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節(jié) 從此朕既國家(2)
    ,我要做皇帝 !
    元王子嗣們,當(dāng)然沒有任何其他道路可走。
    當(dāng)然了,他們的目的也達(dá)到了。
    哭廟于太上皇之前。
    無論如何,天子事后都要具太牢以告列祖列宗。
    包括,但不限于太廟、高廟和太宗廟以及仁宗廟,甚至于惠廟那邊也走一個過場。
    這樣一來,祖宗的靈魂將從九泉歸來,他們的意志將通過龜甲具現(xiàn)。
    雖然大家都知道,結(jié)果必然是當(dāng)今天子完美的得到了‘先帝們’的寬恕。
    然而,壓力卻已經(jīng)轉(zhuǎn)給了皇室。
    劉氏天子,向來最要臉皮,最講顏面。
    當(dāng)年太宗時,民間有民謠歌曰:一尺布,尚能縫,兄弟兩人,不相容。
    太宗皇帝聞之,立刻封淮南厲王三子為王。
    以此證明,他完全絕對沒有故意害自己的親弟弟。
    更不是要貪圖淮南國的土地!
    而今上,自證受命于天,又在宣室殿上方,懸牌匾曰:四海窮困,天祿永終。
    他自然是一個比太宗還要要面子的人。
    只要要面子,事情就好辦了。
    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年半載。
    他們之中,必然會誕生至少一位諸侯王,甚至還可能出現(xiàn)兩三個!
    這是劉氏的慣性。
    不會因為時間和世界的變化而改變。
    當(dāng)然了,他們也深知,自己這么干,其實是將朝野上下,尤其是丞相周亞夫,御史大夫晁錯以及太常、少府、東宮,統(tǒng)統(tǒng)得罪的干干凈凈。
    這些人和他們的后代,肯定會視自己這些人為仇寇。
    但這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若能王一國,續(xù)元王宗廟香火,使子孫后代能安享富貴。
    他們要恨就恨吧!
    難不成,他們還敢殺人不成?
    最多以后子孫后代,在這些人面前,沒有什么好臉色和好果子吃。
    但那又如何?
    現(xiàn)在的情況和形勢就是天子至高無上,擁有遠(yuǎn)邁一切的威權(quán)。
    朝野上下,全部加起來,也不夠當(dāng)今天子一個指頭來摁死的。
    只要抱上天子大腿,學(xué)習(xí)復(fù)陽候陳嘉跟宋子侯許九,誰又能動的了大家伙?
    因此,這些元王子嗣,表面上看上去都是誠惶誠恐,但實則淡定無比。
    在他們之后,負(fù)責(zé)守衛(wèi)太廟的郎官、武士以及廟祝官和祝祀官,也全部都如元王子嗣一般,坦露上衣,集體跪倒劉徹御駕之前,口稱:“臣等無能,致使太廟受擾,祖宗神靈不得其靜,愿伏法受死,伏請陛下恩準(zhǔn)!”
    對這些人而言,他們現(xiàn)在能死,都已經(jīng)是一種幸福了。
    只要不牽連自己的家人,就已經(jīng)是皇恩浩蕩,天子慈悲了。
    豈能再奢求更多?
    劉徹端坐在駟車之上,看著這些人。
    太廟上下,連官員帶士兵以及各種雜役人員,攏共有三百多人。
    這些人,都有著自己的家人和妻小。
    他們?nèi)羰撬涝谶@樣的變故里,劉徹很清楚,他們的子孫和妻小,將會是個什么下場。
    首先,父母將無人奉老(假如是獨子家庭的話),其次幼子孺兒,將會失孤(他們的妻子百分百會改嫁)。
    劉徹于是站起身來,看著他們,說道:“朕受命于天,天命朕牧狩天下,卿等皆有罪,朕亦然,百官之非,天下治亂,在朕一人而已!朕已削發(fā)代罪,以朕親躬,而贖群臣之罪!爾等,亦在其列,皆赦!”
    劉徹赦免他們不僅僅是出于憐憫、同情等方向,更是出于維護(hù)朝野局面的考慮。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倘若太廟武士和官員統(tǒng)統(tǒng)要治罪。
    那么,始作俑者的御史大夫晁錯要不要治罪?
    答案是肯定的。
    哪怕劉徹不愿意,那些晁錯的仇人和政敵,也會拿著這個當(dāng)借口,天天說年年說。
    即使劉徹能堅持住,晁錯也未必能堅持住。
    當(dāng)年,郅候薄昭,就是被大臣們天天在自己家門外唱哀歌唱的不得不自殺謝罪的。
    學(xué)習(xí)當(dāng)年故智,對官僚來說,簡直不要太簡單了。
    另外,因為元王子孫們是從內(nèi)史衙門的缺口進(jìn)的太廟。
    現(xiàn)任內(nèi)史田叔和顏異等劉徹心腹,統(tǒng)統(tǒng)要下獄走一趟。
    即使能出來,那也要自絕于天下,終生不能出仕。
    所以,這既是劉徹的同情與憐憫,也是對朝局把控的必然,更是收買人心的舉動。
    “丞相!”劉徹下令:“御史大夫!”
    “臣等在!”周亞夫與晁錯立刻出列恭拜。
    “太常!”劉徹又說道。
    “臣在!”竇彭祖也出列拜道。
    “卿等將朕之發(fā),奉于太廟太上皇衣冠之前,待朕謝罪!”劉徹說道。
    “諾!”
    于是,周亞夫帶著晁錯和竇彭祖,恭敬的從王道那里接過那縷被呈在一個盒子里的頭發(fā),然后,恭身三拜。
    而那些原本以為必死的奉祀官、祝祀官以及武士士兵和官吏,看到這個場景,頓時就哭成了一片。
    甚至有人爬著爬到劉徹的御駕之前,哭著說道:“臣等有罪,合該當(dāng)死,陛下萬乘之尊,天命之子,何等尊貴?何以如此?主辱臣死,自古皆然,臣等豈敢以微末卑鄙之身,令陛下蒙羞,勿為也!”
    說著就要拔劍自刎。
    好在,被左右衛(wèi)士立刻搶奪走了武器,制服在地。
    劉徹看著他們的容貌,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視死如歸的神色。
    劉徹知道,他們沒有在演戲。
    這是事實!
    所謂,**************,負(fù)心從來士大夫!
    尤其是這些給漢室宗廟守靈的武士官員的忠誠和血氣,從來都是鐵骨錚錚。
    當(dāng)年,諸侯大臣共誅諸呂。
    殺的長安血流成河,最終將諸呂全部剪除,于是迎來代王。
    代王車駕入長安,進(jìn)抵司馬門。
    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諸呂都被消滅干凈的時候了。
    但是,當(dāng)代王車駕來到司馬門下時,十位武士持著長戟攔在車駕之前,大聲喊道:天子在也,足下何來?
    直到太尉周勃出面,才將他們訓(xùn)走。
    又有夏侯嬰跟劉興居,帶人前去抓捕少帝兄弟,對著瑟瑟發(fā)抖的少帝說:“足下非劉氏子,不當(dāng)立!”
    然后,就遭到了護(hù)衛(wèi)少帝兄弟的侍衛(wèi)持械反抗。
    注意,那個時候諸侯大臣已經(jīng)控制了局面,諸呂被剪除,在事實上,監(jiān)視和保護(hù)少帝的人是傾向諸侯大臣的侍從。
    你可以說這些人愚忠,可以說他們死腦筋。
    但他們確實存在,而且是一個極大的群體。
    對于普通百姓和下層的官員們來說。
    他們不懂統(tǒng)治者的大腦回路,也不知道統(tǒng)治者們到底在下什么大旗。
    他們只知道一件事情。
    在現(xiàn)在是忠君,在后世是愛國。
    統(tǒng)治者和精英們固然可以大放厥詞,甚至得意洋洋的耀武揚(yáng)威,指著他們說道:蠢貨。
    但他們就在那里。
    不容忽視,不容無視,不容蔑視。
    他們或許力量微薄,或許孤立無援。
    但三千越甲能吞吳,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誰傷了他們的心,讓他們失望,誰就必定滅亡!
    因為,歸根結(jié)底,國家和政權(quán),需要他們?nèi)ケWo(hù),他們都放棄了國家和皇帝,誰會愿意為皇帝和國家流血?
    士大夫嗎?統(tǒng)治者嗎?
    這是搞笑嗎?
    只是可惜,統(tǒng)治者和精英們向來自我感覺良好。
    “朕以己代爾等之罪……”劉徹看著這些人,緩緩的說道:“爾等的性命,就是朕的了,朕沒有讓爾等去死,爾等可以死嗎?”
    這些人方才哭著拜道:“諾!臣等愿為陛下前驅(qū),請為親兵,為陛下沖鋒陷陣!”
    “善!”劉徹于是撫掌贊道:“卿等當(dāng)留有用之軀,磨礪己身,未來聽朕號令,報效家國!”
    “吾等愿永為陛下之劍,世世代代,子子孫孫為陛下之士!”于是,三百多人全都匍匐而拜:“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大臣列侯和軍隊將士也紛紛恭身而拜:“陛下嘉大惠,降大德,施于臣等,臣等感激涕零,愿永永為陛下牛馬!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于是,整個長安城,都回蕩著萬歲之聲。
    ………………………………………………
    從太廟回返宮中,劉徹剛剛卸下天子衣冠,立刻就有一位宦官,前來說道:“陛下,太皇太后與皇太后有請!”
    “嗯,果然不出朕所料!”劉徹在心里點點頭。
    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東宮,豈能不知道?
    他一知道,反應(yīng)就只有一個了。
    東宮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是不得不交權(quán)了。
    不交權(quán),天下和百官,立刻就要沸騰了。
    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能在天下人的反對聲中,還敢繼續(xù)擅權(quán)的。
    “請轉(zhuǎn)告太皇太后與太后,朕即刻就過去……”表面上,劉徹還是古井無波,一副今天啥事也沒有發(fā)生的模樣。
    …………………………………………
    東宮,太皇太后竇氏與薄太后,攜手坐在上座,聽著竇彭祖的報告。
    隨著竇彭祖的轉(zhuǎn)述,竇氏的神情漸漸放松了下來。
    “皇帝真是有心了……”竇氏對著薄太后感慨道:“為著哀家,居然不惜以發(fā)待罪,還要告罪太廟,這是哀家的不是啊……”
    薄太后連忙道:“母后,這都是皇帝該做的,當(dāng)年,太宗皇帝侍奉先太后,常常衣不解帶,親嘗湯藥,此臣與母后所共見,皇帝為太宗之嗣,先帝之子,孝順母后,本屬應(yīng)當(dāng)!”
    “哀家知道……”竇太后也終于笑了起來:“只是,哀家更知道,哀家不適合秉政,這從今以后啊,哀家就專心念誦《道德經(jīng)》為先帝和太宗以及高皇帝祈福就好了,這朝野內(nèi)外和宮中上下,就讓皇帝去處理吧……”
    “傳哀家的旨意:從今往后,但有列侯公卿,入宮來與哀家要言說政務(wù)者,皆不見而逐之!”竇太后對著自己身旁的一個宦官道:“即便其手持哀家信物,也不見!”
    “諾!”
    隨著竇太后的吩咐,一個時代,終于結(jié)束。
    從此以后,東宮退居幕后,徹底隱藏在了宮闕和閣樓之中。
    漢家王朝,劉氏天下,進(jìn)入了皇帝全面執(zhí)政,再無桎梏的時代。
    真正的,一言以為天下法,出口成憲,無可置疑,無可辯駁,無可顧忌的天子。
    “啟稟太皇太后,館陶長公主求見……”
    竇氏話音未落,就有著宦官進(jìn)來稟報。
    竇氏聞言,深思了片刻。
    對自己的這個女兒,她這個當(dāng)母親還不了解嗎?
    說得好聽點,這個女兒是女強(qiáng)人,是魯元長公主。
    但說得難聽點,就是一個仗著母親、女兒以及女婿的威權(quán),肆無忌憚,橫行無忌的潑婦!
    她連丈夫都要欺壓,都要剝削。
    其他一切公卿列侯,在她眼里,都是彘狗!
    這些年來,她這個母親一直在縱容著她。
    竇氏的想法很簡單:哀家就這么一個女兒,不寵著她寵誰?
    但,今天發(fā)生的事情,給了竇氏巨大的打擊。
    使她知道,假如再繼續(xù)跟過去一樣,恐怕沒有什么好結(jié)果。
    皇帝孫子能護(hù)她一時,還能護(hù)她一世不成?
    況且,她自己也沒幾年好活了。
    她死后,館陶若是繼續(xù)這樣放肆,那就恐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了。
    竇氏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魯元長公主的女兒,惠帝的皇后,張皇后的葬禮。
    雖然太宗皇帝給足了張皇后面子,以皇后禮儀,安葬在惠帝陵寢之旁。
    可是,那張皇后冷清凄慘的晚年,讓竇氏依舊記憶深刻。
    竇氏外戚的第一代和第二代,能夠謹(jǐn)守法度,也與此有關(guān)。
    沒有人想自己成為第二個諸呂!
    “告訴館陶,哀家很乏,從今以后,沒有要事,不要隨意入宮……”竇氏長出一口氣,道:“既做陳氏婦,館陶就應(yīng)該有個陳氏婦的樣子,在家相夫教子,豈不快哉?傳哀家懿旨,收回哀家所賜館陶的令信與符節(jié),再傳令少府,無哀家旨意,不得調(diào)撥一錢給館陶,不如令,從法而致之!”
    在竇氏看來,這是自己在給館陶這個寶貝女兒預(yù)留后路。
    同時也是希望對方能夠收斂一些,規(guī)矩一些。
    不然的話,等自己一死,館陶恐怕不僅僅可能自己要出問題,甚至還會牽連皇后。
    作為劉氏的太皇太后,竇氏很清楚,劉氏天子對自己的皇后的要求,唯在賢淑而已。
    先帝時,哪怕再怎么不喜薄后,甚至薄后無后,不也能安享皇后之尊,最終成為太后嗎?
    這就是賢淑的作用!
    反之……
    就是滔天的禍害!(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