米，只隱約可見地貌。岳陽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一種變了音的腔調(diào)說道：“哼，看來老天還不打算讓我們死呢?！?br/>     張立道：“別高興得太早了。這脆冰柱，冰爪攀不住，鋼釬插不進，又沒有其他工具，我們上下不能，掛在這里慢慢餓死，比直接摔死還要難受?！?br/>     岳陽突然笑了，道：“所以說你傻呢，這帶子一斷，我們不就掉下去了嗎?你看這撕口，很快它就會斷了?！?br/>     張立也笑道：“斷了又怎樣?這么高距離，下面又到處都是冰刀冰斧的，你能控制蝠翼滑下去嗎?要是沒有摔死，被摔了個半死不活，那才夠受的?！?br/>     岳陽道：“幸虧你說的一向都不太準(zhǔn)，這帶子，怎么還不斷啊?”
    張立道：“沒斷就沒斷唄，怎么，你想早點死啊?我可不想。還沒找到女朋友呢，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豈不是白活了，那多冤。”
    岳陽笑道：“我也不想啊，這些年當(dāng)兵當(dāng)?shù)锰J(rèn)真太投入了，竟然忘了考慮人生第一重要的事，不過早死早投胎，還是等下次算了。比掛在這里受折磨來得強，還時時提心吊膽，直接斷了，不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左手現(xiàn)在還是麻的，看來是展不開蝠翼了。”
    張立道：“哦，你竟然對生命這么沒信心，真讓巴巴—兔小姐失望；我也實話告訴你，在過西風(fēng)帶時，我的蝠翼被劃破了，現(xiàn)在只是破布一塊。我就不像你，這么高摔下來都沒問題，這五六十米算什么，我閉著眼睛往下跳都沒事。對了，剛才你為什么要突然站起來割斷繩子?”
    岳陽道：“我看你想把我們兩人之間的扁帶割斷了，所以我要搶在，你前面把抓繩割斷，以免你做叛徒，到時候我還得哭喪著臉在你墳頭痛哭流涕地感謝你?！?br/>     張立道：“哈……你這個蠢蛋，你完全會錯意了，我當(dāng)時根本就沒事，只是想拉一拉，看你小子是不是悄悄把扁帶割了。你想當(dāng)逃兵不是一次兩次了，誰知道這次倒好，你說也不說一聲先把抓繩給斷了，那我只好跟著你斷繩了?！?br/>     岳陽道：“得了吧你，你上半身都懸空，還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去和胡楊隊長說什么對不起。哈哈。”。
    說著說著，這對難兄難弟懸掛在五六十米高的冰陵柱上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掛就是兩個多小時，兩人掛在空中被凍得夠戧，連頭套上也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在這兩個小時中，起初他們準(zhǔn)備大聲呼救，希望自己距離胡楊隊長等人不太遠，胡楊隊長還能聽見他們的呼喊，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被風(fēng)送出多遠距離，反正自己的呼聲怎么也大不過犀利的風(fēng)聲；后來兩人又嘗試使用各種工具小心地鑿冰，但那千年寒冰堅若頑鐵，兩人又要小心地不弄斷安全帶，哪里能在堅冰上留下半分痕跡；再后來兩人手足發(fā)僵，更是動彈不得，唯有聽天由命，正應(yīng)了張立那句話，還不如直接摔死來得爽快。
    過了一會兒，安全帶間的連接扁帶還不見斷，張立又問道：“對了，剛才被風(fēng)吹起來的感覺如何?”
    岳陽道：“爽，就和坐過山車一樣，這次是過足騰云駕霧的癮。”
    張立道：“同感，哪天有空，我們再去玩玩兒?”
    岳陽道：“算了吧，要去你去，我就不奉陪了?！?br/>     張立道：“這老天看來對我們還是挺不錯的，這樣都摔不死。你說，強巴少爺他們會不會還活著?”一提到卓木強巴，岳陽便沉寂下來，那樣的雪瀑洪流，生還希望太渺茫了，他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張立還在自顧自地說道：“啊，你說，強巴少爺他們要是還活著，得知我們兩人死了，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嗯，教官一定會說，這兩個活寶，正事辦不好，成天老跟我過不去，問題又多，死了，我也就清靜了。敏敏小姐一定很感慨啦，唉，以后誰來說笑話給我聽呢。說不定又會哭得死去活來，哈哈，為我們也能哭得死去活來?強巴少爺……要是強巴少爺?shù)脑挕睆埩⒕幉幌氯チ恕姲蜕贍斒遣粫p易放棄的，要是自己放棄了，強巴少爺會怎樣呢?’
    “張立，張立……”岳陽將張立又從思索中拉了回來,低聲道，“繩子很快就要斷了，這次我們不能期盼奇跡再次發(fā)生了。難道，你就沒有什么重要的話想對我說?總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吧?”
    張立也是在極力回避去想那些放不下的事，被岳陽一提，心中咯噔一聲，仿佛回到可可西里那冰梁之上，與強巴少爺懸在同一條繩索喘息的那一瞬，是啊，人生并不長，還有許多事等著自己去做呢，可是真的到了生命的最后幾分鐘，究竟什么事才是自己最最想做的呢?
    豈不料，岳陽接著用密探的口吻道：“張立，我問你，在我們離開庫庫爾族時，我看你的眼神很不善良，現(xiàn)在到了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了，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打我的巴巴—兔小姐的主意?”
    “靠!”張立大聲道，“你居然在考慮這個問題!”話音剛落，維系兩人生命的扁帶陡然繃斷，兩人朝著冰柱的兩個方向往下墜去。
    [兄弟]
    9.8米每秒的加速度讓張立的身體下墜趨勢很快加大，他希望岳陽那小子能克服最后的傷痛，成功展開蝠翼，自己卻是什么辦法都沒有了蝠翼成了兩片布條，飛索零件都翻露在外，冰鎬和鋼釬早就不知被風(fēng)吹到哪里去了?？粗x自己越來越近的白色的冰塔，張立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較為準(zhǔn)確的撞擊點，最好是能一次性摔死。張立看中一塊雖然不高但較尖銳的冰錐，展開雙臂控制身體擁抱上去，誰知事不如愿，快到冰錐了身體突然失控，整個兒翻轉(zhuǎn)過來，背包朝下。張立心頭一緊，暗道：“完了完了，這次肯定摔得半死!真失敗!感覺到了，背包陷入了積雪，跟著就該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橫沖過來，將脊柱撞成兩截吧，那豈不是被撞成植物人?真是，為什么我張立會遇到這么痛苦的死法……”
    接著，張立感覺身體就像撞人了一塊巨大的充氣墊子，將下墜的力量完全卸掉，壓縮到極限時，又微微有點彈力，將他的身體重新拋起來，直到落在地上，張立還覺得是在做夢?！霸酢趺椿厥?”張立拿起自己的雙手左看右看，竟然毫發(fā)無損。他再扭頭看看那個救了自己的冰錐，赫然發(fā)現(xiàn)，那哪里是什么冰錐，竟然是一個帳篷，不知道在這里立了多長時間，上面的積雪堆了足有三尺厚，自己就是陷入雪堆里，隨后被帳篷的邊壁彈了起來。
    “你……你……”岳陽也落地廠，在最后時候總算克服了疼痛，展開蝠翼。岳陽一著陸，就急著尋找張立的尸體，卻看見了比自己還健康的張立在那邊發(fā)呆，頓時又驚又喜，笑著掉出眼淚。
    張立大步走上前去，兩人緊緊地抱住，死死地抱住，久久不愿分離，所有想要表達的，都融人了這個擁抱之中，不需要再多說什么。從對方強有力的臂膀傳來熟悉的感覺，這就是強巴少爺所教給他們的，同生死共患難的決心!
    許久，兩人才分開來，就像相隔多年重逢的摯友，雙手搭著對方的雙肩，仔細地端詳對方的臉。沒有變!張立看岳陽，還是那張充滿陽光的臉；岳陽看張立，依舊刀削鐵面。幾乎同時，兩人仰視蒼天，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奇跡，絕對是奇跡，你小子可真夠走運的!”岳陽看了看那積雪抖落、露出原形的大帳篷。
    張立道：“我也沒想到，今天可真是踩了狗屎運。走，我們?nèi)タ纯?，誰給我們留下的帳篷，還救了我張立一命。”
    拍落四周的積雪，這是一個約一米高的普通拱頂帳篷，拉開門簾拉鏈，帳篷的一角放著兩個半癟的大型登山包，正中橫擺兩個頭對頭睡袋，袋子里是兩具僵硬的冰尸。其中的一具，已然睜開眼睛，似乎受了什么侵襲，將一只手伸向睡袋外，估計是準(zhǔn)備去取武器工具等物。而另一具，則保持了酣然入睡的姿勢，好像沒什么感覺。這兩具尸體并未讓張立和岳陽感到驚奇，只看帳篷沒有撤走，就已估計到里面的人已經(jīng)出事。讓他們驚奇的是這兩具尸體中間，端正地放著一個小鐵盒，盒子上拴了兩根線，每根線分別系在一具尸體的手上，線上還有個鈴鐺，誰的手動一動，那另一個人就會被驚醒。
    張立訝然道：“這是什么?”他靠近鐵盒，赫然發(fā)現(xiàn)鐵盒上還有三：把鎖，只是都已打開，就在張立失望地翻開鐵盒蓋子時，卻發(fā)現(xiàn)一本厚實的黑色筆記，端正地躺在盒子中央。
    岳陽仔細地檢查了兩具尸體，發(fā)現(xiàn)很是蹊蹺，至少兩尸的顏面暴露部位沒有明顯的致命傷口，難道是睡袋里出了問題?
    黑色的筆記!張立似乎想起了什么，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翻開了筆記的封皮，兩行清晰的中英雙排文字跳人他的眼簾：“我叫唐濤，如果有誰從我的尸體上發(fā)現(xiàn)了這本筆記，請按照下面的聯(lián)系方式……”張立猛地合上筆記本，心情久久不能平息。竟然在這里·….·竟然是在這里找到了唐濤的日記。
    “呀!”與此同時，岳陽一聲輕呼。張立一回頭，就看見一條繩索吊在岳陽手腕上，岳陽猛地一扯，將那東西扔在地上，跟著一腳踩上去。張立趕緊一步邁過，那地上竟是一條尚在扭動的白蛇，通體雪白，長不逾尺，蛇頭已經(jīng)被冰爪剁成三段，岳陽的手死死卡住被咬的虎口，顯然不對勁。
    原來，岳陽試著將睡袋拉開，看看尸體是被什么造成的，一條冰棍似的白蛇“尸體”被岳陽從睡袋里找到，蛇身如雪晶一樣白，直挺挺的像一把劍。他拿著那條不足一尺長的小蛇當(dāng)棍子揮了兩下，看來已經(jīng)死去凍僵了，一時大意，那條硬邦邦的蛇棍突然折返回來。岳陽伸左手來擋，白蛇就在他左手虎口狠狠地咬了一口，一種麻癢的感覺頓時上傳神經(jīng)，曾經(jīng)做過蛇毒試驗的岳陽馬上反應(yīng)過來，這白蛇是活的，而且劇毒。
    張立將筆記往背包一塞，順手扯出一根繩索，隔著衣物往岳陽手臂上緊緊一絞。岳陽已經(jīng)松手，并用嘴吸出了第一口蛇毒。張立道：“有毒?”
    岳陽狠狠地吐出一口帶血唾沫，點了點頭。張立將背包往地上一扔，拉開拉鏈，抓出個急救包，找到那盒血清，不管什么蛇毒，當(dāng)先給岳陽打了一支緩解神經(jīng)毒素的血清，又掏出了蛇霜和保溫瓶，讓岳陽漱口后服藥。’
    過了一分鐘，張立緊張地看著岳陽，問道：“如何?”
    岳陽道：“好厲害，這了手米已應(yīng)馬努了?！睆埩⒁汇叮溃骸笆裁?”
    岳陽眼珠左右一晃，趕緊抓過保溫瓶又漱起口來，看來舌頭也已經(jīng)麻木了。張立一看，岳陽虎口依舊青紫瘀黑，并未見好，抓過他手腕繼續(xù)幫他吸毒，岳陽一掙沒掙脫，張立道：“不要亂動，如果：還想見到你的巴巴—兔小姐的話，老實地待著！”
    岳陽還待說什么，突然叫了一聲：“小心!”同時拔刀一揮，另一只白蛇在空中被攔腰斬作兩截。張立一低頭，那斷掉的蛇頭擦著他面頰飛過，一口咬在了帳篷上。
    張立驚出一身冷汗，誰會想到，這地方還不止一條毒蛇!岳陽側(cè)耳聆聽，帳篷外還有寒搴聲音，循聲而找，在帳篷邊地，一條白蛇蠕動著正欲鉆進帳篷，岳陽抬腿就是一腳，將其踩死在帳篷下。張立看著那兀自蠕動的半截?zé)o頭蛇身，思路稍微清晰了一點，想起了傳說有雪峰鱉鼻蛇，還有那藏密的雪峰三圣：白蛇、白蝎、白蜘蛛，產(chǎn)于冰寒之地，喜群居，多傷人畜，世人見之，皆不能活。
    雖不曾見過白蝎、白蜘蛛，但這白蛇，通體晶瑩，白如覆雪，躲藏于冰塔林中，若是不動，誰又能把它們辨認(rèn)出來?兩人再不敢大意行事，豎起一雙耳朵細辨風(fēng)聲，確信再無動響，張立又替岳陽吸了幾口蛇毒，直到傷口滲血轉(zhuǎn)為紅淡，這才漱口服藥，清洗傷處。
    處理完這些，張立再次詢問岳陽：“怎么樣?”
    岳陽苦笑一聲，道：“那血清，似乎沒多少效果?！薄肮具恕币宦暎鲱^便倒。
    張立趕緊扶起岳陽，罵道：“你小子，可別在這里給我倒下，醒醒，醒醒!媽的，從那么高摔下來都沒把我們摔死，被那小蛇咬了一口你就不行了嗎?你給我起來!岳陽!你算哪門子特訓(xùn)隊員!”張立搖晃著岳陽，但見他毫無反應(yīng)，一把脈搏，一探呼吸，呼吸和脈搏還算平穩(wěn)，只是急促了些。張立頹然小心地將岳陽放好，抖出死尸，仔細檢查之后，將岳陽裝入睡袋中，又去翻找那死者的背包。
    背包里只剩一些最沉重的攀冰工具，食物和生活用品大多被取走，看來另有人來過，也有可能當(dāng)時就是三個人，因為那鐵箱上有三把鎖，至于那人為什么留下了筆記本，張立暫時不去考慮那問題。張立選了把趁手的冰鎬，拿了根冰杖，另選了一些裝備放人自己背包，又聽見有蠕動之聲，張立手起鎬落，斬掉了另一頭企圖鉆入帳篷的白蛇，似乎東北又有動靜。
    不清楚到底還有多少白蛇，張立卷簾出帳，天色已暗，灰撲撲的像一張裹尸布。接著張立倒吸一口冷氣，只見臨近的一座冰塔林上，就像有一只產(chǎn)蟲蟻后的腹部，一條又一條白線般的小蛇從塔林端涌出，有的盤踞，有的四處游動。被他們殺死的白蛇不知道發(fā)出什么氣息，竟將許多白蛇吸引了過來。
    “王八蛋!”張立暗自罵道，回帳連睡袋抱起岳陽，詢問道：“還沒醒嗎?我們得走了!這里很快就要被那些白蛇包圍了!”岳陽兀自昏睡，張立無法，用繩索將岳陽往背上一捆，將岳陽背出了帳篷，又摸不準(zhǔn)方向，只能先離開帳篷再說。這次真的是風(fēng)雪莽莽，山舞銀蛇，張立背著岳陽，穿行在冰塔林間，朝那昏暗的天際奔去……
    在這方冰雪覆蓋的白色世界，沒有植物，沒有動物，沒有食物，什么都沒有；在這道不足一米寬的狹小縫隙，三個人還在極力地抗?fàn)幹?，?dāng)身體耗盡食物產(chǎn)生的能量發(fā)出饑餓的信號時，那種寒意就更濃了。破裂的衣衫擋不住冰妖風(fēng)魔無孔不入的觸手，身體極盡可能地團縮在一起，全身的毛孔緊閉著，嘴角微微發(fā)顫，那不是自愿的，是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yīng)。卓木強巴用力摟抱著敏敏，他只想兩個人貼得更緊一點，更緊一點，將那躥人的風(fēng)帶來的冰冷，從兩個人的縫隙中擠出去。
    “夏威夷的陽光，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它有一種實感，你可以感覺到，它是真切地觸摸著你的肌膚，每一寸肌膚……”唐敏蜷縮在卓木強巴懷里，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著她曾去過的溫暖的地方。天色已經(jīng)黑下來了，霧已散開，那古怪山巖的輪廓，只讓人更覺冰冷。卓木強巴等原本準(zhǔn)備冒險突出去，可剛走到裂縫出口就退回來了，因為他們看見，一塊約兩人高、三人長寬的石條，“呼”地從面前飛過，不知去向……
    在這冰雪主宰一切的世界，在這野風(fēng)帶走一切的世界，他們只能蜷縮在這方狹小的空間，如三只受傷的羔羊，瑟瑟地擠在一起，身體微微地抖動著。如今，體力已經(jīng)不允許他們進行長距離行動，饑餓和嚴(yán)寒殘酷地折磨著**和靈魂，身體被凍得發(fā)僵發(fā)硬，非得兩人捆綁在一起相互取暖才稍許好轉(zhuǎn)。他們相互激勵著，不斷訴說熱天的景象，這樣會感覺好過一些；他們堅持著，不能睡覺，需要等待，等待胡楊隊長他們的到來。
    “明天天一亮，不，天還未亮，……說不定胡楊隊長……他們……就趕來接我們了，不知道……不知道……胡楊隊長…..·他們……會帶些什……么來呢?要是能……帶一只……烤……烤……牦牛就好了，我現(xiàn)在能……吃下……一整頭烤牦牛。”
    “胡楊隊長才不會想到……這些……或許……或許醫(yī)療……急救……用品……他……會考慮……”
    “不……你們不……不了解……胡楊隊長其實……外粗……內(nèi)細……”
    “嘻……”
    “笑……什么—…你不信?不信……問教官……她……她應(yīng)該……知道……是吧……教……教官……教官?教官!”
    呂競男沒有回答，卓木強巴頓時心中一緊，伸手一碰，呂競男隨手倒地。卓木強巴略一側(cè)身，帶著唐敏靠近呂競男，伸手一摸，鐵娘子已被凍成一塊頑鐵，身上僅有少數(shù)幾個地方還略顯柔軟。卓木強巴驚呼道：“糟……糟了……”他是與唐敏兩人共同抗寒，本以為呂競男受過密修，應(yīng)該比他們更耐嚴(yán)寒，沒想到竟然也抵御不住這股冰凍寒氣。他哪里知道，一個人若是心冷了，那遠比身體冷起來更快更容易。
    卓木強巴有些慌亂，這如今，在這里倒下，就可能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他忙問道：“怎么……怎么·?！ぴ趺崔k?”唐敏知道情況的嚴(yán)重，原本一直不打算說的提議，現(xiàn)在卻不得不考慮了，她低聲顫道：“是……是被……被凍的!我們……我們?nèi)恕仨毨Αυ谝黄稹駝t，誰也……熬不過去的……”
    *-奇-*卓木強巴喃喃道：“我明白了……其實……我們早該這樣做……”他解開呂競男破損的衣衫，用博大的胸懷將呂競男也納入自己的胸膛，讓肌膚緊緊地貼在一起，用自己的體溫去軟化那被凍成鐵石的本該柔軟的軀體。冰涼的觸感在三人間慢慢恢復(fù)，一時間，卓木強巴和唐敏誰也沒說話。在這種環(huán)境下，似乎不應(yīng)該去思索倫理和道義，一切，只是為了活著，活下去!
    *-書-*呂競男冰涼的身體漸漸復(fù)溫，開始軟化下來，那充滿彈性的緊繃肌膚牢牢地和卓木強巴，和唐敏粘在一起。卓木強巴和唐敏開始嘗試呼喚呂競男的名字，必須讓她清醒過來，不能就這樣失去意識。一次又一次，帶著顫音的反復(fù)呼喚，終于將呂競男從地獄喚了回來，那富有彈性的手臂動了動，隨后似乎是用盡生平的力量，發(fā)自本能地、牢牢地抱緊卓木強巴的背脊，另一只手和唐敏的手臂搭在一起，就像同時找到母親**的兩只豬崽，都死死地吊著那高大健碩的身軀，寸土必爭-
    *網(wǎng)*-“水……水……”這是呂競男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到哪里去找水?卓木強巴看了唐敏一眼，唐敏賭氣地別過頭去，將臉埋在卓木強巴胸膛內(nèi)。卓木強巴小心地抽出一條手臂，在裂縫邊緣抓了捧雪，在嘴里含化了，一口一口喂過去，直到呂競男不再需要。當(dāng)手臂縮回衣衫內(nèi)，其中一具身體觸電般抖了一下，卓木強巴也不知道該將手放在哪里，但隨后就被一個身體牢牢抓住，貼在她自己后背，似乎再也不愿他松開。
    同一時間，不知相隔多遠的冰塔林內(nèi)，張立和岳陽面對面坐著。他們的情況要好一些，背包里還有火源，還有少許食物，但是沒有營帳。張立也不知道自己背著岳陽跑了多遠，總之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冰天雪地里實在沒有辦法裸宿，張立不得已，只能一座座冰塔林挨個敲擊，他知道，在這白蛇橫行的塔林間，一定不止一頂帳篷。那些曾經(jīng)選擇從冰裂縫下方穿行的人，一時無法通過西風(fēng)帶，又不愿就這么空手而回，他們無一例外都會選擇這塊稍微平穩(wěn)的冰塔林作為宿營地。但他們不曾想到，有看不見的白蛇，還有可怕的雪妖，都在這白色的墳場等著他們。
    張立選擇了一頂最大的帳篷，它形成的類似冰塔也是最高的。他仔細檢查，確信沒有白蛇后，將岳陽放入帳篷內(nèi)，找到一個很古舊的煤油燈，化開冰凍，用火點了，小心地將冰尸挪移在一旁，說了些表示尊重的話，又將帳篷內(nèi)外做了一番調(diào)整。
    張立回到帳篷內(nèi)，再次檢查了岳陽的身體，這小子，呼吸心跳都已經(jīng)漸漸趨于正常，說明血清還是有效的，只是蛇毒太猛了。張立看著岳陽熟睡正酣的模樣，想起自己在蛇群中亡命奔逃，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突然靈機一動，隔著頭套扇了岳陽兩個耳光，呼喚道：“醒來，醒來!”第一下希望能將岳陽打醒，見他沒反應(yīng)時第二下就輕了，第三下舉起手，便打不下去了。張立嘆了口氣，將岳陽的身體拖得離燈更近一些，蹲在岳陽身邊喃喃道：“你是傻人有傻福，可把我累慘了。今天看來我們不得不在這里熬一夜了，我在外面已經(jīng)裝了激光發(fā)射器，如果胡楊隊長他們沒事的話，一定會來找我們的。只希望今天晚上這上面風(fēng)大一些，最好別有雪妖出現(xiàn)。兄弟，讓我們一起來祈禱吧。
    過了一會兒又道：“快起來!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時候!我告訴你，吃的東西可只有這么一點兒!你不起來我就全吃了!”……
    “喂，還沒有睡夠啊?我實在是餓得不行了，我給你留了一份，至于公不公平，我想應(yīng)該很平均，如果你不說話，就表示同意了……”
    “算了……還是等你醒來再說……醒來!你快給我醒來!”……
    張立委實有些饑餓和疲憊，卻堅持著等岳陽醒轉(zhuǎn)。岳陽的體溫、呼吸、心跳已經(jīng)樣樣正常，就是不醒。張立百無聊賴，翻看起唐濤的筆記，借以抵御饑餓和寒冷。
    [冷夜情]
    唐濤的字跡剛勁有力，看來這個人不僅是一名探險家那么普通，他的書法相當(dāng)有功力。筆記上還畫有許多插圖，那些繪畫也堪稱妙作佳品，圖文并茂，每一頁都記錄著驚險刺激的冒險經(jīng)歷。張立原本只是想找找唐濤有關(guān)帕巴拉神廟的記錄，但他只翻看了第一頁，就被文章的內(nèi)容牢牢吸引住了，并不可遏制地想繼續(xù)翻看下去。雖說是本筆記，卻勝過了他看過的任何一本冒險題材，更重要的是，唐濤寫過的一些地方是張立去過的，因此他知道，唐濤寫得有多么的真實，其描述之生動具體，看了猶如身臨其境，扣人心弦。加上那些簡單而清晰的速描繪圖，這本筆記，不啻于一本完美的藏寶圖合集。某些地方風(fēng)景如畫，某些地方機關(guān)如林，某些地方建筑神奇，某些地方驚險神秘，唐濤使用過的工具，有很多連目前的特訓(xùn)隊都還達不到；唐濤去過的一些地方，比他們?nèi)ミ^的還要兇險萬分，每當(dāng)看到玄奧處，張立不由自主停下思索，這樣的機關(guān)設(shè)計，究竟是用來做什么的呢?如果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會怎么辦?當(dāng)看完唐濤的記述，又不禁拍案稱絕，竟然還有這樣的方法!原來這個機關(guān)竟然是起這個作用的，該死，我怎么沒想到!
    張立果然忘記了饑寒，只是看得時而心驚膽戰(zhàn)，時而贊嘆不已，時而疑竇叢生，時而冷汗涔涔。這時候，張立才回憶起古俊仁博土說的，這是中國探險第一人，這個稱號，不是憑空得來的。
    張立剛開始看唐濤深入非洲原始從林的一段經(jīng)歷，就聽見岳陽道：“好餓啊!”
    張立面色一喜，扔掉筆記，踢了睡袋里的岳陽一腳，罵道：“你小子，總算醒了!我背著你要死要活，四處逃命，你倒好，舒舒服服地睡安穩(wěn)覺!現(xiàn)在醒啦，知道餓啦?沒有吃的了，我都吃光了!”
    岳陽長出一口氣道：“是那血清起效太慢了，不能怪我吧。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好像還在帳篷里嘛，請問，你是什么時候背著我到處逃命了?”
    張立跳將起來，道：“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這里可不是剛才那座帳篷了!快起來，被你一說，我也餓得不行了!”岳陽道：“還有吃的啊!你這家伙……”
    由于貼得更近了，說話聲音也不用那么費力了，卓木強巴和唐敏原本就緊挨在一起，低聲耳語，只是這次多了一個呂競男，許多話又成為禁忌。呂競男醒來后，神志一直沒恢復(fù)到正常狀態(tài)，有時一會兒叫熱，一會兒叫冷，卓木強巴知道，那是中樞調(diào)溫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問題。有時呂競男又發(fā)出一兩聲誰也聽不懂的囈語，有時還有梵語發(fā)音，卓木強巴和唐敏則只能應(yīng)著她的發(fā)音回答，使她不至于沉睡過去。不過，意識迷亂中的呂競男始終牢牢地攀附著卓木強巴，好幾次差點把唐敏擠下去，似乎這是她唯一剩下的生命本能反應(yīng)。
    但還是太冷了，尤其是手指足尖，冰冷像一只水妖包裹著你，順著肢體的末梢慢慢地爬上來，布滿你的全身。此刻的三人就像被數(shù)件衣服反復(fù)包裹的大粽子，卓木強巴將衣物勒了又勒，袖口足管等處用細繩扎緊，他的破背包做了衣服縫隙間的填充物，呂競男的背包像個袋子將三雙腳裝在里面，三人等于是捆在一起，如此，也無法抵擋寒冷的入侵。體溫仍在一點一點被消耗，卻沒有補充，趁著還能動，三人便依靠肌膚激烈的摩擦取暖，但能量卻消耗得更快了。呂競男還在囈語，但此時有些話已經(jīng)可以聽清楚，其中反復(fù)的一句便是：“卓木強巴，有什么了不起……”
    后來呂競男似乎更清醒一些了，但還是有意無意地重復(fù)這句話。每次聽到這句話，卓木強巴就明顯感到，身體某處肌膚像被螞蟻狠狠地咬了一口，又麻又癢又痛，他已經(jīng)分不清感覺是來自左邊還是右邊，對他來說，已不重要。此時對他來說，喉頭強烈的干燥和癢感，整個肺部像被烘干機烤過，那才是他最擔(dān)心的問題。濕化的氧氣早已用完，同時面對兩位需要水而無法動彈的女性，卓木強巴只能自己一口一口含化積雪，再猶如雌鳥喂雛一般一口一口喂給二女。大家都開始咳嗽，這是肺水腫開始的癥狀!
    這個夜晚，是卓木強巴有生以來最難忘記的一夜，他同時和兩名女性，保持最原始最親密的接觸，卻沒有任何**上的感觸，這樣做，只是為了活下去。一種求生的本能，使他們拋開了一切，相互激勵著，相互安撫著彼此，以求熬過這近乎不能存活的一夜。他們低聲訴說著各種故事，相互提醒警告不使任何一人失去意識；他們堅信著，只要到了明天，只要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胡楊隊長他們會來幫助他們離開這里。
    就在三人都凍得瑟瑟發(fā)抖、發(fā)音不清時，卓木強巴突然感覺到，在不知是敏敏還是競男的腳下面，有一個硌腳的小東西，他一時無法判斷是什么，總之是清理背包時被忽略掉的。卓木強巴小心地繞開不知是敏敏還是競男的腳，去判斷那東西的大小、形體，他期望著，希望是他們此刻夢寐以求的東西。
    腳已被凍得麻木，卓木強巴小心地抬高腳面，希望能將那東西倒出來。唐敏和呂競男明顯感到了卓木強巴的動作，嚶嚀一聲，問道：“做什么呢?咳……咳……”
    卓木強巴道：“袋……袋子里……有個東西，我們……一起把腿抬高，吭……咳咳……把它倒出來……”
    “咳……掉在我身上了!”“在哪里?咳……”“別……別摸我，咳……我拿給你!”“是它嗎?”
    “嗯，是它!”
    卓木強巴好不容易找到了袖口，手里拿著那小小的方塊伸出衣服外，“咔嗒”一聲，豆丁大小的火苗升騰起來，狹小的縫隙里頓時光明。唐敏和呂競男都抬起頭來，如看圣物般看著那個小小的……雷蒙牌打火機!雖然這里寸草不生，沒有任何可以燃燒的東西，但這打火機，本身就是火源啊，如今哪怕只有一點點光，也能讓他們心中升起溫暖的感覺。
    卓木強巴將火苗靠近三人的面頰，久違的溫暖讓三人再次重溫幸福的感覺，真的好想哭。卓木強巴將火焰適當(dāng)?shù)卣{(diào)整，以便可以讓它更長久地燃燒，同時問道：“暖和嗎?”
    “嗯!”“嗯!”“咳咳咳……”伴隨著咳嗽聲，唐敏和呂競男都在卓木強巴胸口一個勁地點頭。
    這一夜，三人便在打火機反復(fù)的“咔嗒”聲中，守著那豆點大的光芒，煎熬著，幸福著。
    同時，張立和岳陽圍坐在帳篷里，煤油燈老早便熄滅了，外面的呼呼風(fēng)聲同樣困擾著兩人。能吃的東西已經(jīng)吃光了，但那股嚴(yán)寒似乎并未退去，反而越發(fā)地凝重起來。袋子里還剩最后一塊壓縮餅干——兩人盯著袋子，誰都沒動?！傲糁?，看著它，能讓我覺得我們還有食物，也就沒那么冷了?！弊詈?，岳陽說道。
    于是，兩人面對面坐著，裹緊衣服，眼睛死死盯著那唯一的餅干，他們還有食物，那就是能轉(zhuǎn)化成熱量的東西!這冷夜，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很快就會結(jié)束了，多堅持一分鐘，就早一分鐘天亮!胡楊隊長他們會找來的，一定!
    北風(fēng)咆哮，一陣緊似一陣，張立和岳陽守著那塊餅干，蜷縮著坐在一起，將能找到的布料都堆放在身邊，還是覺得寒意襲髓。過了一會兒，岳陽覺得自己的心臟被凍得都快停跳了，咬牙道：“張立，我恐怕是……”
    “胡說八道，想什么呢!”張立不待他說完，就趕緊打斷。
    岳陽道：“你，你聽我說完，上次在倒懸空寺，你不是問我在叫什么人嗎?”
    “嗯?”張立艱難地扭頭，好奇地看了岳陽一眼，不知道他突然提起這事做什么。
    岳陽道：“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那個人叫陳文杰，是一名通緝犯?！?br/>     張立道：“你和他有什么過節(jié)?”
    岳陽手抖了一下，牙齒打戰(zhàn)道：“得得得……得從頭說起，你可知道，我到青海的部隊之前，是干什么的?”
    張立道：“你……你年紀(jì)不大啊?工作多少年了?”
    岳陽苦笑道：“看不出來吧，我在那之前，是云南瑞金的邊防緝毒警。我是名臥底，是教官親自把我挑選出來的，十七歲就混人毒販子里面去了。”
    張立道：“那陳文杰，就是你在那里認(rèn)識的?”
    岳陽點頭，將布料拉攏再拉攏，繼續(xù)道：“在去境外毒窩前，上級告訴我，在我之前，還有一位師兄會照顧我，但是我不知道是誰，后來才知是他。你不會知道，那些吸毒的人都能做些什么事情出來，毒癮犯了，他們甚至能將自己開膛破肚，做出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舉動。而當(dāng)時的陳文杰，為了取信毒販子，他染上了很深的毒癮，我也根本沒想到，他是臥底。當(dāng)時為了取信毒販子，我曾經(jīng)告訴我的上線，說有警察盯上我們。本來是安排好了的，誰知道出了岔子，在毒品轉(zhuǎn)移途中，除了警察，還有一個陌生女子也跟著我們，恰恰被我發(fā)現(xiàn)了?！?br/>     張立有些明白岳陽和陳文杰的梁子是怎么結(jié)下的了，問道：“那名女子，和陳文杰有關(guān)系吧?！?br/>     岳陽打了個哆嗦，嘆道：“是，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想說太多了。一個普通女子落人一群毒販子手里，你可以想象，當(dāng)時陳文杰一直隱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友被那群男人撕成了碎片。他的毒癮更大了，甚至常常會出現(xiàn)幻覺，但是當(dāng)時我也沒想到，人的精神是會崩潰的，而且毒品可以完全地改變一個人的人格。最后案情告破時，在混戰(zhàn)之中，陳文杰將那名毒梟頭目……肢解了，朝他腦袋上開了四十六槍。本來我該上報的，但是我想起他的遭遇，就將這件事瞞了下來。后來精神科的醫(yī)生才告訴我，在那時陳文杰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拆物癥候群的傾向，只不過這種精神疾病在世界上都很罕見，當(dāng)時就算上報了，也不會有人想到。而且他還成功地戒掉了毒癮，大家都以為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沒想到，就在三個月后…”
    張立越聽越冷，卻見岳陽的眼里迷蒙了，他從未見過岳陽傷感的樣子，忙道：“他把你怎么了?”
    岳陽道：“他潛入我叔叔嬸嬸家里，把他們……肢解了?！闭f到這里，岳陽不禁想起那血淋淋的場景，滿墻殷紅的血，四處散落的碎肉，那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修羅地獄。
    張立不解道：“你叔叔和嬸嬸?”
    岳陽道：“嗯，我叔叔和嬸嬸是那個販毒團伙里的小頭目，負責(zé)將毒品內(nèi)銷，后來經(jīng)公安偵破和做思想工作，答應(yīng)幫助警方。陳文杰就是通過這條線成功臥底的，而我也是因為這個關(guān)系，才被教官選作臥底的，不然你以為，隨便找個十七歲的青年就能打人那個販毒集團么?陳文杰認(rèn)為，只有我叔叔嬸嬸知道他的去處和地址，如果不是我叔叔嬸嬸告訴他女友的話，他女友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他的，而若非我……他的女友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就因此，他以最殘忍的方式，將屠刀揮向我的叔叔嬸嬸!”
    說到激憤處，岳陽恨道：“那個家伙，從小心理就不正常，他喜歡虐殺小動物，將它們淹死、扒皮，然后將內(nèi)臟裝在玻璃罐子里，貼上標(biāo)簽，作為收藏。只是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單獨做，直到我們搜查他的住址才發(fā)現(xiàn)這些，或許他當(dāng)警察，也正是為了享受用槍擊斃罪犯時的快感!”
    張立大驚道：“這種人也能當(dāng)警察?”
    岳陽道：“你不知道，精神科醫(yī)生說，人的內(nèi)心世界是最復(fù)雜的，一個人，永遠不可能真正了解另一個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人人都有陰暗的想法，關(guān)鍵在于，他們是否表現(xiàn)出來，當(dāng)人們只有想法時，他就是正常人，但如果他要將那些陰暗想法付諸實施，那就是對社會的極大危害。顯然對于陳文杰來說，過量地吸食毒品，成為了他實施想法的催化劑。那個家伙殺了我叔叔嬸嬸后就逃之天天，公安部下發(fā)了全國的**通緝令，后來我查到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青海，這才轉(zhuǎn)調(diào)到青海的部隊的?！?br/>     張立看著岳陽道：“你和你的叔叔嬸嬸，關(guān)系不一般吧?”
    ，
    岳陽懷念道：“你難得聰明一次，卻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沒錯，我們家子女多，我是老七，而我叔叔嬸嬸卻沒有孩子，他們經(jīng)常說是報應(yīng)，所以我從小就被過繼給叔叔嬸嬸。是他們把我養(yǎng)大的，不過他們對我真的{艮好，從來不對我提起與毒品有關(guān)的任何事情，當(dāng)年我逃學(xué)打架浪跡街頭時，他們也不曾提過。他們真的希望，我與那些東西不沾任何關(guān)系?！?br/>     張立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忽然覺得沒那么冷了，點頭道：“難怪?！?br/>     岳陽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張立道：“精神科醫(yī)生說了，這種癥狀一旦發(fā)作，就好像野獸嘗到了血腥，他還會繼續(xù)不斷地嘗試下去。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如果今晚，我熬不過去，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制止他!答應(yīng)我!”
    張立陡然明白過來，為什么身體不那么冷了，那是熱血在燃燒，這種被信任、被托付的感覺，讓他感到了自己肩負的前所未有的責(zé)任，還有岳陽那火一樣的真摯情懷?！昂?，我答應(yīng)你!”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岳陽繼續(xù)道：“我在青海干了兩三年，卻再也沒有那家伙的消息，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后來教官說，怕埋沒了我的才華，才把我調(diào)過來的，可是沒想到，那家伙竟然會出現(xiàn)在倒懸空寺里，我簡直不敢相信，或許，這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吧。你記著，他右臂文了一條蜥蜴，從手腕到手肘，就算用激光燒了，那疤痕也是常人難有的。在莫金他們那伙人里，如果你發(fā)現(xiàn)有這么個人，那就是他了?！?br/>     張立見岳陽說完，嘴唇已經(jīng)青紫，竟似要閉眼睡去，忙道：“岳陽，你與我說這許多，我也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幫我?！?br/>     “嗯?”岳陽又睜開眼來，看著張立。
    張立吸了口冷氣，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到西藏當(dāng)兵?”
    岳陽搖頭，張立道：“因為聽我媽說，我的爸爸是一名西藏地質(zhì)科考工作者，只是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去參加一項科考任務(wù)，就再也沒回來?！?br/>     岳陽突然坐直了，雖然他的思維快被凍僵了，可依然馬上就捕捉到，張立想告訴他什么。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張立在看到那面冰壁時的反應(yīng)，驚愕道：“冰里的那張照片!”
    張立點頭道：“我爸爸常年在外搞科考，很少回家，他最后一次回家，大概是我七歲的時候，雖然印象很模糊，但毫無疑問，那冰封的照片里第三個男子，就是我爸爸。我一直以為，他是因公殉職，但現(xiàn)在看起來，似乎不只如此。所以，如果今晚，我沒能撐過去，你一定要幫我查清楚，那個叫西米的，巴桑大哥認(rèn)識他?！?br/>     岳陽機械地點著僵硬的頭，道：“我明白了，如果真是他，我一定幫你報仇!”
    張立顫抖道：“不用說得如此義憤填膺，好像我今晚就一定撐不下去似的，怎么也要表現(xiàn)得還有點希望嘛?！?br/>     岳陽馬上道：“哦，立哥，就全靠你了，我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張立忍不住咧嘴一笑，冰凍的嘴唇立刻滲出血來，又很快凝結(jié)，他道：“好了好了，噢，我的嘴都裂開了?！彼麌@息道，“唉，不過想來你也很難理解，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是怎樣成長起來的。我媽在背后流了多少眼淚，我都知道。如果就這么走了，我真是不甘心……”
    岳陽道：“你也不知道，當(dāng)年我叔叔嬸嬸對我有多好，他們對我的溺愛，簡直到了我難以承受的地步……”
    在寒風(fēng)凜冽的夜里，兩人相互訴說著，含著淚笑著，顫抖著。
    [塞翁失馬]
    漫長的冷夜終于被日光帶走，卓木強巴仰面朝天，看見天色的變幻，驚喜地叫道：“看哪，咳咳咳咳……呵……咳咳……敏敏，教官，咳咳……有光了!天亮了!我們……我們熬過來了!”
    “嗯……吭吭……”，回應(yīng)的聲音顯得十分無力，俯臥在卓木強巴身上的唐敏和呂競男連抬頭的力氣也沒有了。其實，很早以前，或許是兩三個小時前，又或許是四五個小時前，二女就已經(jīng)沒多大說話的力氣了。卓木強巴每說完一段話，便要聽到她們的回應(yīng)，聽不到時，便用手讓她們清醒一點，直到聽到細若蚊蚋的聲音，他才稍稍放心。
    天的確亮了，但是連卓木強巴都失去了抬頭起身的力量，‘他們還能做什么呢，他們只能等待。胡楊隊長等人什么時候會來?還要堅持多久?每個人心中都盤算著自己忍耐的底線。卓木強巴最怕聽到的，就是唐敏發(fā)出好似交代遺言一樣的聲音，每次，他都盡力去打斷，并告誡她們，不能想著終結(jié)，一定要想著活下去，就算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也要這樣想!終于，漸漸聽不到唐敏回答的聲音，又漸漸聽不到呂競男回應(yīng)的聲音，最后，卓木強巴連自己說話的聲音也聽不見了。就在他不甘地合上眼睛時，卻聽到那標(biāo)志性的粗魯而豪邁的聲音：“這渾小子，竟然是這種姿勢!”這是卓木強巴在雪山上聽見的最后一句話。
    事后卓木強巴才得知，胡楊隊長一下山就聯(lián)系了珠峰大本營和其余幾個喜馬拉雅山脈常駐登山隊，請求援助。那是一個國際援救大家庭，很快就有百余名登珠峰的隊員連夜搭乘直升機趕來，國籍更是囊括了全世界。在研究了信號發(fā)射點，確信卓木強巴和張立等人分別都在六千七百米以下，均不在西風(fēng)帶覆蓋區(qū)域后，部分**的珠峰登山隊員才敢同胡楊隊長一起上山救人。所有來參加救援行動的登山隊員都說，在沒有任何后勤保障的情況下，膽敢攀登斯必杰莫大雪山，還是準(zhǔn)備從中方登頂，那是在向死神宣戰(zhàn)。
    這次意外讓卓木強巴很受傷，同樣他們先在達瑪縣醫(yī)院進行了急救，再被轉(zhuǎn)運到拉薩醫(yī)院。卓木強巴的右腳切除了一根尾趾，左腳兩只，肺部嚴(yán)重受創(chuàng)，更令醫(yī)生們感到驚訝的是，這個人的舌頭也差點因凍傷而壞死。他們見過不少雪山遇險者，手足凍傷是常事，畢竟末梢血液循環(huán)不夠充分，可這舌頭凍傷還從來沒見過。舌頭在口腔內(nèi)，基本與體溫保持一致，難道這個人的舌頭一直伸在嘴外面嗎?醫(yī)生們哪里知道，正是這條舌頭，救了兩個女人的命。經(jīng)過及時縝密的醫(yī)療，卓木強巴才總算保住了說話的工具。
    在醫(yī)院休養(yǎng)了一個多月，卓木強巴兀自咳嗽不停，他的肺部受創(chuàng)遠重于呂競男和唐敏。不過事后誰也沒提那日在裂縫中發(fā)生的事情，只是卓木強巴看見呂競男時，總想莫名地回避。而唐敏呢?敏敏更是不知生哪門子氣，身體剛好就要去美國找她哥哥的下落，怎么勸也不聽。
    在冰天雪地里凍上一夜，就算是一鉈鐵也會被凍得開裂。過多的消耗體能，沒有氧氣和食物，都是讓人體負傷的因素。張立和岳陽情況也不是很好，因極度疲勞和脫水，張立差一點就沒挨過那一夜，醫(yī)生說他是呼吸性堿中毒和低鉀血癥，在重癥監(jiān)護室持續(xù)觀察了十七天，醫(yī)生才告訴其余人他已度過危險期；而岳陽中的蛇毒沒有被根除，也讓他折騰了半個多月；巴桑則被送往另一家醫(yī)院。從呂競男那里得知，這次行動之后，這支隊伍，或許就將被解散。
    當(dāng)卓木強巴問起岡日和岡拉以及納拉村村民的情況時，岳陽告訴他一切都好，他們已經(jīng)向?qū)沾笫甯鎰e了，大叔還到達瑪縣醫(yī)院看過他們。
    卓木強巴放下心來，卻不曾看見岳陽背著他抹眼淚。岳陽怎會忘記，當(dāng)他和張立被從冰塔林救出來，經(jīng)過冰宮時，張立已經(jīng)昏迷過去，岳陽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冰宮已經(jīng)坍塌成一片冰墟，就算再告訴別人這里曾經(jīng)有一座宮殿也沒人相信。岡日斜靠在封印著拉珍的冰壁上，岡拉蜷縮在他懷里，他們都像睡著了一樣，除了身上的血跡。不知道為什么，岳陽只覺得十分的悲痛，哪怕只要一想到岡拉，他都想哭，他們不應(yīng)該死的，同時，他還想到了更多，那傷口，那負傷的時間……一想到這些，他就捏緊了拳頭。一定有問題，教官曾經(jīng)的懷疑沒錯，可是，要怎么做才好?
    行動失敗，計劃將被取消，國家或許會解散特訓(xùn)隊，小組成員將各奔東西，張立、岳陽會回歸地方部隊，亞拉法師將返回寺廟，胡楊隊長也要回到國家科考組，或許又有新的安排，呂競男也會離開。這些都在卓木強巴的意料之中，方新教授早已提醒過他，這是一支并不穩(wěn)固、隨時都有可能被解散的隊伍，如今遭受這么大的失敗，被高層領(lǐng)導(dǎo)放棄也是情理之中。但巴桑病情加重，不得不回到精神病醫(yī)院接受治療，這讓卓木強巴沒有想到，最讓他感到意外和痛苦的是，方新教授受了很重的傷!
    方新教授沒有痊愈的腿再次受到重創(chuàng)，大腿骨斷了，那是在穿越裂冰區(qū)時，來不及躲閃而被從天而降的巨冰生生砸斷的!卓木強巴來到病房時，教授正在休息，那條腿被石膏固定，做著牽引。卓木強巴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會有巨冰從天而降，為什么會只砸中了方新教授?他的一雙拳頭捏得咯咯直響。自從卓木強巴看見照片以來，這位讓他最尊敬最信任的導(dǎo)師，給予了他最大的幫助，導(dǎo)師的每一句教導(dǎo)，都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他。情緒低落時有導(dǎo)師的鼓勵，陷人困局時有導(dǎo)師的指導(dǎo)，方新教授一直是隊伍中的啟明燈，就像多年以前那樣，自己在生活上在學(xué)術(shù)上，所有的困惑都能從導(dǎo)師那里得到解答。卓木強巴一直堅信，就算隊伍真的解散了，只要有導(dǎo)師的幫助，自己還能再次出發(fā)，尋找到心中的目標(biāo)，可如今……方新教授的傷，將使他兩三年內(nèi)無法行動，卓木強巴等于失去了最強的靠山和助力，失去了精神的支撐。卓木強巴長久地跪在方新教授床前，心中默默地呼喚著：“導(dǎo)師，你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
    所有的人都退出病房，讓這兩師生獨處。胡楊隊長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發(fā)生的事情：當(dāng)方新教授看到被冰封的岡日和岡拉的遺體時，完全呆住了，輕輕喚了聲“老友”，冒著那冰壁隨時有可能坍塌的危險，在他們的遺體前靜默了片刻。由于來回穿越西風(fēng)帶，體力消耗實在太大，方新教授有些不支，是胡楊隊長把他攙扶住的，背包也就是那時候滑落的。可是當(dāng)頭頂另一塊巨大的冰錐砸落時，方新教授突然清醒過來，猛地推開了胡楊隊長，不要命地撲了過去，是他用身體推開了背包，這才讓冰錐砸在腿上。當(dāng)時方新教授還咧嘴笑了笑，告訴胡楊隊長：“背包里，有電腦，那是我們搜集的全部資料。老胡，不要告訴強巴拉，不要告訴他冰宮塌了，也不要告訴他岡拉走了。那孩子，重感情……”胡楊隊長無話可說，記得當(dāng)時，連亞拉法師也垂頭嘆息。
    胡楊隊長并沒有將這事說出來，他已經(jīng)理解了這位老伙計所做的一切。
    時間在慢慢消逝，方新教授悠悠醒轉(zhuǎn)，看見跪在床邊的卓木強巴，在他眼里永遠是那個執(zhí)著而拼命發(fā)問的大男孩，教授摸了摸卓木強巴依然蓬亂的頭發(fā)，低聲道：“嘿，強巴拉，你怎么回事?你在哭嗎?不用太傷心，你還沒有被擊倒，我們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不是嗎?”
    卓木強巴抬起頭來，哽咽道：“導(dǎo)師，你的腿……”方新教授哈哈一笑，道：“我的腿很幸運啊，至少沒有像我那幾根腳指頭那樣，被切下來嘛。知道嗎，我們第一次回那村落時，村民們都暗自點頭：去攀登斯必杰莫神山，不管多厲害的登山隊，最多只能來一半，這是定律?？傻诙欤虾蛶税涯銈?nèi)珟Щ貋砹?，那些山民有多驚訝你可想象不到，我們又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br/>     卓木強巴傷心地一笑，突然那股悲憤又涌了上來，導(dǎo)師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可是自己，卻令導(dǎo)師失望了。方新教授淡然道：“好了，要是你再在我病房里哭，我也就沒什么話好跟你說了。別哭得像個小姑娘似的，雖然這次行動失敗了，我們的行動還沒有結(jié)束嘛，我認(rèn)識的那個永遠自信的卓木強巴到哪里去了?那個叱咤商壇、談笑風(fēng)生的卓木強巴呢?你又不是小孩子，犯得著為這點小事哭哭啼啼嗎?把眼淚擦干，告訴我，為什么這次我們失敗了?”
    卓木強巴漸漸恢復(fù)平靜，這一生，他只為兩個人哭過，一個是他親妹妹，另一個，是他的導(dǎo)師。他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方新教授批評道：“嘿嘿嘿!‘不知道’這樣的話，是該從你卓木強巴嘴里說出來的嗎?不打無準(zhǔn)備的仗，不做沒結(jié)果的計劃，難道你從來都沒考慮過，我們會有失敗的一天嗎?這次失敗，關(guān)鍵原因在我們自己!”
    卓木強巴冷靜下來，思索道：“我們自己?”
    方新教授道：“是啊，我們自己。你想想，我們冒著九死一生，從倒懸空寺?lián)尰亓说貓D，我們有沒有盲目地自信?為什么我們就敢肯定那份地圖一定會幫助我們找到帕巴拉，找到紫麒麟?在翻越雪山之前，我們是不是過于自信了?我們就一定能穿過那西風(fēng)帶?我們就一定比以前不知道多少個登山隊強許多?你還記得我們最初從呂競男教官那里得到的資料嗎?有多少登山隊按照福馬的地圖前往大雪山，又有多少人活著回來了?你當(dāng)時有沒有想過這些?如果失敗了，我們整隊人該怎么辦?該如何撤離?你有沒有問過老胡和呂競男?”方新教授忍不住又摸了摸就在手邊發(fā)呆的卓木強巴的頭，嘆息道，“你好好想想吧，雖然說抱著必定成功的信念去做事是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但過于盲目的自信就是科考中的大忌諱了。好了，我要休息了，你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如果國家對這次行動表態(tài)，就在這幾天了。”
    教授的話一向都很準(zhǔn)確，就在第三天，呂競男帶回了讓大家心情沉重的消息，他們這支雜牌特訓(xùn)隊，被正式取消了!只有兩天準(zhǔn)備時間，大家將各返原籍。
    群情激憤，張立和岳陽叫得最兇。呂競男淡淡道：“我們確實耗費了太多國家資源，而這次行動，對我們這支隊伍的存亡有決定性作用?！?br/>     張立幾乎跳起來道：“難道說，我們做的這些，拿命去探尋的，竟然只是耗費了國家資源?”
    岳陽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吼道：“那些專家隊，又能比我們好上多少?”
    呂競男拍拍兩人的肩道：“省省力氣，別在這里窮叫。上級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各自回去收拾包袱，明天就回你的部隊去吧?！?br/>     岳陽還在叫嚷：“大不了我不干了!有什么了不起!”
    呂競男聲音一厲，道：“不要這么任性，你別忘了你是什么工種，擅自離開，你是要被判刑的!”跟著因情緒波動又咳嗽了起來。岳陽頓時就蔫了。張立也沉寂下來，他忽然想起了強巴少爺，他們只是奉命參加這次行動，行動成功與否與他們自身的關(guān)系并不大，他們隨時都可以撒手便走，一身輕松，那么強巴少爺呢?強巴少爺該怎么辦?方新教授傷成那樣，強巴少爺一個人恐怕也沒有辦法繼續(xù)他的尋夢行動了吧，最終只能放棄嗎?看來夢想終歸是夢想……
    在病房內(nèi)，卓木強巴看著方新教授，就像一名做錯事的小孩子，低頭道：“已經(jīng)接到正式的通知了，特訓(xùn)隊……解散了……”
    方新教授看著卓木強巴，也略顯傷感，疲憊道：“終究……還是這個結(jié)果啊!”…卓木強巴道：“岳陽和張立，他們明天就要走了，等一下他們要來看你。胡楊隊長也要走了，他也要和你單獨聚聚……”
    方新教授道：“這么快?”
    卓木強巴道：“是啊，他們本都是部隊里的精英和骨干，哪里都需要他們，上級通知特訓(xùn)隊解散，他們的部隊。9然需要他們快些回去?！?br/>     方新教授道：“是啊，也該回去了，該走的總要走。強巴拉，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卓木強巴點頭道：“記得，你說過，我們在特訓(xùn)隊里要做的，首先便是多學(xué)、多看、多想，如果有一天，特訓(xùn)隊被解散了，我們可以自己去?？墒牵F(xiàn)在導(dǎo)師你……”
    方新教授揮手道：“我這點小傷，不礙事。或許實際行動我無法參加了，但是我可以給你們提供后勤保障啊，資料分析、物質(zhì)采集什么的我還是能做吧……”
    “不……”卓木強巴失聲道，“夠了，導(dǎo)師，你所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就算是我要再出發(fā)，也會靠自己的力量去做，你好好地休息，不要再為我的事情操勞了!”
    方新教授板起臉道：“這是什么話?看我身體不行了，就想把我踢到一邊?”
    卓木強巴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導(dǎo)師!我……我……”
    方新教授微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你的意思。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擔(dān)心，那么現(xiàn)在你的計劃是怎么安排的?”
    “現(xiàn)在……”卓木強巴汗顏，這幾天陷入特訓(xùn)隊即將解散的煩惱之中，每天坐臥不安，敏敏又遠赴美國，打了三次電話都不接，正是內(nèi)憂外患的多事之秋，哪里還想過什么計劃。
    方新教授道：“你看，又意氣用事了不是?如今我們面臨的情況，就如同加入特訓(xùn)隊之前，大部分資源都將失去，但我們獲得的是極為重要的，情報!比起兩年前，我們對這個帕巴拉神廟，可以說是從一無所知到較為了解，甚至比其他一些很早以前就在探尋帕巴拉神廟的組織還要了解，這就是我們的優(yōu)勢。對了——”方新教授嚴(yán)肅道，“我需要你一個肯定的答復(fù)，你是選擇放棄，還是繼續(xù)?”
    卓木強巴鄭重地答道：“我不會放棄的?！?br/>     [釜底抽薪]
    方新教授點頭道：“那好，你現(xiàn)在所要做的，其一是分析整合，把我們手中的資源集中起來，看看還剩下多少家底；其二是補充完善。最后是尋找新的合作伙伴，個人的力量肯定是不能夠完成這次冒險的?！?br/>     卓木強巴沉思道：“資源?我們哪里還剩下什么資源?”
    方新教授道：“人力資源。首先敏敏肯定會去，經(jīng)過特訓(xùn)隊的特訓(xùn)，她已經(jīng)是你不可缺少的助力了?！?br/>     卓木強巴擔(dān)憂道：“敏敏……敏敏她這段時間……都沒理我!”
    方新教授道：“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人家畢竟是小姑娘，一時難以接受嘛。不過話說回來，你玩那種……那種大被同眠，別說是敏敏，換誰也無法接受嘛。”
    卓木強巴臉色一紅一白，這是他這段時間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方新教授好像沒看見，自顧自道：“其余人嘛，亞拉法師那邊看他的意向，不過估計希望不大；老胡那方面我可以替你做工作，如果他最近沒有什么科考項目，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說服他。嗯，別的人就很難了，要想找值得信賴又有經(jīng)驗敢于冒險的人，這實在是太難了。其實，聽你說起在美洲叢林遇到的那位肖恩先生，我覺得還可以相信，畢竟共過患難嘛，但是你又沒有人家的聯(lián)系方法。其余人選，恐怕要找古俊仁博士幫忙，他對各國的探險家都有所了解，可以在那里找到些資料，其次就是財力資源，這方面雖說對你不是問題，但你最好還是抽個時間看看公司，別等你的紫麒麟找到了，你的公司也被你拖垮了。物力資源呢，對我們來說最欠缺的便是這方面了，雖然說通過德仁老爺我們可以搞到一些軍需物資，但比起特訓(xùn)隊來說，就實在差太遠。我們身上那些裝備，很多都是特別生產(chǎn)的，別說市面上沒有賣，就是部隊里也找不到。只有問問呂競男，這次行動之后那些特別器械是如何處理的，如果實在不行，恐怕我們還得通過特別途徑從國外找些稍次的替代品。關(guān)于情報資源，我負責(zé)替你準(zhǔn)備好，這點你不用擔(dān)心。”
    聽著導(dǎo)師的話，卓木強巴只有點頭的份兒。這時，張立和岳陽來向方新教授道別，呂競男將卓木強巴叫出去交代一些解散事宜，包括資金問題、人員問題、物資問題。卓木強巴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國家提供的裝備，雖說是卓木強巴全力資助下生產(chǎn)的，但那屬于國家機密，哪怕一顆螺絲釘，也不能外流；他的基金會里的余款，也剛好用完，剩下不足三位數(shù)。
    卓木強巴像做了虧心事一般，不敢直面呂競男的目光，交代完相關(guān)事宜，就逃命似的離開，拿著不足三位數(shù)的存折和厚厚的一本賬目清單，苦笑著回到病房。這邊，岳陽和張立也剛剛要離開病房，不知道他們和方新教授談了些什么，兩人都淚流滿面。一看到卓木強巴，岳陽就擁抱了上去，哭著道：“強巴少爺，你真是有一位好導(dǎo)師啊！”卓木強反而不知所措。
    沒有惜別，也沒有珍重，似乎所有的人，都不愿面對那殘酷的解散。亞拉法師行蹤飄忽，來去不定，只有呂竟男知道他已經(jīng)離開。張立和岳陽是偷偷走的，他們不愿也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那種別離，只留下片言的信，大意就是高興加人這個團體，感謝教官的培養(yǎng)和強巴少爺?shù)亩啻握疹?，鼓勵強巴少爺不要灰心，以后會繼續(xù)努力，今后有機會肯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云云……
    卓木強巴看了這封寫得吞吞吐吐、詞不達意的告別信哭笑不得，給教授看了也是微笑搖頭，兩個人只寫了一封信，居然是聯(lián)合署名。后來教授和胡楊隊長進行了一番長談，事后教授愁眉不展，卓木強巴知道多半胡楊隊長不能留下來，教授不說，他也不想再問。
    第二天一早，呂競男一身戎裝，背著行囊，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堵住了卓木強巴。卓木強巴心中竟有一絲悵然，敏敏走了，張立、岳陽走了，如今連教官也要走了，他訕訕道：“你……也準(zhǔn)備走啦，教官?”
    呂競男帶幾分譏笑，道：“肯和我說話啦?如果今天我不在醫(yī)院攔住你，你是不是都不準(zhǔn)備和我道別了?”
    “哪……哪有……”呂競男一笑，卓木強巴心中就打了個突，有些緊張起來，又咳嗽了兩聲。
    呂競男的目光有些迷亂，眼前這個神情疲憊、面色微黃、頭發(fā)凌亂的高大男子，還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躊躇滿志、盛氣凌人的強巴少爺嗎?她有些凄迷地舉起手，想替卓木強巴理一理蓬亂的頭發(fā)。卓木強巴微微一晃，呂競男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手停在半空，再難前進半分；她凝視著卓木強巴，目光中帶有別離的決然，卓木強巴看著鞋面兒，不敢對視。終于，呂競男的手退了回去，低聲道：“你……要保重身體?！薄澳阋惨粯?，教官?！?br/>     呂競男突然從軍裝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摸出一張折好的紙，含情脈脈道：“這個……”卓木強巴如遭雷擊，趕緊退了一步，這種情況，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呂競男面若冰霜，命令道：“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嗎?過來，拿著!”
    卓木強巴尷尬道：“教官，你知道……我……”
    呂競男將紙條強塞人卓木強巴手中，杏眉倒豎道：“這張名單，有帕巴拉神廟研究小組成員的聯(lián)系方式，我想你們會用得著。你不要用那種目光看著我，現(xiàn)在是什么社會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又會錯意了，卓木強巴那個窘，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他趕緊道：“謝謝，咳咳，謝謝你教官!”見呂競男又皺起了眉頭，忙解釋道，“咳……咳，我知道，雖然這樣說太……顯得太生疏了，但是除了說謝謝，我實在找不到別的詞來表示……”卓木強巴知道，呂競男是盡了自己最大努力在幫助他們了。
    呂競男淡淡道：“不要想得那么復(fù)雜，這是我以個人身份與那些專家們交流時取得的聯(lián)系方式，方新教授多少知道些，但可能不全。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走了?！闭f完，她邁開大步，終于和卓木強巴擦肩而過。卓木強巴默默地跟送出醫(yī)院，茫茫人海中，她不再回頭。
    約克郡，位于英格蘭的東部，是見證英格蘭歷史的重要城市，來到約克，仿如穿越時光隧道來到中世紀(jì)。
    這里有全英最大的歌德大教堂，不過索瑞斯來這里可不是為了懷古的，他拿著一份報告，正漫步在德溫河邊。跑了幾所著名的大學(xué)，聯(lián)絡(luò)了一批權(quán)威級專家，研究的結(jié)果都是一樣，他的心情是復(fù)雜的，一半驚喜，一半則是失望。研究結(jié)果顯示，他所認(rèn)為的那種介于動物與植物之間的進化體，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樣，那只是一群類似真菌的孢子結(jié)構(gòu)。它們數(shù)量極多，如珊瑚蟲一般借寄宿主群體生長，平日生命體完全埋藏在芽胞中，利用自身形成一個空氣囊泡，生命完全處于停滯狀態(tài)；一旦遇水，它們便恢復(fù)活性，除體積膨脹以外，還以某些細菌特有的瘋狂繁殖速度，幾乎每分鐘它們的數(shù)量都以立次方增長；加之它們是靠出芽進行分裂繁殖，個體與個體之間幾乎呈一種分子共價鍵的連接，為了占取更多的生存空間，吸收更多的水分，它們會往有水的地方攢縮，那時爆發(fā)的收縮力異常驚人，哪怕只是指頭粗細的一條線，其收縮的拉力也可達到上百公斤。雖然不是索瑞斯期望的生物種類，但畢竟也是讓生物學(xué)界動容的驚天發(fā)現(xiàn)。
    索瑞斯繞過一片叢林，大學(xué)里的人影漸漸稀少，在無人處，他停了下來，淡淡道：“你還要跟多久?出來吧?！彼?，這一段時間，自己都被人跟蹤著。這次跟得這么明顯，顯然對方已經(jīng)做好露面的準(zhǔn)備了。
    一道黑影閃過那人竟然從一株近十米高的樹丫上直接跳落，穩(wěn)穩(wěn)地落地，微笑道：“警覺性挺高的，索瑞斯。”如果卓木強巴在這里定會大吃一驚，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一頭銀發(fā)的肖恩。
    索瑞斯看了肖恩一眼，沒有露出絲毫驚訝，一臉不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你，律師肖恩。你不是d組的人嗎?為什么跟著我?難道想插手我們t組的事?”
    “t組嗎?”肖恩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哎呀，你們t組原來還存在啊?我以為你們t組早就被解散掉了，冒昧地問一句，你們還有多少個人呀?你們的決策者呢?好像很多年都沒有看到他了嘛?！?br/>     索瑞斯怒目咧齒，但他尚不敢動手。且不說人家組織編制完整，隊長厲害，就是這個肖恩，自己也沒有把握能收拾得下。聽聞他是一名植語者兼操獸師，而自己僅是一名操獸師，可以說和肖恩屬于同一等級甚至更次。他壓制著怒意道：“廢話少說，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肖恩懶洋洋道：“是這樣的，我覺得你和那個雙職莫金最近走得很近，似乎在找什么東西。你知道的，在我們組織中的人，多少都有些好奇，我實在是忍不住想問一問，你們究竟在找什么?”
    索瑞斯放下心來，如此看來，這個白發(fā)肖恩還不知情，他淡然道：“你的好奇心很強啊，不過似乎已經(jīng)越界了，那不是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問題吧。如果你們想聯(lián)手，那需要你們的隊長出面，直接和我們的隊長商量。你認(rèn)為跟蹤我就能查探出些什么消息嗎?恐怕讓你失望了，我最近只在做一些專業(yè)學(xué)術(shù)研究，是你不感興趣的東西?！?br/>     肖恩吃了個癟，卻滿不在乎道：“哦，據(jù)我觀察，好像就你和莫金兩個人在搗鼓，沒見你們決策者參加啊?反正我們這組人最近沒事，也很久都沒嘗試過三五個人組成超級小分隊進行冒險了，你怎么不考慮一下讓我加入呢?我可是能成為你們的一大幫助哦?！?br/>     肖恩的話并未引起索瑞斯的興趣，反而勾起了他的殺意。索瑞斯知道，在組織中，實力決定一切，肖恩的加人，就代表著他那個小組的加入，而己方僅莫金和自己兩人。況且他們已經(jīng)為帕巴拉神廟付出大量精力，肖恩這個時候提出加入，不是明擺著要來搶么?他還反復(fù)地提到?jīng)Q策者，一想起那恐怖的人，索瑞斯就眼角跳動，如果真的讓決策者知道了，他和莫金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他將報告夾在腋下，雙手緩慢而隱蔽地伸向口袋……
    肖恩一見氣勢不對，搶先發(fā)難道：“怎么，想殺人滅口么?你盡管試試，看是你那些小動物快，還是我的槍快?！彼肆藘刹?，又
    道，“如果不歡迎我加入，我退出就是，保證不再干擾你們的事，不用拼個你死我活吧。再見了……”說著，飛身上樹，連續(xù)幾個縱躍，漸漸遠去。
    索瑞斯朝著肖恩消失的方向大叫道：“替我們隊長轉(zhuǎn)告你們隊長雷，就說決策者問候他好!”說完，自己臉色一暗，心道：“希望決策者這三個字能鎮(zhèn)住他。肖恩，你到底知道多少?”
    病房內(nèi)頓時冷清下來，都走了，只剩下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一切又回到兩年前。守著空蕩蕩的病房，回想起半年前在這醫(yī)院時的熱鬧，卓木強巴空悵惘，心中說不出的失落感。回想起來，這兩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呢?就像演了一出黑色幽默劇，過眼云煙，一番追逐，最后竟然是這個結(jié)果。
    方新教授也看出卓木強巴的迷惘，為了幫助卓木強巴重拾信心，他建議卓木強巴這段時間回公司去看看。
    卓木強巴也想休息幾天，也該和公司的老伙計聯(lián)系聯(lián)系了，誰知道，三通電話一打，卓木強巴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第一個電話是直接掛給童方正的，手機一直沒人接聽；第二個電話打給總公司辦公室，該號已停機；第三個電話打給客戶服務(wù)中心，那是二十四小時熱線，同樣被停機!卓木強巴稍微掩飾了一下內(nèi)心的恐慌，告訴教授自己出去一下，匆匆趕往公司本部。
    卓木強巴搭車趕往天獅集團總部，路上不停地查找所熟知的電話，不是停機就是換號，離總部越近，他的心情越加焦慮不安。來到集團門口時，卓木強巴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那熟悉的大門上，掛的不再是天獅獒犬馴養(yǎng)基地，而是一塊寫著“華聯(lián)冷凍肉食加工廠”的牌子。保安緊守著大門不讓進，新公司也嚴(yán)格規(guī)定不能隨便同外人交談，卓木強巴只得找周邊人家打聽?！疤飒{集團?哦，你是說以前那家養(yǎng)獒的公司啊，早垮了，他們公司破產(chǎn)啦!聽說還欠了不少外債呢，這是銀行查封后重新拍賣的……”
    “怎么破產(chǎn)的?這我就不太清楚了，都好長一段時間了……”
    “啊，養(yǎng)獒那家公司啊，我知道啊。我看，大概是半年前吧，聽說公司老總攜款潛逃啦!你不知道啊，當(dāng)時很多養(yǎng)獒的人都來了，鬧得挺兇的，據(jù)說那家公司騙了他們不少錢，砸墻的砸墻，搶東西的搶東西……”
    卓木強巴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頓時變得失魂落魄。這家公司，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多少人付出的血汗，多少年艱苦的打拼，那已經(jīng)不僅僅是他的心血了，他的前半生已經(jīng)和這家公司融為一體?？墒?，怎么會一夜之間，突然就破產(chǎn)倒閉呢?
    卓木強巴怎么也想不明白。童方正不是商場新手，也不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就算面臨重大危機，他也有權(quán)衡和變通的手段，所以自己才放心地將公司交給他全權(quán)打理。自己和方正的友誼，也非一天兩天了，童方正是個什么樣的人，卓木強巴相信自己還是清楚的。以前那么多次外出獵奇，公司都照常運作，這次，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卓木強巴百思不得其解，只暗暗尋思：“方正啊方正，究竟公司出了什么事?你現(xiàn)在到哪里去了?”
    聯(lián)絡(luò)了一整天，卓木強巴翻遍了所有的電話簿和手機存號，總算打通了一個曾經(jīng)的員工的電話。這是名老員工了，參加過早期幾次尋獒隊，卓木強巴管他叫老汪。
    通過老汪，卓木強巴又聯(lián)系上幾名老員工，大致弄清了整個事情的內(nèi)幕。早在一年半以前，公司因為發(fā)生了職工毒種獒和狂犬事件，在業(yè)內(nèi)的聲譽大大下降，加上散戶不斷增加以及其余幾家同行的競爭，公司出現(xiàn)債務(wù)危機，這時，童方正提出一個回購發(fā)展計劃，以解決公司的燃眉之急。所謂回購發(fā)展，就是指采用連鎖方式，將新產(chǎn)的獒仔和半獒發(fā)展給下線養(yǎng)殖，同時收取一筆不菲的特種養(yǎng)殖金，公司承諾，當(dāng)下線養(yǎng)殖戶的幼獒長成并產(chǎn)下下一代時，公司以同樣高價回購新生幼獒。這樣一來，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能募集到大量資金助公司渡過難關(guān)，但問題是下一代幼獒出生的話，公司將付出更多倍的資金去補償那些養(yǎng)殖戶，如果公司沒有打開新的銷售途徑，公司就會在瞬間破產(chǎn)!
    這種計劃的利害卓木強巴當(dāng)然清楚，這在養(yǎng)殖業(yè)內(nèi)被稱作海貍鼠計劃或毒藥計劃，典型的損人不利己。用這個辦法來解決暫時的資金難題無異于飲鴆止渴，事實上到最后養(yǎng)殖行當(dāng)一定會出現(xiàn)失控局面，因為大規(guī)模養(yǎng)殖不僅無法保證質(zhì)量，而且破壞了游戲規(guī)則，最后造成次品泛濫，不管是大小養(yǎng)殖戶，最終結(jié)果都是慘淡收場。童方正不會不知道這個計劃的危害性，卓木強巴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冒這個險。
    湊巧的是，當(dāng)童方正提出這個計劃時，正是卓木強巴在美洲叢林生死不知的時候，幾個高層原本打算向卓木強巴匯報這一情況，卻無論如何聯(lián)系不上，事后童方正保證能找到合理的銷售渠道，加上在毒獒事件發(fā)生后，童方正換掉了一批高層，這次因為反對事件，他又換掉了一批高層，基本上保持高層聲音一致，而當(dāng)時也確實緩解了公司資金短缺問題，所以沒有引起底層員工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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