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霧從天上扯下幾層帳幔，樓群，行道樹被一塊大橡皮統(tǒng)統(tǒng)抹去，只留下一片白茫茫。

公路上的汽車一輛輛打起雙閃，小心翼翼往前挪動。

林峰走進廠門時，身邊出現(xiàn)的志國，像使用了隱身術(shù)從天上掉下來一樣。林峰還沒察覺，志國就和他并肩走起來。

志國卷曲的頭發(fā)被一路霧氣沾染，掛上了一層水珠兒。霧氣里，志國有些興奮，對林峰感慨，“這霧可真大，我弟弟今天去市里進羊肉去了，一百里地怎么走啊。我剛才打電話問他，他說連馬路牙子都看不見了，就跟著前面一輛面包車的尾燈走。走了一個多小時，看到前面的面包車剎車燈亮了一下，他也趕忙剎車，正在車里等著前頭的車起步，就聽到一聲關(guān)車門的聲音，從前面車下來一個人，來人敲敲車窗玻璃說，哎，老弟你跟得挺緊啊，到我們家院里了。要不，進屋坐會兒？”

林峰笑了起來。

志國搖搖頭，又樹立自己形象，“我說今天不宜出行，他不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林峰抹一下頭發(fā)上的霧水，腦皮冰涼。

走上辦公樓，林峰的視野才清晰起來，像從云霧中落到了地面上。到了三樓，林峰隔著玻璃望望樓外，辦公樓像汪洋里的一條船，周圍一片霧蒙蒙。樓道內(nèi)視野通透，林峰舒了口氣。

林峰看到辦公室門口站著一個人，手里拎著一個粉紅色印花兒的大盒子，盒子印花上有個小孩子坐在月亮上，吹肥皂泡兒。等林峰的人是維修車間的王強。

王強說：“這霧可真大，我過來看看老兄，車間搞修舊利廢活動發(fā)的毛毯，給你帶過來，留著你用。”

林峰掏鑰匙開門，把王強讓進屋，“你辛苦得的獎品，留著你用吧。”

王強坐下來笑呵呵地說：“我家有好幾個呢，用不過來了。我就是想你了，過來看看你，想給你介紹個對象。”

林峰從抽屜取出桃木梳子，邊攏潮濕的頭發(fā)，邊取樂，“給我介紹對象，怎么還給我送禮呀，弄反了。”

王強笑起來嘴很大，嘴巴上邊的小胡子變了形，“等給你介紹成了，多請我喝幾頓酒，就兩訖了。”

王強望著林峰，眼睛閃著亮光說：“我們車間有個管庫房的，對象得了不治之癥，自己不想受那份罪了，到小樹林里自殺了。這女的人很好，大高個兒，白白凈凈的，帶一個小女孩兒。你好好想一下，完了，給我個信兒。”

王強說，還得回去開班前會，沒多呆就起身走了。

林峰打開印花兒盒子，摸著手感棉柔的毛毯，又想起王妮來。那年秋天，王妮想買個毛毯，在百貨大樓看上一條，用手反復(fù)摩挲著，覺得有點兒貴，說看看再說吧。回來后，好幾次和林峰念叨，那圖案真好看，質(zhì)量也好，就是貴點兒。

林峰說：“別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舍得蓋的，日子沒緊巴到這么寒酸，買回來吧。”

在林峰的陪同下，第二天，王妮再去買那毛毯時，毛毯已被別人買走了。后來，王妮和林峰又到百貨大樓去了好多次，一直沒再看見那個款式的，惋惜了好些天。

林峰摸著王強送過來的毛毯，眼睛有些潮濕。

小梅敲門走進林峰辦公室，“發(fā)工資了，簽個字。”

林峰定了定神兒，拿起碳素筆，連想都沒想，“刷刷刷”在工資表上寫上：買毛毯。

小梅“呵呵呵”笑得直不起腰來。林峰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用筆改過來。

小梅拿著工資表轉(zhuǎn)身往外走，看到林峰單人床上的毛毯，笑道，“怨不得呢，這么好看的毛毯。”

林峰咧嘴笑笑，“人家送的，你看著漂亮，就送給你了，給你家超超，這圖案超超一定喜歡。”

小梅回頭望一下林峰，喜笑顏開，“我喜歡，就給我呀？入秋天涼了，留著林哥用吧，不能奪人所愛。”

本來是話趕話，小梅走后，林峰還就真覺得毛毯送給小梅最合適。自己看到毛毯就會想起王妮買毛毯的事，心里平整不了，不如就給小梅，還小梅個人情。過年的時候，小梅還送給自己一盒鐵觀音茶呢。

下班后，林峰見志國先走了，就拿著毛毯走進小梅辦公室，“真的給你了，這個圖案不適合我用。”小梅連忙推讓，林峰就把毛毯放在離小梅不遠的綠色保險柜上。

林峰和小梅一起說笑著走下樓，小梅的步子有些急，“還得去接我兒子。天天的，忒累人。”

林峰溫和地笑笑，“天天去接兒子，是件多幸福的事兒啊。”

小梅笑了起來。

林峰邁大步子，“你兒子挺可愛的，我們倆還挺投緣，多帶他來玩兒呀。”

小梅扶扶眼鏡，“淘氣著呢，跟猴子一樣，值班都不敢?guī)А！?/p>

林峰望望下班的人群，目光收回來，“淘氣的孩子聰明，那天，超超到我辦公室，我就看出來了，人小鬼大。”

小梅“嘻嘻”樂道；“再多呆會兒，就該大鬧天宮了。”

林峰說，“男孩子愛耍愛鬧，忒正常，我喜歡。”

小梅笑嘻嘻地說：“你喜歡，就帶家去養(yǎng)著吧，我是料理夠了。”

林峰攏攏頭發(fā)，“那好，我就帶幾天，看你舍不舍得。日久生了感情，跟著我時間長了，不想回去了，就留下來，給我當干兒子。”

小梅“哈哈哈”笑起來，“行，行，行，一言為定，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考驗考驗?zāi)愕哪托浴！?/p>

出了廠門，小梅向林峰擺擺手，去車棚取自行車。

林峰邊走邊想，要是王妮真脫胎到小梅家，就好了。小梅家里條件好，小梅性格柔和，受不了委屈。

林峰腦子過電影一樣，往日重現(xiàn)。王妮對林峰的感情，他說什么是什么，想吃雞蛋炒蒜黃，不弄韭菜炒雞蛋。一家人的毛衣毛褲也都是王妮抽空兒織出來的。

王妮病重時，林峰握著王妮的手，哭得像個孩子。

王妮流著淚，“別哭了，別哭了。”

王妮的心比水還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