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說完就后悔了。
    但她無法轉(zhuǎn)圜。
    她料想此刻說什么都沒用。謹(jǐn)言不信她了，她說什么都是巧言令色，是受月皇指使的陰謀。
    她不得不承認(rèn)，謹(jǐn)言對她的愛很脆弱，也許是受王壑指使，想通過聯(lián)姻收復(fù)江南，臨了卻發(fā)現(xiàn)她不是真正的月皇，這才翻臉，否則，何必盯著她的身份說事；更何況，月皇已經(jīng)封她為長公主，足夠匹配世子。
    她仿若陷入泥淖中掙扎，索性破罐子破摔，無情對謹(jǐn)言道：“你對我不也是一樣的假，一聽說我的身份，立馬翻臉。好在我從未奢望過真能嫁你。我雖是個丫鬟，卻從不敢妄自菲薄，自信離了世子，也必能覓得良人，白首偕老。世子又何必擺出一副受傷模樣，也太經(jīng)不起了。”
    謹(jǐn)言氣得咬牙，只知說“很好，很好！”
    觀棋見他眼也紅了，黑臉更黑了，渾身散發(fā)凌厲殺氣，心痛又心虛，后悔說話太決絕。
    然謹(jǐn)言冷笑道：“你經(jīng)得起就好，若不是為了統(tǒng)一天下，為免黎民百姓受戰(zhàn)亂之苦，我必定罷手。”
    他不肯舍了這親事，不舍觀棋，又不肯饒恕觀棋對他的無情，便說出這顧頭不顧尾的話，絲毫未想到，不但沒有緩解矛盾，反火上澆油、加深裂痕。
    觀棋頓時心碎成八瓣，自嘲太天真，傷痛之下，嘴里剎不住地又溜出一串話：“不必了！——”她無視謹(jǐn)言愕然的眼，更決絕道——“多謝你慈悲。然縱使我不爭氣，月皇也不容我墮落。我自幼受月皇教導(dǎo)，斷不能丟她的臉面。來人，筆墨伺候！——你們瞧不起我這丫鬟，我便讓你們瞧瞧，月皇身邊的丫鬟，不是你們可以輕賤的！”
    最后一句，高聲喧嚷。
    聲落，激起一片喧嘩。
    月皇一方紛紛叫好。
    昊帝一方則紛紛嘲諷。
    劉詩雨急忙喚人擺筆墨，抬了一張長條幾案來，放在大堂中央，挽起衣袖，親自研墨。
    火凰瀅代為鋪紙。
    觀棋肅容走下堂，一往無前。
    王均見他們杠上了，彼此都不肯退讓，情勢越來越糟，急得連聲道：“你們……你們……唉！”
    他一跺腳，氣餒坐下。
    忽然又想起什么，抬頭看向李菡瑤，堆起熱切的笑臉道：“李姐姐，你快勸勸他們。”他叫“李姐姐”，而不是“月皇”，可不是忘了禮數(shù)，也并非不肯承認(rèn)月皇身份，而是故意的，為了拉近跟李菡瑤的距離，套近乎呢。
    李菡瑤笑著沖他招手兒，“過來，均哥兒。”
    王均大喜，忙快步上堂。
    趙君君想跟上去，又怕不請自去，惹出麻煩來被父王責(zé)怪。這次為了來江南，她可是在王妃面前下過保證的，保證不任性惹事，一切聽大人們的指揮。她眼睜睜看著王均走向李菡瑤，氣得跺腳，噘嘴嘀咕道：“做什么叫得這么親熱！沒看見兩家都吵起來了嘛。也不避嫌！”
    李菡瑤命人搬椅子，放在自己身邊，讓王均坐下，又吩咐聽琴重新泡一盞茶來，又把自己面前的果盤端到王均面前；一面做這些，一面跟王均閑話，親密的就像姐弟倆，毫不避嫌。在經(jīng)歷了密室事件后，還能如此坦蕩地面對王均，看得堂下對峙雙方都嘖嘖稱奇。
    趙君君心里更酸溜溜的。
    李菡瑤無視眾人目光，側(cè)身跟王均閑話家常。她笑道：“剛進(jìn)來時人多，不得機(jī)會跟你好好說話。正要問你呢，來江南幾天了？吃住可還習(xí)慣？有沒有不適？”
    王均也側(cè)身對著她，笑道：“習(xí)慣，習(xí)慣。江南風(fēng)景真是好，好吃的也多。弟弟第一次來呢，可算是來著了。”
    李菡瑤笑道：“回頭我?guī)愕教幑涔洹！?br/>     王均道：“好呀。勞煩姐姐了。”
    李菡瑤又招手叫李天華上前，對王均道：“這是我弟弟天華，跟你一般大，你們多親近。還有我二表哥，在京城你陪他，現(xiàn)在你來了江南，該他陪你了。”
    王均忙道：“我聽說過李少爺，號稱神算子。”
    李天華紅著臉謙虛不已。
    李菡瑤好奇道：“神算子？我怎沒聽說過？”
    李天華難為情道：“他們胡亂起的。”
    原來，李天華在東海戰(zhàn)役中通過計算火炮的射程，使每一炮都能精準(zhǔn)命中目標(biāo)，名聲大噪，軍漢們送了他一個綽號，號稱“神算子”。謝耀輝全力收集各路消息，這一情報自然也收了來，自此，李天華很榮幸地被昊帝陣營留意上了。
    李菡瑤聽后，心里明鏡似的，一笑而過。
    她先讓李天華歸坐，然后才問王均：“均哥兒為何讓我勸世子和觀棋？若他們彼此心中存了隔閡，強(qiáng)行聯(lián)姻，不但于你我雙方?jīng)]好處，反會激化矛盾。”
    王均忙道：“姐姐難道沒瞧出來，他們言不由衷？”
    李菡瑤沉吟道：“我還真沒瞧出來。”
    王均懇切道：“觀棋姑娘我不知道，但表哥的性子我最清楚，他絕非重身份不重人。眼下這等反應(yīng)，實在是此事太過突然，他一時接受不了。看他難受的樣子，心里定是愛重觀棋姑娘的，若棄了婚約，恐將來會后悔。”
    李菡瑤不語，抬眼看向堂下。
    堂下，觀棋手持一管掃帚般的巨筆，將心中積蓄的悶氣和羞恥匯聚于筆端，恣意潑灑，草書“仁之大者在匡扶天下”。寫罷，扔下筆，以睥睨之勢斜睨眾人，嘴里道：“請各位批評指教。”眼角余光卻挑釁地看著謹(jǐn)言。
    兩名藤甲軍一人一邊，拉開橫幅，面向眾人，自上而下，在大堂上轉(zhuǎn)了一圈，讓所有人鑒賞。
    謝耀輝等人看后都吃驚不已。
    觀棋今日發(fā)揮極好，若說她的狂草原本只得李菡瑤六七分功力，這幅字則發(fā)揮出了八九分，不是內(nèi)行人絕看不出來她跟李菡瑤之間的差距，張謹(jǐn)言就覺得這幅字并不比李菡瑤那幅差，也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只有謝耀輝、黃修、周昌、方無莫等少數(shù)人能看出，觀棋的狂草在氣勢上略輸一層，不如李菡瑤的渾然天成、霸氣天成，而且這差距無法靠后天努力填補(bǔ)，這是觀棋本人的心性和氣度不如李菡瑤宏闊。
    但是，這也足夠了。
    足夠壓倒在場許多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