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公海
葉真毫無異議晉級復賽, 沒有惹來任何爭議, 也沒掀起什么浪花。
亞洲無規(guī)則自由格斗大賽的獎金比一般格斗大賽豐厚兩倍,優(yōu)勝者還能得到一系列想都想不到的合同福利;歷年的冠軍被黑澤家族等幾個武術世家盡數(shù)簽走,要么成為政界要人的保鏢, 要么被打造成頂尖跨國雇傭兵,無一不是錢途輝煌, 光明燦爛。
所以每屆比賽都能吸引來世界各地的格斗高手,成名已久的拳王和宗師也比比皆是。在一片耀眼的名字之下, 葉真就像角落里的小灰塵一樣毫不起眼。
這片小灰塵很快得到復賽抽簽結(jié)果, 很不幸抽到一個相當棘手的對手——上屆大賽季軍,日本極真空手道高手松本雄。
葉真挖著鼻子問:“極真空手道是神馬?”
抽簽室里的所有選手和教練同時回頭,無數(shù)混合著震驚和鄙視的目光同時聚焦在葉真臉上。
玄鱗漫不經(jīng)心道:“二戰(zhàn)時一個日本航空兵創(chuàng)造出來的空手道概念, 提倡無遮擋、無護具、裸拳格斗的空手道格斗。創(chuàng)始人曾接受‘三百人組手’即三百人次持續(xù)四天不眠不休的車輪大戰(zhàn), 最終獲得勝利,由此一戰(zhàn)揚名。空手道曾經(jīng)被稱作‘唐手’, 意思是從中國傳到日本的武術, 可惜千年流傳下來已經(jīng)變成花架子了,唯獨極真空手道還頗有幾分可看之處。”
葉真懵懵懂懂點頭,問:“厲害嗎?”
“個人覺得一般,唯一可取是他們強調(diào)永不服輸?shù)木瘢瑘远ú磺囊庵? 無堅不摧的勇氣——精神可嘉嘛。”
父子倆一起轉(zhuǎn)身往外走,葉真勾著老爸的肩膀,很不老實的一跳一跳:“無堅不摧的勇氣是神馬——?我只有在溜去廚房偷吃東西的時候才有無堅不摧的勇氣……”
“兒子!咱家廚房里有什么東西值得你偷吃么, 咱家廚房里除了樓下大排檔的外賣之外就只有外賣盒子!”
這對活寶父子嘰嘰呱呱,剛走到賽委會大門口,突然被一個身形極高、相當強壯的男子擋住了去路。
那人看了玄鱗一眼,目光轉(zhuǎn)到葉真身上,嘰里呱啦說了句日文,中間還夾雜著蹩腳的中文發(fā)音:“……葉十三?”
玄鱗翻譯:“他問你就是葉十三嗎。”
葉真好奇的點點頭,日本人指指自己,發(fā)音艱澀:“松本雄,喔!就素!”
葉真:“……”
葉真驀然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玄鱗也啼笑皆非,望著那個中文說得跟打嗝一樣偏偏表情還很認真的日本人。
松本雄怒了,嘰里呱啦又指責一通,葉真一邊笑得扶墻一邊問:“叔,他說什么?”
“叫爸爸——!”玄鱗懶洋洋道,“他說你這么小的蘿卜頭不應該來參加比賽,極真空手道是最純正最厲害的格斗技,對上他這樣的對手你會后悔的。還說你沒有尊重對手的意識,也不尊重他的空手道,他會給你教訓的……哈!哈!哈!哈!”
父子兩人笑成一團,勾肩搭背哥倆好的繞過松本雄,快快樂樂出門去了。
松本雄一張臉由青變紅,由紅變黑,半晌大吼一聲,竟是相當憤怒,轉(zhuǎn)身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一記手刀向葉真后頸劈去!
瞬間葉真回過頭——松本雄沒看清他是怎么回頭的,仿佛時間和空間都瞬間凝固,那一秒被拖得無限長,而葉真就這么緩緩的,回過了頭。
——啪!
少年一根纖長的食指頂在松本雄掌心,紋絲不動。
剎那間松本雄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的手掌完全麻木了,甚至根本感覺不到葉真的手指。
他手臂顫抖起來,只是幾秒鐘里的失控,很快就無聲無息軟了下去。
這一切看上去就像松本雄力道很輕的揮過手,而葉真輕飄飄的擋了一下,緊接著他就從善如流的把手放下了。本來是千鈞一發(fā)的瞬間,卻像小孩子嬉戲一樣,幾秒鐘就過去了。
玄鱗頭也沒回,問:“怎么了,兒子?”
葉真說:“沒什么,鬧著玩兒呢。”說著若笑非笑的看松本雄一眼,轉(zhuǎn)身大步走遠了。
“……”本來大門口幾個路人還以為要打起來,誰知這么輕易就過去,都紛紛松了口氣,各自掉頭散開。唯獨松本雄站在那里,瞳孔因為震驚而微微縮緊。
他本來很看不起葉真,雖然這個來自中國的瘦弱少年三十秒內(nèi)干凈利落的擊敗了皮亞克·讓克,但是那場比賽看上去更像兒戲。沒有連續(xù)不斷的纏斗,甚至沒有真正開始,皮亞克就像上臺晃了一圈,就夢游一般被擊倒了。
與其說是少年的功力太深不可測,不如說是賽委會做了手腳,可能事先已經(jīng)跟皮亞克·讓克串通好了,在預賽的賭拳市場上賺點小錢。
抱著這種想法的松本雄,根本沒想到驕傲自負的自己在葉真面前竟然也像夢游一般——不,比皮亞克·讓克還夢游!皮亞克至少做出了有效的攻擊,但是自己,根本連手都抬不起來!
是有古怪,還是當真遇上了高人?
松本雄麻木的手臂慢慢恢復一點知覺,酸麻如同千萬根牛毛針一般從肌肉里透出來,帶著一點刺骨的冰涼。
與此同時,中日公海。
龍紀威恢復知覺的時候,恍惚間聞到空氣里帶著微微的咸腥。
是在船上!
他的意識瞬間驚醒,猛地睜眼一看,只見頭頂就是低矮的船艙天花板,海風從打開的窗口撲面而來。
他下意識想坐起身,然而手一動,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低矮的床上,雙手伸過頭頂,反銬在床頭欄桿上。
“想喝水么?”
龍紀威眼睛微微睜大,隨即瞇了起來。
那聲音是山地仁的,雖然中文很流暢,但是因為流暢純正得太過分,反而有些不倫不類。
沒有等龍紀威回答,山地仁親手倒了半杯水,俯身下來喂給他。這一舉動并沒有被龍紀威拒絕,他畢竟太渴了,很快就把水喝得一滴不剩。
“你虛脫了。很抱歉把高危一級體放在你身上,讓你受了不可挽回的嚴重傷害。不過你能堅持那么長時間,并迫使一級體自爆,我必須對這頑強的精神表示敬意。”
山地仁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凝視著龍紀威的臉,雖然那張臉因為一級體的緩沖污染而顯得非常蒼白憔悴,但是仍然眉宇深刻,削瘦俊美,有種超越了性別的,凌然的秀麗。
“龍九處長……”山地仁微笑道:“歡迎來到公海,現(xiàn)在你落到我手上了。”
龍紀威一言不發(fā),半合著雙眼,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
山地仁看了他半天,海風輕輕吹在他臉上,因為劇痛和掙扎而流出的汗水都干了,臉色隱約透出灰白。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山地仁突然問。
龍紀威毫無反應。
山地仁卻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微笑著搖頭道:“我不是在想怎么利用你,用你身為樣本主控源的特殊身份去做什么。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如果當時你知道會有今天,還會堅持回去救我嗎?”
“如果當時你能預料到,有一天自己會落在我手上,被我?guī)У侥阕顓拹旱膰胰ィ荒阕钋撇黄鸬娜水斪鲈囼炂芬粯与S意擺弄……那你當時,還會在老龍暴走的極度危險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回去救我和那些日本科學家嗎?”
龍紀威沒有回答,但是表情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但是又最終什么也沒有說。
那是日本生物輻射研究所高層和協(xié)助開發(fā)試驗的山地家族,帶著二十年心血凝結(jié)而成的零級緩沖體,來中國“交流學習”的時候。當時中日雙方高層開了個交流會,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起了沖突,暗地里保駕護航的老龍暴走,一口吞了那只價值連城的零級體,嚼吧嚼吧就咽下去了!
當時老龍脫離控制,雙方高層緊急撤離,而山地仁和一些日本科學家則被困在了現(xiàn)場。龍紀威掩護本國領導人撤離之后,又冒著生命危險回去救了山地仁等人,而自己卻被暴怒的老龍所沖擊,難以控制事態(tài),最后只能給自己打針進入強制休眠狀態(tài)了事。
這件事后來有很多說法,有人說是日方首先挑釁,想趁機測試老龍的絕密數(shù)據(jù),卻不幸惹怒了老龍,導致它暴怒傷人;有人說是日方仗著研發(fā)出了零級體,態(tài)度上太傲慢欺人,中方于是決定給他們個教訓……
不管怎么說,那起事件的直接后果就是日方二十年研究心血毀于一旦,龍紀威被強制休眠了整整兩年,后來韓越強闖九處基地,才把龍紀威叫醒。
而日本生物輻射研究所的人回去之后把事情一說,高層紛紛大怒,制造了好幾次針對龍紀威的暗殺事件。當時恰好老龍的一甲子契約期滿,種種復雜事態(tài)糾纏在一起,風波越鬧越大,最終龍紀威為了躲避風頭,才不得不離開北京去東北避難。
山地仁是在那起事件里第一次看見龍紀威的。
那也是他在綁架行動開始之前,唯一一次真正見到龍紀威本人。
“你后悔嗎,”山地仁微笑著問:“親愛的龍九處長?”
“……”
龍紀威沉默很久,直到山地仁甚至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才見他緩緩睜開眼睛,淡淡道:“你有一件事說錯了。”
“——哦?哪件事?”
“你不應該對我頑強的精神致敬,光頑強是沒用的。九處在生物輻射方面的研究為什么領先日本這么多年,是因為我們強,而你們?nèi)酰@是純粹實力上的差距。”
山地仁臉色微微變了。
龍紀威說完這句,安靜的轉(zhuǎn)過目光,盯著微微搖晃的天花板。
“說的沒錯,可惜我們的研究很快就要超越九處了。感謝珍貴的樣本主控源——這一切都是你帶給我們的,親愛的龍九處長。”
山地仁猛的回頭,用日文對門外手下喝道:“把儀器和未成品都帶進來!先在立刻開始試驗!”
手下九十度鞠躬應諾,飛跑出去搬儀器。
“雖然會有點痛苦,但是我想你能忍受的吧。畢竟你是龍紀威,對嗎?”山地仁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目光里帶著一點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溫柔。
“畢竟你是……這樣的一個龍紀威,對嗎?”
龍紀威沒有回答。他神色沉靜,半晌只沉默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