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皇帝 ！
    “渭橋到了……”
    趙佗掀開車簾，有些激動的站起身來，眺望著遠(yuǎn)方那座橫跨渭河的大橋。
    “渭橋啊……”
    在每一個當(dāng)年曾經(jīng)忠于那面秦帝國的黑龍旗的將軍貴族而言，渭橋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僅次商君帶來的耕戰(zhàn)系統(tǒng)以及贏氏王族。
    這是因為，這條橋，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大秦帝國的象征。
    在秦時，無論是馳道，還是直道，不管是南方的新道，還是北方的回中道，仰或者西南群山中的五尺道。（注1）
    所有的一切道路，最終它們的終點(diǎn)站，都在渭橋。
    大秦帝國借此，將全國控制于掌下。
    當(dāng)年，趙佗決定獨(dú)立后，下達(dá)的第一個命令，就是燒毀新道關(guān)卡，落下巨石，堵塞靈渠，以此阻擋一切來自中國的亂兵或者前來調(diào)兵的使者。
    另外，這條橋，不僅僅只是一個天下道路交通的終點(diǎn)站那么簡單。
    在秦軍將佐和貴族心中，它還是秦帝國霸權(quán)與盛世的象征。
    這條自昭王時期，就開始修建的橋梁，見證了整個秦帝國的輝煌與強(qiáng)盛。
    白起王翦蒙恬，張儀呂不韋李斯，一位位大秦帝國的名臣將相，都曾經(jīng)駐足在渭橋之上，對著滔滔渭河，抒發(fā)自己的情感。
    因此，始皇帝重修渭橋時，就特別下令要求有司部門以‘法天象地’，作為渭橋工程的設(shè)計思路。
    重新落成后的渭橋，規(guī)模擴(kuò)大了兩倍。
    從一條只是供咸陽貴族居民出入的橋梁，變成了如今這座，橫跨渭河南北，將世界連為一體的交通樞紐。
    重新落成后的渭橋，成為了秦帝國的象征之一。
    所謂‘渭水貫都，以象天漢（銀河），橫橋南渡，以法牽牛’。
    始皇帝更是非常喜愛這座橋梁。曾經(jīng)稱贊說過：朕周定四極，經(jīng)緯天下，三王五帝，孰與之比？
    時隔七十年。再次看到這條橫跨渭河南北的故國象征。
    趙佗感覺有些眼眶濕潤。
    只是舉目四望，當(dāng)年的秦宮秦瓦，如今，已成漢城漢磚。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趙佗長嘆著吟道：“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此時此刻，趙佗終于發(fā)現(xiàn)，他，原來依然是那個大秦騎郎，南海郡龍且令。
    也就是所謂的遺老遺少。
    車隊從渭橋駛過，車轱轆壓的橋面嘎吱嘎吱的響。
    橋下，奔流不息的渭河，向東流去。
    橋還是熟悉的那座橋，當(dāng)故國早已不是那個熟悉的故國了。
    甚至，整個世界。可能就剩下他這個最后的秦將、秦官了。
    讓趙佗感覺分外孤寂，有種想要仰天長嘯：悠悠蒼天，此何人哉？！的沖動。
    當(dāng)車隊駛過渭橋，雄偉壯麗的長安城，已經(jīng)近在咫尺。
    趙佗回望對岸的南方。
    那隱藏在群山之中，磚瓦碎片之下的廢墟。
    他仿佛看到了，那面黑龍旗，在迎風(fēng)飄揚(yáng)，那個熟悉的咸陽城，正屹立在朝陽中。
    城頭上似乎還有著歡呼的百姓。滿城的酒香，以及喝的大醉伶仃，一個個相互攙扶著，打著嘴炮的同袍手足。
    他回首向前。巍峨的長安城墻，已是展現(xiàn)在眼簾之中。
    “長安鄉(xiāng)啊……”趙佗低聲說道。
    七十年年前，那個城市所在的地方，還是一片環(huán)繞著秦宮的莊園與鄉(xiāng)村。
    “不……這是長安城！”
    現(xiàn)在，這個過去咸陽城的郊區(qū)鄉(xiāng)村，興樂宮外的鄉(xiāng)邑。此時已是中國神京，大漢帝都！
    歷史，從來就是如此的無情！
    商都朝歌，宗周鎬京，秦都咸陽。
    曾經(jīng)的豐邑大都，天下中心，全都已經(jīng)被掩埋在廢墟之下，麥秀粟豐。
    趙佗知道，是時候，跟過去道別了。
    現(xiàn)在，已是漢之天下！
    ………………………………
    “大王，天子出城親迎大王朝覲，請大王下車……”
    一個漢朝的官員，騎著馬，來到趙佗的車駕旁邊說道。
    趙佗抬眼看了看他，知道，此人是漢朝太常，當(dāng)今外戚南皮候竇彭祖。
    與他也算的是故人了。
    當(dāng)年，這竇彭祖的父親，竇長君，曾與他通過書信。
    不得不承認(rèn)，竇長君的文采很好，寫來的書信，聲情并茂，幾乎就將他感動了。
    但是……
    感動，不能當(dāng)飯吃。
    正如他方才的感慨與唏噓一樣。
    活到他這樣的年紀(jì)，感情與情懷，都已經(jīng)無法左右他的思維與決斷了。
    若非如今漢室強(qiáng)盛，君臨天下，漢天子有受命于天的征兆。
    哪怕他再感動，再感慨，再唏噓。
    也終究只會是感動、感慨與唏噓。
    永遠(yuǎn)不會變成實際行動。
    “請?zhí)；胤A天子——”趙佗坐在車中，拱手道：“蠻夷大長老臣托，幸蒙陛下不棄，不以臣卑鄙，出城相迎，令臣感激涕零，愿永臣漢室，為漢羽翼，以報陛下之恩！”
    “大王之情，實令吾感佩，吾必上報天子！”竇彭祖回禮拜道，然后他道：“請大王下車，步行以朝圣天子！”
    “諾！”趙佗再拜，然后在隨從的宦官侍從攙扶下，吃力的起身，下車。
    然后，他巍顫顫的拄著拐杖，一步一拜，口中大聲道：“蠻夷大長老臣托，奉詔朝覲圣天子……”
    聲音非常洪亮，一點(diǎn)也不似他那老邁的身體。
    少時，便有一騎從東而來，手持天子節(jié)，道：“天子有詔：南越王高帝親封，太宗常嘉，素為南國長者，其賜幾杖，許贊拜不名！入朝不趨！”
    趙佗聞言，連忙巍顫顫的道：“陛下圣恩，臣感佩五內(nèi)，謹(jǐn)奉詔……”
    好嘛，一下子就把那個所謂的‘蠻夷大長老臣陀’的口頭禪丟到了爪哇國。
    然后。巍顫顫的起身，在侍從的攙扶下，慢慢的踱步前行。
    …………………………
    劉徹端坐在御攆上，看著不遠(yuǎn)處的表演。
    嘴角露出些笑容。
    “老狐貍……”劉徹在心里笑罵著。
    趙佗是什么人？
    在秦始皇身邊服侍過。跟隨秦軍，伐楚滅齊，然后轉(zhuǎn)道百越，歷經(jīng)七十年風(fēng)雨，而依舊存活的英雄與梟雄的混合體。
    這種人。飚起演技來，奧斯卡影帝小李子也要跪啊！
    “奏樂吧！”劉徹?fù)]手說道。
    霎時，編鐘響起，笙箏共奏。
    數(shù)十名童子清聲以秦腔唱起了那首秦風(fēng)。渭陽。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瓊瑰玉佩！”
    這是劉徹親手選定的迎接趙佗的歌曲，劉徹相信，趙佗在聽到這熟悉的秦風(fēng)后。應(yīng)當(dāng)知道，他的心思了。
    諸夏之間，再怎么樣，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同袍啊！
    哪怕是吳越那樣的仇恨，秦楚這樣的世仇，今天，也都已經(jīng)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何況是南越？
    游子歸家，哪怕在外面再怎么不孝、胡來，母親都會為他端上一碗香甜的粟米粥。
    “但愿，趙佗能知道并且懂得朕的善意……”劉徹在心里想著
    ………………………………
    趙佗在侍從的攙扶下。慢慢的踱著步。
    顯然，他這是裝的。
    不止他清楚，周圍人也都清楚。
    這是他倚老賣老，屢試不爽的招數(shù)。
    然而。當(dāng)樂聲響起，趙佗忽然停住了腳步。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童子們清脆而又充滿了童真的聲音，將這首秦風(fēng)送出十里。
    趙佗忽然笑了起來。
    “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瓊瑰玉佩！”
    “此乃高帝唱詩童子罷……”趙佗對著一旁的太常竇彭祖問道。
    普天之下，還有誰人能組織得起，或者可以組織，這樣的童子唱詩班？
    除了高帝劉邦外，沒有人那個資格！
    劉邦生前酷愛唱歌，所以，他死后，漢家歷代天子，都會從豐沛之地，遴選數(shù)十或者百余五歲至十一歲的童子，精心教導(dǎo)，讓他們在高廟和長陵帝陵以及沛縣的原廟，每月初一十五，為劉邦清唱他所愛的那幾首歌謠。
    是以，當(dāng)今天下，漢室之內(nèi)，列侯勛臣將相，根本沒有人敢養(yǎng)唱詩童子班。
    唱詩童子與劉氏冠，在漢家是唯二的禁忌。
    今天，劉氏天子居然為了迎接他，將這高帝的御用唱詩班都調(diào)來了。
    這份誠意，趙佗不是瞎子，自然看的明白。
    而這首秦風(fēng)的意思，趙佗，更是心里跟鏡子一般清楚。
    吳越尚且同舟，何況南越與漢？
    趙佗只在心里想了片刻，就立即丟掉拐杖，睜開侍從的攙扶，大步前行，跪到前方的天子儀仗之前，叩首而拜：“老臣南越王趙佗，恭問陛下圣安！”
    這倒并非他就真的被感動的稀里嘩啦了，愿意從此就當(dāng)劉家忠犬，指哪咬哪了。
    混到他這個年紀(jì)和地位的人，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情況發(fā)生。
    甚至，可以說，哪怕是始皇帝從驪山走出來，他恐怕也未必會跟當(dāng)年一樣，乖乖的趴到人家腳下，始皇帝一句話，他就能拿起刀劍沖鋒陷陣。
    自立為王六十來年，趙佗早已不是那個當(dāng)初的大秦騎郎，始皇帝忠心耿耿的侍從了。
    當(dāng)然了，感動自然是有的。
    自古以來，翻遍史書，也沒有那個中國天子，如此恩寵和重視一個來朝的臣子。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既然中國劉氏天子表達(dá)了自己的善意，若他還不懂知恩圖報，還想耍花招。
    且不說天下人怎么看，劉氏怎么看，他自己這關(guān)就首先過不了。
    你給我面子，那我肯定也要給你面子嘍！
    就像當(dāng)年，漢太宗很給他面子，于是他馬上就給了太宗面子，去帝號，稱臣，入貢，質(zhì)太子，更上疏自號‘蠻夷大長老’。
    太宗的面子頓時就被滿足了。
    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漢家天子給足了他面子，那他當(dāng)然也要給足對方面子。
    這樣最起碼，一個恭順、乖巧和忠臣的外臣形象就樹立起來了。
    只要不作死，長安君臣，就要好吃好喝的招呼他。
    至于其他事情……
    看情況吧……
    當(dāng)然，聽著那首熟悉而陌生的秦風(fēng)，趙佗內(nèi)心深處，未嘗沒有‘以后永為漢臣，南越與漢，合二為一，共為諸夏，共尊天子。’的想法。
    只是，身為南越國主，他早已經(jīng)明白，他個人身負(fù)的不僅僅是他個人的身家性命。
    還有南越國內(nèi)數(shù)百萬士民子弟父老的悲歡離合，也全部壓在他身上。
    被人感動一下，就要給對方賣命？甚至當(dāng)忠犬？
    哪里可能這么簡單！
    他要真是這么好忽悠，當(dāng)年陸賈婁敬，早把他帶到溝里面去了。
    “天子有詔：王長者，素為天下所敬，請移步相見！”一個宦官走出儀仗唱諾道。
    然后，就有一隊披著重甲的騎兵，緩緩的駛出儀仗隊伍，分列道路兩側(cè)，這些騎兵，舉著手里明晃晃的陌刀，放在胸前，齊聲道：“陛下命南越王入覲！”
    趙佗看著這些披著重甲，渾身上下，寒光閃爍的騎兵儀仗隊，目瞪口呆了好一會。
    這樣的騎兵，哪怕是過去始皇帝的大秦精銳，也是沒有的！
    雖然不知道在戰(zhàn)場上，這樣的騎兵，威力如何。
    但有一點(diǎn)，趙佗可以確信，一百名這樣的騎兵結(jié)陣后，哪怕是十倍百倍的敵人，怕也要拿他們無可奈何。
    南越國中，甚至壓根就沒有能克制和抗衡這樣的騎兵的武器與軍隊。
    所以，無論這種騎兵實戰(zhàn)表現(xiàn)如何。
    一旦拿出來，擺在戰(zhàn)場上，當(dāng)做中軍的屏障。
    那漢軍就已經(jīng)立于不敗之地。
    一支立于不敗之地的軍隊，剩下唯一要考慮的事情，僅是怎么取勝而已。
    走在騎兵組成的鋼鐵甬道之中，趙佗一邊走，一邊觀察這些騎兵的精氣神以及裝備。
    他不得不承認(rèn)，僅僅以他所見的這些軍人的紀(jì)律性與服從性，已然跟強(qiáng)秦時的輕兵集群，沒有太多差別了。
    而輕兵，在秦軍序列之中，素來就以紀(jì)律嚴(yán)格和悍不畏死著稱。
    他們曾經(jīng)在長平會戰(zhàn)中，第一個擊潰了趙軍防線，并且成功的完成了切斷趙括退路和糧道的任務(wù)。
    如今，整個南越國之中，哪怕東拼西湊，也湊不齊五百人這樣素質(zhì)與紀(jì)律的軍人。
    畢竟，中國之大，何其廣袤？
    他的南越國，雖然號稱東西萬余里，南北數(shù)千里。
    但是，其實也不過一州之地。
    人口也不過數(shù)百萬，不及中國十一。
    有這樣的差別，很正常！(未完待續(xù)。)
    PS：　　注1：馳道是秦王朝在東方列國修建的高速公路，而直道則是在北方的稱呼。
    新道指的是秦王朝在百越與中國相接的地方修建的五條通道。
    回中道是秦王朝在西北方向修建的越過隴山，通向河套的道路，簡而易之，是古代絲綢之路的起點(diǎn)。
    但此時，回中道已經(jīng)殘破。
    后來武帝朝時，拿下河套后才重修回中道，到東漢，經(jīng)營西域，于是將回中道延伸龜茲，延伸的部分，在魏晉史書中稱為新道。
    但秦漢兩代，天下所有道路，最終都會在渭橋匯總。
    可以說是條條大路通長安。
    所以，秦漢兩代統(tǒng)治者，常常會說朕‘周定四極。經(jīng)緯天下’。
    這不是夸張的說法，而是一種隱晦的炫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