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監(jiān)獄探視
東京, 成田機場。
一個十六七歲的美麗少女站在出關(guān)口, 踮腳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張望著,滿臉茫然。
時值春,她穿著公主一般可愛的紗裙, 光亮的長發(fā)上別了枚粉紅發(fā)卡,皮膚雪白而眼神清澈, 如同活生生的洋娃娃。
路過旅客大多回頭看她一眼,有幾個年輕人想上去搭話, 但是很快便發(fā)現(xiàn)少女不會說日語。
他們說話, 少女只茫然聽著,再問她,她只會搖頭微笑, 最多用英文說句sorry, 口音也非常別扭。
應(yīng)該是中國或者是韓國人吧,年輕人猜測著, 遺憾萬分的離開了。
少女在原地站了足足半小時, 終于一個中國旅行團的導(dǎo)游發(fā)現(xiàn)她,主動走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一聽中文少女眼睛立刻亮了,笑意從長長的眼睫下滿溢出來,讓導(dǎo)游不由得有點心跳加速。
“我剛才去上廁所,出來就迷路了……嗯, 我爺爺說他在外邊等我,但是人呢?”
導(dǎo)游有點愣。
這么纖細可愛的少女,怎么說話聲音這么低沉哪?!
“您能幫我吧?”少女可憐兮兮道, “我沒有手機,您能幫我打個電話嗎?”
“……哦,哦,好,好。”導(dǎo)游拿出自己的手機地給她,“號碼你還記得嗎?”
少女:“……”
少女愣了。
就在這無比尷尬的時候,突然接機大廳方向匆匆走來一個小老頭兒,拎著個手提箱,拖著老大一包行李,隔老遠就啞著聲音叫道:“春蘭兒——!在這里——!”
少女把手機往導(dǎo)游懷里一塞,以一個淑女身上絕對不會出現(xiàn)的、仿佛紅色娘子軍沖鋒一般的架勢飛奔上前,干凈利落一把鉗住了老頭兒的手腕。
導(dǎo)游發(fā)誓他看見老頭的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
“春蘭兒啊,你上哪去啦?”老頭兒笑呵呵的問,“這么大的人了,上個廁所還迷路啊?”
少女面無表情道:“你不是說在出關(guān)口等我嗎爺爺,難道真是年紀(jì)大了,老年癡呆癥是嗎?”
老頭驚道:“喲!連老年癡呆癥都知道!看來還是最近治療得好,春蘭兒你的智力障礙綜合征很有起色啊!”
導(dǎo)游:“……”
老頭兒嘿嘿笑著對導(dǎo)游連連欠身,連道謝謝,一邊拉著少女往機場外走。那老頭面相皺巴巴的縮成一團,顯得十分猥瑣;然而神態(tài)又非常謙卑,仿佛還帶點低三下四的意味,讓人看了覺得又有些可嫌,又有些可憐。
導(dǎo)游滿心好奇,目送著那一對祖孫互相攙扶,很快被裹挾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們時不時側(cè)頭看著對方,彼此都是滿臉笑意,仿佛在親熱的交談著什么。
少女說:“你好猥瑣啊張三同志,你看剛才那個小蘿莉還回頭看你……啊,她哭了……她被你嚇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校反唇相譏:“明明是她爸爸走過去了還回頭看你,被她媽媽伸手掃了一耳光好嗎!葉十三小同學(xué),請你看問題客觀一點!”
真·蘿莉無敵葉十三小同學(xué),穿著不到膝蓋的蓬蓬裙,露著兩條白嫩修長的小腿,昂首闊步走在日本鬼子的機場里,姿態(tài)神色就像是準(zhǔn)備出戰(zhàn)的小將軍。
大校一手被他拖著,一手摸著下巴道:“你這樣子其實很誘人啊葉十三小同學(xué),沒想到你也有點偽裝的潛質(zhì)……但是搞情報工作光有偽裝是不夠的!技術(shù)是關(guān)鍵!”
葉十三滿頭黑線,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把國安局第一特工先生暴揍一頓。
機場外有個約莫五十來歲的矮胖男人坐在車?yán)锏人麄儯笮е~十三上車,向駕駛席使了個眼色,那人便心領(lǐng)神會的把車開出航橋樓。直到上了馬路,大校才介紹道:“他代號紅桃三,為我們做事已經(jīng)很久了。這次審問黑澤川的任務(wù)就是由他協(xié)理的,他有在固定時間去探視犯人的權(quán)力。”
葉真點點頭,那矮胖男人在后視鏡里對他憨憨笑了一下。
“我的身份是紅桃三的多年好友,一位刑訊專家,而你是我的孫女。據(jù)情報顯示黑澤被關(guān)押在一座秘密私人監(jiān)獄里,我們現(xiàn)在就要去見一見他。”
葉真問:“現(xiàn)在?不需要再準(zhǔn)備點什么嗎?槍戰(zhàn)啊群架啊……”
“……謝謝你親,我們是來偷人的好嗎?于副局長只給我們?nèi)鞎r間,三天時間一到,不管有沒有救出人來,我們都必須立刻撤退。”
葉真面無表情道:“你撤退好了。”
——你想留在這里嗎?別開玩笑了。大校瞥了葉真一眼,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只無謂的挑了挑眉毛。
從成田機場去那家秘密私人監(jiān)獄非常遠,紅桃三不像個敏于言辭的人,只有大校詢問情報工作的時候才稍微打開話匣子。在介紹黑澤情況的時候倒是多說了兩句:“黑澤先生剛服用自白劑,目前精神不大穩(wěn)定,其實如果時間不急的話,我們可以先找個安全地方盤桓下來,晚上再去探望他。”
大校問:“你有安全地方嗎?”
“有的,”紅桃三立刻道,“我的府邸雖然狹小寒酸,但是多年來從未被人懷疑過,離這里也很近……”
“不用了,”大校打斷他道,“我們時間非常緊迫。”
當(dāng)大校拒絕這個提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葉真覺得紅桃三臉上閃過一點極其難以發(fā)覺的遺憾。他眨了眨眼,再睜開時紅桃三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讓他懷疑自己先前的感覺是不是錯覺。
他扭頭向大校看了一眼,老頭兒的□□太強大,完全無法從那堆溝溝壑壑里看出表情來。
一個小時后車停在一座偏離市區(qū)的灰色三層小樓門口,門口兩個帶槍警衛(wèi),查了紅桃三的身份卡和準(zhǔn)入證,又打電話請示上級,最后才放一行三人進去。
紅桃三走在最前邊,葉真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問:“這人可信嗎?”
大校嘴唇幾乎不動,卻發(fā)出輕微而清晰的聲音:“我前任留給我的人,為國安局工作十七年了。你今年有十七歲嗎?”
他們直接上了三樓,進門就有人上來搜身。三人都乖乖讓搜,紅桃三交上去一把軍槍,大校交上一把□□,唯獨葉真身上什么也沒搜出來。
不過也幸虧搜身的是個男的,紅桃三又是個上級,他沒膽子在紅桃三面前仔細搜葉真,否則在摸到腿間的瞬間一定如遭雷殛。
“這位是我特地請來的刑訊專家,他們將陪同我一起審問嫌疑犯。”紅桃三想了想,又點了幾個人名,說:“這幾個警衛(wèi)留下來看門,其他的都下去吧,沒有我的命令不準(zhǔn)靠近三樓。”
眾人紛紛順從退去,大校微笑著,漫不經(jīng)心問:“留下來的人可靠嗎?”
紅桃三謹(jǐn)慎道:“百分之百的可靠,請您放心。這些都是完全忠于我的手下,這段時間想辦法照應(yīng)黑澤先生的事,也多虧了他們。”
大校點點頭,不說話了。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會客廳里又沒有人,葉真坐在椅子里,不斷想象著黑澤被帶出來時的情形。
像電視劇里一樣拖著長長的鐐銬嗎?脖子上會不會帶著枷鎖?
他這種罪行應(yīng)該很嚴(yán)重吧,會不會有人用槍指著他的頭,一步步頂著走進來?
葉真想起日本鬼子折磨中國人的片段,心里竟然有點發(fā)寒。他習(xí)慣了黑澤川的強大、沉穩(wěn)、安全好可靠,不能接受他被折磨甚至是被拷打的情形。
門咔噠一聲開了。
葉真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坐在他邊上的大校都愣了愣,隨即把目光轉(zhuǎn)向門口。
黑澤穿著淡藍色的襯衣,兩個剛才被紅桃三點名留下的心腹警衛(wèi)背著槍,把他帶進會客室,坐在隔著長桌的一張木頭椅子上,隨即有人把手銬扣在他手腕和椅子扶手上。
他削瘦了一些,神情有點憔悴,但是目光非常有神,神情穩(wěn)重而不露聲色。
他大概沒吃什么生活上的苦,個人衛(wèi)生搞得很好,頭發(fā)剃得很有精神,嘴唇上也沒有胡渣子。雖然穿著簡單的淡藍襯衣,但是肌肉線條卻從薄薄的布料下凸顯出來,就這么大馬金刀的隨便一坐,都有種充滿了精悍和冷靜的魅力。
看到紅桃三和大校他都沒什么表情,只有目光落在葉真身上的時候,突然短暫的停頓了一下,緊接著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
葉真沖他微微一笑,做了個“噓”的手勢,等那兩個警衛(wèi)出去后帶上門,才眨了眨眼睛,說:“串串!”
黑澤想說什么,但是嘴唇微微發(fā)抖,有剎那間他確實是非常失態(tài)的。
不過這失態(tài)瞬間就掩蓋了過去,他立刻沉聲問:“你怎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打扮成這樣?龍紀(jì)威和玄麟先生知道你來日本的事情嗎?”
“是他要求我們來救你的,”大校冷淡道,“明天早上轉(zhuǎn)移你去軍部接受問詢,我們會在那時動手。”
黑澤眼睛久久無法從葉真身上移開,半晌才強迫自己轉(zhuǎn)移目光:“這樣太危險了,他還是個孩子!還沒成年!出了事怎么跟他養(yǎng)父母交代?”
大校立刻道:“別擔(dān)心!出了事我們會在第一時間放棄你的!保證讓葉十三小同學(xué)全身而退!”
黑澤:“……”
葉真安撫道:“別害怕,我們不會輕易把你交給日本鬼子的。最近在監(jiān)獄里怎么樣?以后有什么安排嗎?”
這個問題大校也想知道,饒有興味的看了過來。
“……我早幾年的時候,實行的是兩條腿走路的策略,軍部左右翼兩個對立面我都有些關(guān)系。因為存著想吞并山地家族產(chǎn)業(yè)的心思,所以跟山地仁他們也打些交道。”黑澤沉默了一下,沉聲道:“后來右翼就越來越不像話了,做了很多激進的決策。為了擺脫干系,我就一意投靠了右翼的對立面,從此跟山地仁他們也開始針鋒相對起來。”
“你應(yīng)該知道這次龍紀(jì)威被綁架,表面上是山地家族報仇,實際上卻有右翼某些高官的暗中指使。我在沒有任何政治指令的情況下貿(mào)然出手,幫你們劫走了中國國安局高官,引發(fā)了左右翼不同派別官員之間的混戰(zhàn),而我被關(guān)押在這里,一方面是右翼黨派里有人想收拾黑澤家族,一方面也是跟我關(guān)系密切的左翼黨派成員,想以靜制動,保住我的性命。”
葉真微微張著嘴巴,突然問:“你會死嗎?”
黑澤笑起來,說:“想讓我死,也是不大容易的。話說回來,你為什么想來救我呢?”
這個問題葉真也想過很多次,一開始因為黑澤對他好,非常溫柔,不像是壞人,他不想眼睜睜看著人家去死;后來又添加了某種責(zé)任感,覺得自己不能放棄黑澤,如果不是黑澤當(dāng)初幫忙,龍紀(jì)威回來得一定不那么容易。
雖然玄鱗是個無差別大范圍殺傷性武器,但是龍紀(jì)威回來時的情況,也確實不能再拖了,不然玄鱗當(dāng)初在碼頭上為什么急著上船,而不是跟日本人死磕一場呢。
他不知道關(guān)于這個問題,玄鱗曾和龍紀(jì)威有過討論。
“他喜歡黑澤,”玄鱗跟龍紀(jì)威分析:“雖然他意識不到,但是他確實喜歡。如果黑澤當(dāng)時安全的跟著咱們回來也就罷了,十三還小,從喜歡發(fā)展為關(guān)心,還需要很多年時間。”
“但是黑澤現(xiàn)在生死不知,非常危險——小十三肯定坐不住的。他看過太多人死去了,他的父母,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他的師長……整整一座城死在了他眼前,心理陰影太深了。他會因為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原因跟日本人死磕到底,更別提他有點喜歡的黑澤川還被日本人抓走,有可能被殺掉。”
這番討論葉真當(dāng)然是不知道的,他不能仔細體會自己的心情,只知道不能放棄黑澤川。
這種關(guān)心一個人的心情,對一個十六歲的青春期少年來說,實在是太害羞了。
“我……我也想來解決山地仁,”葉真飛快找好理由,理直氣壯道:“來救你只是一個方面。”
“哦,一個方面。”黑澤川意味深長的重復(fù)著,笑了一下。
這一笑顯然讓葉真有點不舒服了,還沒組織語言反擊,大校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黑澤先生。”
黑澤知道這老頭兒一定不是什么小角色,立刻道:“是。”
“這一次我過來日本,其實是有大量準(zhǔn)備的,人力物力不知道花去多少,連多年來置下的家底子都用上了。”
這話連紅桃三都點頭表示贊同,又向黑澤使了個眼色。
大校語調(diào)慢吞吞的,又接著道:“你幫我們劫回了龍紀(jì)威,我們當(dāng)然是感謝你的。不過,感謝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絕不可能為了你,給組織帶來什么麻煩。如果我們花費巨大代價,卻救回去一個日本人,那這代價也花得太不值了一點。”
黑澤想了想,點頭坦率的道:“是。”
大校笑起來——這副臉皮笑起來的殺傷力相當(dāng)不小,至少紅桃三和葉真兩人就齊齊汗了一下。
“我們是要救你的,但是如果你不乖乖聽話,救回去以后要打要殺,也是我們說了算。在日本你有勢力,有朋黨,日本政府處置你的時候未必會下死手,但是如果在中國,就沒人會對你留任何情面了——說不定還要先殺之而后快呢。”
黑澤緊盯著大校的眼睛,沉默半晌,面無表情。
大校只等他說你們回去吧我就留在日本好了不需要你們來救了,誰知道黑澤這么緊盯了一會,突然緩緩的道:“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
“……如果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你們很難搞到的東西的話,”黑澤頓了頓,眼看著大校的目光有了些變化,才繼續(xù)道:“——作為交換,你們能不能也為我提供一些便利呢?”
大校面無表情,眼神卻變幻莫測,半晌之后淡淡的道:“你想要什么便利?說出來我聽聽。”
“很少的一點點,”黑澤道,“比方說,一個中國國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