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章 質(zhì)孫
- 今兒大宴儀,乖官穿著[曳撒],蒙古語叫做[質(zhì)孫],大明俗稱斷腰袍,下面裙子是有褶的,也就是后世影視劇里頭錦衣衛(wèi)的那身經(jīng)典打扮,總之,看起來就不太像是天朝傳統(tǒng)服飾。
但問題是看著不太像,不代表它就不是,乖官這一身曳撒,那是飛魚的袍式,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biāo)脊砩弦律训故且粯觾海?dāng)然,也和很多官員一樣,因為這本來就是前元的朝廷禮服,大宴儀上至天子下肢百官,都得穿著,《元史》:質(zhì)孫,漢言一色服也,預(yù)宴之服,衣服同制,謂之質(zhì)孫。
乖官在五百年后那也是常常混跡度娘漢服吧的,動不動要瞧見無數(shù)自詡磚家貼,說這個不是漢服,那個是影視服,似乎只有他批準(zhǔn)了才是漢人的服飾,有時候乖官真想吐那些人一臉,泥馬,你以為你是廣電總局啊!
這個時代,王世貞寫《觚不觚錄》,其中就寫的很清楚,說士大夫宴飲[必衣曳撒],這就像是天朝學(xué)了南洋制糖方法,只字不改,就叫西洋糖(大明南洋稱西洋),然后整船整船地賣給歐洲諸國,出口創(chuàng)外匯,諸國稱之為中國糖。
什么叫氣度?這就叫做氣度。
不像后世,說起來似乎民主禮儀,這個不是我們的,那個不是我們的,其實一股子奴才氣,好似他就是個包衣奴才,給主子們保管著東西,什么都是主子的。
當(dāng)然。任何時代都有嘴炮黨。大明嘴炮黨也不少,像是正德年監(jiān)察御史虞守隨就吐槽:蓋中國之所以為中國者, 以有禮儀之風(fēng), 衣冠文物之美也。況我祖宗革胡元腥膻、左衽之陋,,冠服、禮儀具有定式。圣子神孫、文臣武士萬世所當(dāng)遵守,奚可以一時之便,而更恒久之制乎?
明季的大名士沈德符也吐槽說:泥馬,這明明是胡人上下馬穿著的衣裳,怎么士紳們都當(dāng)常服來穿?
但不管這些大明嘴炮黨如何抨擊,曳撒這玩意兒依然是朝廷禮服。皇帝起居穿,出游穿,狩獵穿,宴飲還是穿。官紳們更是如此,而且明中后期思想解放,百花爭艷,人們熱衷刪改衣裳,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大明稱之為[服妖]。
像是儒家泰州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王艮,動不動穿個大紅袍戴個高帽子,你要跟他講[心齋公,你這個不是我朝祖制。],你瞧他是不是老大耳刮子抽你。說不準(zhǔn)還要罵你[祖你奶奶個腿,豎子,速與老夫滾出。]
所以乖官穿著一身飛魚曳撒,面帶笑容,實際上腦子里頭開運動會一般,想了很多事情的。
當(dāng)然,他這笑容,落在一干清流文臣眼中,未免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臉,有那聰明的。知道這時候鄭國舅勢大,扭頭裝看不見,有耿直的,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著,有圓滑的。就拿眼神安撫同黨總總不一而足。
當(dāng)然,總是有人不怕死的。這時候就有官員出聲諷刺,“鄭都督劍履上殿,謁贊不名,真有曹孟德風(fēng)采啊!”
吵吵嚷嚷的大殿內(nèi)頓時就靜了下來,紛紛看著說話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李戼(mao,古同卯),心中就道:真是個強項(不怕砍腦袋的硬脖子)啊!
后世給曹操翻案的不少,但是在大明朝,曹丞相絕對不是一個好名詞,像是劍履上殿,謁贊不名,更是囂張跋扈的權(quán)臣的代名詞。,
大明已經(jīng)不是大漢朝,要脫鞋子上殿,但佩劍上殿的,還真就乖官這么一個。
右僉都御使已經(jīng)不是小官了,正四品,外放出去也得是布政使或者巡撫,那就是封疆大吏了,不過大家都知道如今鄭國舅大勢已成,尤其在大宴儀這個當(dāng)口,挑釁鄭國舅,那真跟找死差不多,沒見著番臣那邊坐著三娘子,布延小王子,這東、西蒙古部落之主,都是鄭國舅招攬來的,據(jù)說一個是他閨房中人,一個是他大舅子,可謂是他的鐵桿,此外,那朝鮮國的使臣坐著,有消息說朝鮮國王送了一位翁主給鄭國舅做妾,那不消說日后朝鮮也是幫著鄭國舅說話的,至于九州宣慰司的使臣,九州宣慰司還要說么?
這世上沒有笨蛋,在朝堂上,也沒有所謂保密的消息,但在這時候還如此譏諷鄭國舅,那真不得不說此人是強項了。
乖官被諷刺了,卻猶自臉上帶笑,他之前就跟萬歷說過了,甭說有人蹦出來,就算沒人甭出來,他也是要挑事兒的。
這就跟指鹿為馬的趙高耍的手段差不多,我說鹿是馬,馬是鹿,我倒要看看,誰反對,誰贊成。
這事兒,后來的九千歲也干過,就是修生祠,袁督師不也要主動上表懇求給九千歲修生祠么!
天朝的手段就是這樣的,你再大的才,跟我不是一路的,那就不行,反過來說,我要做事,你跟我不是一路的,老在旁邊搗亂,我自然是要把你踢下去的。
手法雖然臟了一些,總比我要決國之生死一戰(zhàn),后面卻被自己人斷了糧餉要強。
這個手法被后世總結(jié),就叫做,攘外必先安內(nèi)。
乖官這一出,無非就是要再扮一扮小人,瞧瞧到底哪些反對他的,大明朝堂上可不乏為了反對而反對的人。
他搭臺唱戲,為了就是如此,故而右僉都御史李戼嗆聲,他非但不惱,反而還笑了起來。
乖官踱步就到了李戼座前,大宴儀群臣分左右而坐,殿上都是高官,公侯伯之類更不少,低品官中,若非都給事中這類品階雖低權(quán)卻重的,大抵要坐到外頭去,人數(shù)之多,都要排到午門外去,但沒人嫌麻煩。這是大明炫耀武功的大宴儀。若不把官兒都安排上,那還炫耀個甚?后世屁大點小官娶兒媳婦還得辦幾十桌上百桌呢!
“李御史,曹孟德可是個黑臉的,論長相,比我差八條街那么遠(yuǎn),論詩詞么”乖官到了跟前,緩緩抽出腰間長劍,伸指在劍脊上一彈,叮一聲,帶著顫音。文人謂之龍吟。
他腰間這把劍,那是錦衣衛(wèi)衙門造的,倭刀式樣,甚至劍柄上的銘文都是[薩摩國某某]。若是后世有這類刀劍,不消懷疑,肯定是明朝的時候朝廷山寨的。
這種薩摩國刀劍,刀鐔極小,幾乎沒有一般,比正常寶劍帶個劍鐔看起來還要修長,故此劍姿優(yōu)美,極得大明文人喜歡,俗話說,有需要自然就有市場。若不然薩摩區(qū)區(qū)扶桑小國,為何有那么多山寨它的,這就如有人喜歡細(xì)長的模特身材差不多。
乖官這把劍,因為是錦衣衛(wèi)專門打造出來給高官所用,第一考慮自然是美觀,故此劍姿格外地修長,長劍一拔在手,就宛如有一汪清泉在劍刃上流淌,伸指一彈之下,纖細(xì)地劍身伸指微微顫抖起來。上面的光線便似乎在躍動一般,映得乖官半邊臉兒發(fā)光發(fā)亮。,
他一轉(zhuǎn)身,沖殿上萬歷就大聲道:“陛下,臣弟就舞一曲曹孟德的《短歌行》罷!”說罷,劍在手上挽了個花。然后一橫在胸前,雙眉一展。高聲便唱道:“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
這首短歌行,乖官取的是后世少將歌唱家楊洪基所唱的《三國演義》版本,那是一個美聲唱法的版本,但是又把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袁世海的架子花臉加了一些進去,再糅合他本身的劍術(shù),已經(jīng)足謂唱念做打俱佳了。
這個時代其實后世戲劇其實已經(jīng)有雛形了,也就是極著名的南戲班子,高官顯貴們家中多有蓄養(yǎng)的,故此乖官的這個唱法還是能夠被欣賞的。
其實這首短歌行這時候唱還算得應(yīng)景兒的,畢竟,曹操的文采和氣度擺那兒呢!何況最后一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那也是點題的,乖官邊歌邊舞,唱到[青青子衿,我心]處,手上長劍便急舞起來,腳步更是就在右僉都御史李戼跟前打轉(zhuǎn)。
李戼出聲諷刺不假,但這不代表他就真有泰山崩于前色不變的胸懷修養(yǎng),任誰被一把長劍在眼前晃來晃去,臉色怕都要不好看的,但是這時候他要強撐面子,不能有點滴退縮,故此,恐懼之下臉色都變黃了,雖然強自鎮(zhèn)定,卻能看見雙手不停顫抖。
待到乖官唱至[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處,腳下一轉(zhuǎn),身形隨之而動,滴溜溜轉(zhuǎn)了三圈,長劍在頭頂盤了兩個劍花,刷一聲就從李戼眼前掠過
眾人一片驚聲之中,右僉都御史李戼這時候才覺得臉上劍風(fēng)刮過,心頭狂跳之下,不由自主伸手撫了撫臉頰,頓覺下巴上手感怪異,垂目一瞧,這才發(fā)覺下頜一部美髯,卻是齊齊被鄭國舅給削斷,此刻紛紛揚揚灑落在跟前的宴幾上。
乖官未做停留,朗聲高唱道:“山不厭高,水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長劍一揮,緩緩納劍入鞘,沖殿上萬歷大聲道:“臣弟為陛下賀。”
那邊李戼臉色漲紫,雙拳緊握之下,只見手背青筋鼓鼓而跳。
古代有髡刑一說,而且還是五刑之一,這種剃掉犯人須發(fā)的刑法是一種極為嚴(yán)重的恥辱刑法,雖然說唐宋時候已經(jīng)被廢掉,但民間依然視之為極大恥辱,所以后世人看三國演義中曹操割發(fā)代首,好像開玩笑一般,但在當(dāng)時來講的確是很嚴(yán)重了。
即便是明季正是思潮大解放的時代,割掉人的須發(fā)依然是極為嚴(yán)重的恥辱,譬如金瓶梅中西門慶要剪潘金蓮的一綹頭發(fā)去,潘六兒是什么態(tài)度呢?心若死灰。
故此李戼被乖官一劍剔去下頜胡須,群臣大嘩,那些官員未免要想,鄭國舅太也囂張跋扈了,折辱人也不是這般折辱法兒的。
“鄭國舅,汝欺人太甚”果然就有人跳出來為李戼伸冤,乖官不為所動,這態(tài)度更是讓無數(shù)清流暴怒,紛紛起身指責(zé)
正在這當(dāng)口。只聽得[工咚]一聲。卻是右僉都御史李戼一頭栽倒在地上,把案幾都撞翻了。
殿上亂作一團,乖官卻只是撫著劍柄冷笑,大明的御史言官們,絕大多數(shù)跟瘋狗一般,只是為了彈劾人而彈劾,卻幾乎罕見真有為了百姓而呼聲的,更多的只是黨爭的前鋒,為閣老們打頭陣的幾乎都是這些人,搞黨爭是一流的。其余的,全是末流。,
便在朝堂上亂作一團的時候,靖海侯府邸中,奴兒哈赤的老娘喜塔拉.額穆齊正在苦口婆心教育女兒雪月兒。
奴兒哈赤在大漠也算立了不淺的功勞。這次論功,非但順利地襲了他那死鬼老爹建州衛(wèi)指揮使的職,甚至還授了鎮(zhèn)國將軍,等若后世封中將,在女直這等少數(shù)民族來講,那就是不得了的恩典了,要知道,大明九邊那么多總兵副總兵的,能有幾個授鎮(zhèn)國將軍的?大多數(shù)也就是等死了,朝廷恩典。追贈一個鎮(zhèn)國將軍。
奴兒哈赤四歲喪父,自小在李成梁府上長大,也就是說,喜塔拉做寡婦十?dāng)?shù)年,一直在李家,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孩子。
她這次隨著兒子進京,去看女兒的時候卻是大吃一驚,女兒居然到現(xiàn)在還是完璧之身?
喜塔拉就是那種蔓藤一般的女人,她的觀念中。只要女人沒依靠上男人,那這個女人無疑是失敗的。
故此她狠狠就教訓(xùn)了一頓女兒佟雪月兒,雪月兒還感覺很委屈,要知道她跟了乖官以來,連乖官的面也沒見著幾次。
可是。十七歲的大姑娘,被老娘這么教訓(xùn)。總是有些不服氣的,原本要解釋的話,到了嘴巴旁邊就變了,“娘,你在伯府十?dāng)?shù)年謹(jǐn)小慎微,難道要女兒也這般么?”
她說到此處,看著喜塔拉的眼睛,定定就道:“難道要女兒也學(xué)娘這般,用身子巴結(jié)權(quán)貴?讓兒女們沒名沒分地”
啪得一聲,雪月兒下半截話全被一巴掌扇了回去。
看著女兒不可置信的眼瞳,喜塔拉顫抖著手慢慢收回來,母女兩人對視良久,半晌,喜塔拉才嘆氣,“你以為,娘真跟伯爺有什么?”
佟雪月兒眼眶中噙滿了淚水騰一下站起來,“難道不是么!”
嘆了口氣,喜塔拉就道:“伯爺跟叫場(明譯叫場,后譯覺昌安,努爾哈赤的爺爺)是結(jié)拜兄弟,雖然這個兄弟未必真,卻也不至于要把我收到房里頭招人閑話,為娘承認(rèn)跟伯爺有過一段,但那真是酒后失態(tài),后來伯爺從未碰過我”
這個艷熟的誥命夫人緩緩說了一段秘聞,佟雪月兒越聽臉色越白,身形搖晃不已,以前,她只是懷疑,可如今卻是喜塔拉親口說出,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這么說我真是伯爺?shù)呐畠海俊辟⊙┰聝侯澏吨曇簟?br/>
喜塔拉臉上流露出一絲尷尬,“為娘也不清楚,當(dāng)時伯爺征伐阿臺,叫場和他失作為使者勸降”她說到自家公公叫場和丈夫他失,臉上毫無波動,似乎在說無干的人一般,而阿臺是什么人呢?奴兒哈赤的舅舅,阿臺那個造大明的反而被李成梁活捉結(jié)果送到京師處斬棄市的老爸阿突罕,不消說,自然是奴兒哈赤的外公了。 為何如此?一則女直乃是蠻夷之輩,親戚間殺來殺去不稀奇,女人根本就習(xí)慣了,二來這也是十?dāng)?shù)年前的事兒了,喜塔拉在寧遠(yuǎn)伯府十多年,對以前的事情,要不是女兒今日說起,都快塵封在記憶深處想不起來了。
建州女直指揮使的女人,聽起來好聽,實際上不就是窮山惡水中一個土大王的女人么,甭說穿金戴銀了,有時候鹽也吃不上,那種日子有什么好懷念的。
這就像是金瓶梅里頭的潘金蓮,雖然跟武大郎是正頭娘子,可她寧愿殺了武大郎去給西門慶做小,在女人之間勾心斗角,為何?西門大官人有錢啊!西門家女眷出去逛街,閑漢們瞧見都咋舌,認(rèn)為是哪家公侯家的女眷,給武大郎做老婆,有這樣的虛榮風(fēng)光么?
用后世的話說,就叫做,寧愿坐在寶馬里面流淚,也不愿坐在自行車后微笑。
給他失做老婆,聽起來好聽,建州衛(wèi)指揮使夫人,可建州衛(wèi)指揮使根本就是李成梁的一條狗,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巴結(jié)李成梁,她當(dāng)初勾眉弄眼的,跟李成梁勾搭了一腿,李成梁估摸著也是覺得跟侄媳婦來得刺激,一時間酒后沒管住褲襠,不過李成梁怎么說也是極有城府和野心的,睡了建州衛(wèi)指揮使他失的老婆,當(dāng)機立斷,帶叫場和他失去征討阿臺,結(jié)果叫場和他失就沒回來,說是因為做使者去勸降被誤殺了,具體怎么樣子,鬼才知道。
喜塔拉得到公公和丈夫死訊,一開始還挺高興,就跟潘金蓮剛弄死武大郎估摸著一個心情,但慢慢的心越來越冷,李成梁居然再也不來找她了。
這就是喜塔拉的悲劇,但是喜塔拉怎么說也頂著建州衛(wèi)指揮使夫人的誥命,兒子奴兒哈赤似乎因為李成梁的愧疚而被收為義子,加之她又懷孕了,故此一直就在李府住了下來,但是,雪月兒到底是誰的種,這個,喜塔拉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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