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為何不走
眨眼間,客棧內(nèi)只剩下三人。
陸云卿抬頭,饒有深意地瞥了眼環(huán)兒,視線落在唯一沒有離去的死士身上。
“你,為何不走?”
死士扯開面巾,露出一張約莫四十歲的臉,依稀能看出他少年時的皮相應(yīng)該相當(dāng)不錯。
只是此刻他臉色蒼白,嘴唇都沒多少血色,將那僅剩的氣質(zhì)破壞殆盡,像一個淹死的人。
他自顧自地吃了一口肉,抬頭說道:“因為我想死?!?br/>
陸云卿微微一怔,中年死士又道:“況且,以小姐的手段,不會放他們活著離開?!?br/>
陸云卿眉頭輕挑,“既然你想死,就更應(yīng)該跟著他們離開才對,這兩句話,自相矛盾?!?br/>
在一邊像個局外人的環(huán)兒聽到這句話,小臉登時微微泛白。
陸云卿默認(rèn)了,那丹藥真的問題!還好她忍住了沒吃。
死士聞言沉默片刻,低聲道:“我不敢賭,若是那藥沒毒,我豈不是死不成了?”
陸云卿:“……”
她來了興趣,索性放下筷子,接著問道:“為什么非要死在我手中?你若是想尋死,方法多了去了?!?br/>
“是你說的,你忘記了?!?br/>
死士悶悶地回了一句,看向陸云卿的目光多了幾分奇異。
陸云卿當(dāng)然什么都想不起來,環(huán)兒聞言卻是忽然眸光微亮,提醒道:
“小姐,您難道忘了,他是您在路邊撿來的乞丐。當(dāng)時您給他銀子,他不要,您問他想要什么,他說他想死,死得痛快一些,您就收了他當(dāng)死士了。
訓(xùn)練的時候,您發(fā)現(xiàn)他身手不凡,當(dāng)時還試探過他呢?!?br/>
“是么?”
陸云卿唇角微勾,對著死士笑道:“那你的愿望怕是實現(xiàn)不了了。”
死士微愣,便見陸云卿從袖中取出特制藥貼抹去臉上易容,恢復(fù)本來面貌。
死士呆住了,盯著陸云卿那張臉,兩眼微微瞪大,不知道為什么,嘴唇哆嗦起來。
“你…你…是誰?”
陸云卿皺起眉頭,還未說話,便看到那死士忽然站起,一步步逼近。
陸云卿面容微緊,右手下意識抓住袖中的毒粉包。
誰知死士走到一半,忽然面露痛苦,抱住腦袋蹲了下來,發(fā)出一聲低吼。
陸云卿懵然地看著死士,此人似乎有些故事,還有些……瘋癲,只剩下一心求死的執(zhí)念。
沒有管死士,陸云卿重新拿起筷子,她可還沒
吃飽。
鄰桌的環(huán)兒見狀也跟著動筷,小心翼翼地吃起來,不敢發(fā)出聲音。
直到陸云卿吃得差不多了,地上的中年男人終于安靜下來,抬起頭的眸中泛著茫然之色。
方才,他胸口內(nèi)嵌的那顆心,好似被人挖走了一塊,生疼生疼。
“是她的臉……”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眼瞳中倒映出陸云卿的側(cè)臉,胸口又刺痛起來。
他硬忍著爬起來,坐在陸云卿桌邊,吐了口氣,說道:“我不想死了?!?br/>
陸云卿一陣無言后,漠然道:“你的死活,與我無關(guān)?!?br/>
她將一個精致的白瓷瓶放在桌面上,“這是你們二人留下來應(yīng)得的,今日之后,我們再無關(guān)系?!?br/>
說完,陸云卿起身上樓。
死士怔怔地看著他上樓的背影,沒有動彈。
環(huán)兒靠了過來,她看了一眼像個呆子一樣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拿起白瓷瓶倒出丹藥。
只猶豫了片刻,便果斷服下。這次要再是假的,她也認(rèn)了!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陸云卿揉著眉心打開房門,臉色略有憔悴。
自那一天開始,她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滿臉都是鮮血的元晏,一步步向她走來,質(zhì)問她為什么不救他。
夢魘,占據(jù)了整個夜晚。她很想下去賠罪,可她不能。她還要去一個地方,完成最后一件事,才能安心地,永遠(yuǎn)地沉眠下去,不枉她重走一世。
客棧堂下南北開著兩扇小門,穿堂風(fēng)過來,帶走了盛夏清晨帶來的燥熱。
陸云卿下樓便看到昨天的死士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好似一整夜都沒有動彈過,桌上的白瓷瓶消失了,不知是被環(huán)兒拿走,還是被他收了。
她眉頭微蹙,權(quán)當(dāng)做沒看見,在另一張桌前坐好。
掌柜的很快來了,親自端來了白粥和小菜,他擔(dān)驚受怕了一整夜,看到并無意外發(fā)生后,他立刻想開了。
反抗不了,那就接受!
客棧就是他的全部家當(dāng),這些日子虧得本錢都快沒了,這位小姐出手大方,簡直就是他的救世主??!他哪有不伺候好的道理。
陸云卿謝了一聲管家,慢慢享用早膳,清火白粥雖淡,卻也是養(yǎng)人的。
“小姐,您起得真早?!?br/>
環(huán)兒快步下樓,聲音輕快,似乎是脫了一個枷鎖,她那張小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面帶笑容。
陸云卿聞言筷子微頓,蹙眉道:“昨
夜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br/>
“奴婢知道?!?br/>
環(huán)兒臉上帶著笑容,她走到陸云卿身邊,暗自咬了咬牙,坐下嘆道:“奴婢從小就是個下人,就這么走了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說不得又得去其他人家做下人。
可找主子也是要看運氣的,若是遇上個脾氣不好,奴婢還不如跟著您呢!”
陸云卿挑了挑眉,“我的脾氣……很好嗎?”
環(huán)兒頭皮微麻,臉上笑容多了一分苦意。
陸云卿的脾氣當(dāng)然算不上好,光是這次死在她手里的就有三百多人,以后這樣的倒霉鬼還不知道有多少。
可她不笨,她能做李紅嫣的心腹丫鬟,又怎么會是笨蛋。
她看出來了,李紅嫣和陸云卿同樣是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可區(qū)別又很大。
想到這里,環(huán)兒深吸一口氣,嘆道:“您不一樣,環(huán)兒不傻。您卻是一點都不善良,甚至有一顆比男人都要狠的心。他人害你一人,您就殺他們?nèi)?!可這樣的您,奴婢真的一點都不害怕?!?br/>
說到這里,環(huán)兒頓了頓,言語多了幾分感嘆,“您對奴婢,太好了?;蛟S您不知道,作為貼身丫鬟,李紅嫣不高興了,照樣動輒打罵虐待,一個狠狠的巴掌都是最輕的,可您……”
環(huán)兒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道:“您親弟弟死在面前,回到李府后,您完全可以借機將火氣撒在我身上,可您除了嚇唬我保守秘密,什么都沒做,甚至……都不曾有這個想法。奴婢聽說您以前的丫鬟叫做定春,奴婢真的……很羨慕她?!?br/>
環(huán)兒說了很多,陸云卿始終沒有回應(yīng),站在柜臺邊上的老掌柜卻快嚇瘋了。
這都是些什么人吶?動輒殺人全家!
他…他現(xiàn)在逃還來得及嗎?
老掌柜的嚇得魂不附體,連忙捂住耳朵蹲了下去,生怕堂中的三人注意到她。
“定春……”
陸云卿眸光幽幽,眼中劃過一抹愧疚。
她不是不知道定春和老管家在想方設(shè)法救她,可當(dāng)時她也在走鋼絲,稍有不慎就會死在李府中,哪里能騰出精力顧及他們。
后來,元晏……
她要在李昭慶面前強裝鎮(zhèn)定,腦子里卻是亂哄哄的,無法思考。再后來,等她清醒過來想要去找他們,已經(jīng)是火刑之后的事情。
她派人去找,卻找不到了。
至此,她身邊再無親近之人。
明明重活了一世,卻什么也沒能保住。
陸
云卿滿心苦澀,只覺得嘴里的食物變成了苦的,難以下咽。
“小姐您不說話,奴婢就當(dāng)您答應(yīng)了!”
環(huán)兒見陸云卿反應(yīng)不大,膽子更加大了一些,說了這句話就跑開了,絲毫不給陸云卿拒絕的機會。
自小到大,她便被賣給了牙行,教習(xí)嬤嬤告訴她,要順從,不然就會挨打挨罵。
可在陸云卿這里,已經(jīng)不會再挨打了。
所以,她為自己做下了這個決定,賭上余生,絕不反悔!
……
陸云卿就在客棧住了下來,環(huán)兒和死士也沒離開,三人幾乎沒有交流,最多只有環(huán)兒在陸云卿身邊自說自話,又去死士那邊悶悶地聊上兩句。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四五天,就被一群闖入客棧的駐軍官兵打破。
陸云卿這才發(fā)現(xiàn),中年死士的武功真的很不錯,起碼在這場以一敵十的戰(zhàn)斗中,他以左臂輕傷的代價格殺三人,懾服剩下五人不敢妄動,而后被捆綁成一團,扔在空地上。
“一群混蛋,小老兒我都快窮得揭不開鍋了!還來打劫?!我踢死你們我!”
老掌柜氣得滿臉通紅,上來就一陣猛踢。
“哎喲!別踢了……”
“手下留情啊,老丈!”
“我們也是走投無路??!”
“……”
有人哀嚎起來,陸云卿聞言眸光一閃,連讓環(huán)兒阻止老掌柜的動作,清冷的嗓音在大堂中響起,“駐軍營地怎么了?”
“都亂了!”
有人急急開口,“賈大人病死了,駐軍營地群龍無首,再加上瘟疫,誰還敢留在那里?我們幾個啥也沒想全都跑了,聽說有貪心的去搶賈大人的錢財,又爆發(fā)了內(nèi)亂,死了不少人呢!”
“賈樂山病死了?!”
環(huán)兒聞言止不住身子輕顫,面露驚恐,那賈樂山……前幾天他們還接觸過!
她轉(zhuǎn)頭看向陸云卿,卻見后者面上泛出一絲暢快的笑容,笑容過后,神情淡漠更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