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群嘲技能
玄鱗和龍紀威因為工作關系, 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但是玄鱗站在黑澤家的廢墟上對著黑澤川頤指氣使的時候, 說的卻是中文。
保鏢雖然聽不懂,但是從玄鱗的語氣里就能聽出來者不善,何況他語音剛落, 黑澤的神色就完全沉了下去,于是立刻紛紛一步上前喝道:“什么人!”“不準過來, 站住!”
“滾下去!”黑澤暴喝:“我看誰敢輕舉妄動!”
保鏢僵立不敢動,黑澤抬腳把一個站得近的遠遠踹開, 怒道:“都給我退下!”
雖然他精心栽培出來的保鏢隊伍訓練有素, 并且裝備精良,但是黑澤心里知道,這伙人還不夠老龍?zhí)钜惶钛揽p的。真要是把老龍惹火了, 附近方圓十里從此可以劃作無人區(qū), 連蒼蠅都不敢飛進來。
保鏢面面相覷,終究不敢違抗老板的命令, 遲疑著紛紛退到后邊。
“玄鱗先生, ”黑澤上前幾步,站定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沉聲道:“雖然您本領高強,像我這樣的普通人類不是您的對手,但是您能否賜予我平等的尊重和榮耀, 讓我堂堂正正的和您決斗而死?”
玄鱗哈哈一笑,嘲諷道:“喲,還挺有骨氣的!”
“我顧川為人, 不敢說三十年來光明磊落,至少有些卑鄙下流之舉是不屑于做的。當初將葉真接來寒舍,是因為他遭人暗算重傷在身,不得不盤桓下來好好靜養(yǎng),確實沒有惡意拘禁這么一說。玄鱗先生恨我跟山地家族沾親帶故,就算要殺我,我也沒什么話說;但是在葉真的事情上,以父母家族發(fā)誓,我確實沒有半點惡意!”
玄鱗微妙的挑起眉毛。黑澤這番話雖然是對他說的,眼睛卻一直緊緊盯著他身后的葉真,目光里帶著極為深切的壓抑和忍耐。
葉真聽得懵懵懂懂,拉拉玄鱗的衣角說:“串串挺厚道的,經常喂我好東西吃,你干嘛要殺他呢?”
玄鱗怒道:“他要是真厚道,早就帶你闖進山地家救回你媽了!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幫□□的小鬼子活該被老子殺光!”
葉真大驚:“你說什么?龍紀威怎么了?山地家……”
“你爸我被九處那幫小崽子耍了一道,龍紀威在咱們出境后不久就被山地仁綁架了!他娘的,老子被九處那姓于的騙回去,又辛辛苦苦跑回來,結果這□□的什么都知道!”
玄鱗一指黑澤,那擇人而噬的狂暴威壓逼得眾人大氣都不敢喘:“——山地家族有古怪,老子我找不著你媽在哪,只好先過來宰了這雜種,再把你接走,咱們倆這就去山地家把那小鬼子給滅門了!”
“山地仁?綁架龍紀威?他綁架龍紀威干什么?”葉真難以置信,轉頭問:“串串,你一直都知道?”
黑澤厲聲道:“我不知道!我跟山地仁是不同的黨派!他們偷渡龍九處長的時候就瞞著我,后來山地仁想害葉真,我才順藤摸瓜查出了龍九處長被囚禁在日本的事!”
“我沒有立刻出面去找山地仁,”黑澤吸了口氣,冷靜了一下,沉聲道:“因為山地仁本來就想害葉真性命,我必須顧忌葉真的安全。我……我很喜歡葉真,就算知道他是龍紀威養(yǎng)子,我也不可能因為龍紀威而犧牲他。”
把自己陰暗悖倫的心思主動坦露出來,這讓黑澤相當難堪,說這話的時候他幾乎不敢抬頭看葉真的眼神。
“再說,綁架龍九處長的計劃太大,山地仁身后有軍方右翼當靠山,我沒有能力在軍方的重壓下完整救出龍紀威。黑澤家族身份敏感,只要我有所動作,勢必徹底和山地家族翻臉……”
玄鱗不置可否,最終道:“你總要做出選擇的。是投靠我們還是支持山地仁,現(xiàn)在已經到你選擇一方的時候了。”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一向沉默肅厲不茍言笑的黑澤川站在廢墟上,全身上下無比狼狽,頭發(fā)還濕漉漉的滴著水,因為牙關咬得太緊,臉色顯得微微扭曲。
葉真暴躁道:“我們還在這等什么?把山地小鬼子抓來拷問龍紀威在哪不就行了?串串!別磨嘰了,現(xiàn)在立刻帶我們去山地家,萬一遲了龍紀威有危險可怎么辦?!”
這小孩兒耐不住,跳起來就要往外跑,被玄鱗一把拎回來,低聲喝道:“站住!”
葉真不懂利害關系,玄鱗卻是懂的。要在絕對優(yōu)勢的情況下剿滅山地家族,他們就必須要借助黑澤的力量。然而黑澤一出手,就徹底跟山地家族所代表的政治勢力翻了臉。
黑澤不是傻子,不會也不敢拿家族的政治生命開玩笑。要讓他出手,就必須狠狠的逼。
如果這個男人寧死不降,那說不得,玄鱗也只能讓他去死一死了。
黑澤鐵石澆鑄一般的面容半點不動,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葉真都開始不耐煩的向他扔小石子了,他才嘆了口氣,說:“玄鱗先生說的我都明白……只是這個選擇茲事體大,我不能立刻作出決定。請您先進來稍作休息,容我再打探下情況可以嗎?”
玄鱗哼笑點頭,表情十分有恃無恐。
葉真卻很焦急:“那龍紀威怎么辦?他會不會有危險?”
黑澤臉色微微變了。
玄鱗卻低聲道:“暫時不會,放心。相思蠱離體后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感染期……龍紀威很聰明,知道怎么樣才最能拖延時間。”
黑澤家雖然一片狼藉,但是大廳后的別墅沒損壞,玄鱗拒絕了管家“要不要先用餐”的好意,只匆匆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只見黑澤帶著幾個手下坐在客廳,葉真坐在窗臺上,眉頭緊皺。
玄鱗一招手:“兒子,過來幫你爹上點藥。”
他脫下一只襯衣袖子,露出半邊精健脊背,只見皮膚上有兩塊巴掌大焦黑的燒傷,外圍微微發(fā)白,像是有感染潰爛。
黑澤一個眼色,管家立刻識相的找來藥箱:“我再去打電話請家庭醫(yī)生。”
“不用,”玄鱗淡淡道:“九處的放射性射線燒傷,很快就會好。”
葉真以前練武的時候自己受傷習慣了,抹藥手法很熟練,抹完又包上一層繃帶,正要給繃帶打結的時候突然“咦”了一聲:“玄鱗叔叔,你身上這是什么?”
“叫爸爸——!”玄鱗怒道:“別一會叔叔一會爸爸的,你爹是你媽的原配!”
“龍紀威的原配,”葉真從玄鱗衣服底下揪出一條半尺不到的漆黑小蛇,只有手指粗細,身上細細的布滿鱗甲,垂著尾巴一動不動,“——請問這是什么?我恍惚在龍紀威身上見過同樣的東西,蚯蚓還是……”
別人都不認識,黑澤卻瞬間起身,踉蹌退去兩步,目光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震驚。
玄鱗隨手給葉真一個爆栗,奪回那條毫無生氣的小蛇塞回袖子里:“這是你爸我!再說蚯蚓以后一分零花錢都不給你!下次看見要跪下來三拜九叩叫爸爸,哄得老子高興了,零花錢大大的有!”
“……”葉真面無表情道:“多謝指點,但是我抱緊龍紀威的大腿也一樣有零花錢好嗎?”
黑澤看著父子倆例行掐架,嘴巴張了幾次才勉強說出話來:“這……這是樣本本體?我還以為您是自己修成人形體態(tài)的……難道是生物電波控制?還是寄生?”
玄鱗問:“你志怪小說看多了吧黑澤先生,真以為妖怪成精就能幻化人身了?緩沖體想成人,要么找個活人來寄生,要么用生物電流控制尸體,這是中國古代早就玩濫了的把戲,苗疆蠱蟲和湘西趕尸……算了。我真不相信你們現(xiàn)代社會的人類竟然還有這么多異想天開的美麗幻想,越活越回去了嗎?”
黑澤:“……”
葉真還在那里煽風點火:“就是!就是!連我都不如!”
玄鱗教訓兒子:“閉嘴!英文考試掛零蛋的小孩沒資格鄙視別人!”
“……”葉真蔫了。
“玄鱗先生,”黑澤身邊一個心腹手下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插嘴問:“雖然我們之前沒見過,但是您作為樣本的威力業(yè)內人士都是知道的。說句不敬的話,您一人就足以把整個山地家族掃平,順帶在國內制造了不得的動蕩和恐慌了,為什么還要找上我們呢?”
他的問題是眾人都想問的,一時之間所有目光都盡量隱蔽的往這邊瞄。
玄鱗說:“首先,我兒子在你們這里。”
所有人瞬間啞口無言。
“其次,山地家族建筑格局很厲害,外人很難闖進去;而山地仁復制了十幾個虛假主控源,生物波動和龍紀威一模一樣,它們分別分布在東京的不同地點,僅憑我一人沒法挨個找過去,除非……”
玄鱗笑起來,只是那笑容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陰霾。
“除非我用本體把整個東京掀翻,不顧影響,不計代價,讓這座城市永遠陷入海底。”
周圍一片寂靜。
黑澤沉聲道:“就算您的本體也不是刀槍不入的,請不要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手段解決問題。”
玄鱗大馬金刀坐在沙發(fā)上,漫不經心道:“所以請不要逼我這么做。”
黑澤和手下對視一眼,目光沉重。
“我需要人類的幫助。”玄鱗說:“山地仁可能用儀器干擾把龍紀威‘隱身’起來,就像反雷達偵查技術一樣,我探測不到他身在何處;也有可能復制出更多的虛假主控源,讓我覺得東京存在著十幾個一模一樣的龍紀威,在不同地點內疲于奔命,浪費時間。”
“如果我是山地仁,現(xiàn)在一定會抓緊時間把龍紀威偷運到海外。”葉真突然道:“日本島人口稠密,地形狹小,并且還是自己家門口,不是藏匿犯罪證據(jù)的理想地點。海運是走私的傳統(tǒng)方式,并且大海茫茫難以追蹤,山地仁一定會帶龍紀威坐船離開日本。”
他這話說得很冷靜,并且非常有道理,在場眾人都驚訝的看著他。
玄鱗卻毫不意外——這小子當年勢單力薄,卻能一路跟蹤山地家族的車隊,利用地下拳賽鏟除山地崇,事后又能成功的抽身而退,說明他心機手段都是有的,只是平常不大顯現(xiàn)出來罷了。
“山地仁比他弟弟精明,如果坐船出海的話,為了防止被人跟上,他一定會準備好幾個假目標放在不同的船上,從不同方向同時離開。”葉真頓了頓,說:“這些只是我的猜想,不過如果是我來跟蹤的話,就會從這方面入手……現(xiàn)在根據(jù)已知情況,假目標分部在東京市區(qū)的不同地點,說明龍紀威也被囚禁在東京城市內的某處,并沒有離開陸地。我只奇怪,為什么山地仁現(xiàn)在還不走呢?”
玄鱗輕聲說:“他馬上就會走了。”
他不想告訴葉真太多有關于這方面的東西,但是龍紀威早年養(yǎng)蠱,體內被植入了很多蠱毒。蠱是什么?按照現(xiàn)代科學來解釋,就是病菌,病毒,稀有的雜交毒蟲。龍紀威離開苗疆后,就靠相思蠱壓制平衡體內的其他蠱毒,靠老龍的生物放射線來刺激細胞活性,不斷促進細胞新生,把身體維持在年輕的巔峰狀態(tài)。相思蠱一旦離體,他早年被植入的各種蠱毒就失去了平衡,開始蠶食他的身體,造成感染和腐爛——這種感染放在苗疆還有藥可醫(yī),現(xiàn)代醫(yī)學是手足無措的。
龍紀威現(xiàn)在已經被腐蝕了,根本沒有意識,也不能輕易移動。山地仁想帶他坐船離開,也必須要有準備的時間,一時半刻豈能說走就走?
“黑澤先生。”剛才發(fā)言的那個心腹手下拼命對黑澤川使眼色,示意他去外邊單獨說話。
黑澤靜靜坐著,眼神余光看到手下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睛卻只看著葉真。
葉真一反平時稀里糊涂有吃就好的樣子,他緊抿著唇,面沉如水,帶著和玄鱗相似的冷靜和蕭殺氣息。
到底他曾經被老龍收為養(yǎng)子,黑澤心想。
葉真和玄鱗、甚至和龍紀威,他們歸根結底是同一類人。平時很難看出這一點,但是每逢關鍵時刻就表現(xiàn)出來了。
“黑澤先生!”那個心腹看暗示沒用,終于忍不住說了出來:“您千萬別輕易做決定,我看還是先通知上邊一聲比較好!如果能用外交渠道解決問題的話……”
“山地仁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上邊人的指使。事態(tài)已經惡化,必須動用武力了。”
黑澤還想說什么,突然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
他一看屏幕上的號碼,臉色微微變了,一邊接起來一邊快步走到窗前:“喂?”
那邊信號仿佛不大好,山地仁的聲音過了幾秒才響起來:“我親愛的表兄大人……我聽說你家被風暴襲擊,好像遭了災了?”
黑澤冷冷的問:“你現(xiàn)在在哪里?龍紀威在哪里?”
“看樣子你什么都知道了,樣本親自上門找你去了嗎,表兄?”
“回答我的話!”
“龍紀威在我身邊,”山地仁終于道:“但是你們放棄吧。”
黑澤瞬間知道葉真剛才的推測是正確的,山地仁十有八九已經做好離開的準備了。
“來做筆交易吧,黑澤川。”山地仁少見的叫了黑澤的名字,語調一反平時的裝腔作勢,顯得非常冷淡:“——我答應你不動那個姓葉小崽子的命,但是你也要發(fā)誓,在這件事上不站到山地家族的對立面去。我知道那個叫玄鱗的男人找上你了,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做這些事是有軍部指使的,你想明目張膽跟黨派里的元老翻臉嗎?”
黑澤默然不語。
“就當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山地仁說完這句,知道再無可說的了,便掛斷了電話。
“……國家的利益。”黑澤冷笑著低聲重復,隨手把電話扔到沙發(fā)上。
玄鱗懶洋洋的翹著腿,漫不經心問:“決定了嗎人類,是幫我找人還是站在山地家族那一邊,想清楚沒有?”
黑澤轉身看著葉真,足足沉默了一分鐘之久,才沉聲道:“你知道我曾經去中國找親生父親,但是一無所獲,便回了日本。”
葉真茫然點頭。
“那么,”黑澤啞著聲音問:“如果我以后去中國找你呢?”
葉真愣住了,完全不懂黑澤這話的深意,只順著自己的直覺反應,下意識道:“我一直都在的啊,嗯……我會好好招待你,會請你吃飯的!”
黑澤點點頭,漠然道:“那你來做決定吧,葉真。這個問題的選擇權,我交到你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