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只為記憶存在的星空(1)
事實證明,三皮的游戲規(guī)則設(shè)置得是不夠合理的,那個“結(jié)對子”游戲玩到最后,只剩下姚起云、司徒玦、吳江和曲小婉。既然人少了,又恰好是雙數(shù),不管最后圈子劃得多小,當(dāng)鼓聲停止時,他們都能準(zhǔn)確地各自結(jié)成“一對”。比賽最終也沒分出勝負(fù)。觀眾們看得都急了,于是,早早被淘汰下場、正憤憤不平的三皮便順?biāo)浦鄣匾灾鞒秩说纳矸萁Y(jié)束了這個游戲。
游戲一終止,大家自然是各就各位。姚起云走了幾步,才發(fā)覺自己竟然還一直牢牢地牽著司徒玦的手,而另一邊,就連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吳江都已經(jīng)松開了曲小婉。他為自己的“不自覺”而感到了深深的羞愧,大窘之下,連忙撒手。
誰知道他放開司徒玦的動作太過突然,力度又過重,這在尚不明狀況的司徒玦看來,就像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重重甩開一般,連帶他因為臉紅而不敢正視她的表情,也理所當(dāng)然被解讀為疏離和抗拒。這讓心高氣傲的司徒玦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剛剛雨過天晴的臉色也再度轉(zhuǎn)為烏云密布。恰好吳江在這個時候興高采烈地過來拉司徒,說要正式把曲小婉介紹給她。司徒玦欣然點頭隨他而去,只留給面色不改、心里卻懊惱不已的姚起云一個冷硬的背影。
姚起云遠(yuǎn)遠(yuǎn)看著司徒玦很快地跟吳江身邊那個女孩子相談甚歡,吳江似乎講了什么有趣的話,三個人笑作一團。不知道為什么,只要有司徒玦的地方,燈光總是特別的明亮耀眼。她從來就是個不乏朋友、不會寂寞的人,那么多的目光環(huán)繞注視著她,相比之下,跟一個無趣的人鬧個別扭,根本談不上什么損失。
他低頭扯著腳邊的草,忽然聽到小根納悶地說道:“咦,怎么少城忽然不見了?”
這時,篝火晚會在主持人三皮的熱力煽動下進入了一個又一個新的小高潮。年輕的人總有揮霍不完的精力,盡情地投入笑聲和喧鬧之中。小根站起來環(huán)視著人頭攢動的大圓圈,而姚起云卻本能地朝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看了一眼。果然,不遠(yuǎn)處有一個落寞的背影逐漸離開了人群,蹣跚地朝被黑暗陰影籠罩的小樹林走去。
白天的小樹林里陰涼舒適,綠意可人,可是誰也不知道夜色中隱藏著什么危險。心情低落、自顧不暇的姚起云本想示意小根去看看,少根筋的小根卻伸著脖子不知道往哪里找去了。他只得煩躁地扔掉了手里的草,匆匆朝那個背影追去。
姚起云在林子的邊緣成功趕上了譚少城,一把攔住她。
“你要干什么?這里是野外,你難道不知道晚上隨意亂走會有危險?”
譚少城默默地掉眼淚,“你別管我了。”
她也不知道一向很是禮貌客氣的姚起云為什么這一次語氣特別的重,“你以為我想管你?我自己都管不了自己了。但是有什么事值得拿自己的安全去冒險?萬一你出了事,這里很多人都要背責(zé)任的。”
譚少城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在哭泣中微微彎下了腰,“誰會在乎我,我算什么?我知道,我又土又呆,像個怪物,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
“你想要別人看得起你,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姚起云大聲對她說道,言畢,他垂下了頭,好似是對自己重復(fù)著,“沒錯,你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尊嚴(yán)是自己給的,就像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別人未必想知道衣服下面是什么。如果你自己主動扒掉它,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他說完指了指人群喧鬧的方向,“我要回去了,你想怎么樣,隨便吧。小根還在找你,他挺擔(dān)心你的。”
接著,他真的就掉頭返回了,把淚眼婆娑的譚少城留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跟隨自己的腳步聲,那聲音沉重而拖沓。
“是不是你的腳還很疼?”他問正遲疑著隨他走回?zé)艋鹛幍淖T少城。
譚少城搖了搖頭,試圖讓每一步走得更正常一些,眉間卻因忍痛而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姚起云嘆了口氣,停下來說道:“抬起你的腳,我看看。”
她先是不動,繼而在他沉默的等待中緩緩地把腳從鞋子里伸了出來。被紗布纏著的腳底,不知什么時候又滲出了血跡。
“你的腳都這樣了,之前何必還逞強去參加什么游戲?”
譚少城苦笑道:“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收到這次夏令營的邀請之后,就跟愛麗絲夢游幻境一樣,很多人、很多事都是陌生的,我腦子里又熱又亂,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太急著融入這里,就硬逼著自己膽子大一點,也許多認(rèn)識幾個人,多參加活動,就可以跟別人一樣了。結(jié)果活生生成了一個小丑。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別人學(xué)鋼琴的時候,我在放牛撿柴,我又何必騙自己。”她說著,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你說得很對,我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就算跟別人不一樣,也得是比別人強。”
姚起云不予置評地伸手?jǐn)v了她一把。
看著小心翼翼盡量跟自己保持身體距離的姚起云,譚少城忽然認(rèn)真地說道:“謝謝你,你是個好人。”說完微微一笑,這笑容不再如之前那戴著面具一般的謙恭卑微,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和友善。
姚起云攙著譚少城走至人群附近,便讓她在一棵樹下坐著,自己去找來了保管醫(yī)藥箱的高年級同學(xué),幫助她重新包扎傷口。小根也跟著湊了過來,關(guān)切地問長問短,確定她情緒穩(wěn)定下來,傷口也沒有什么事之后,姚起云就借故走開了,只留下小根陪伴著譚少城。
一番折騰下來,晚會已經(jīng)接近尾聲,大多數(shù)人都意猶未盡地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聊天。他在人群中輕易地找到了司徒玦,奇怪的是,吳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她身邊圍繞著的是幾個陌生的男孩子,其中一個正是游戲時緊跟她不放的那個高壯男生。
然而,眾星捧月的司徒玦似乎頗不在狀態(tài),也許是因為燈光的緣故,她的臉色不是很好,一向明媚的笑容也顯得有幾分勉強。
雖然明知道這個時候去找她,必定是要碰釘子受氣的,可姚起云暗地里觀察了一陣,還是不放心,便硬著頭皮走到他們附近,礙著有不相干的人在,他遠(yuǎn)遠(yuǎn)地叫了一聲,“司徒玦,你過來,我找你有點事。”
司徒玦循聲望過來,撇了撇嘴,回道:“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我是小狗啊?你有事自己就不能過來?”
姚起云忍了忍,依言走過去,從草地上拉起了她,走到幾步開外。
司徒玦一臉嫌惡地甩開,“有事說事,拉拉扯扯干什么?”
姚起云終于火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總是易喜易怒,難以自控。他拍了拍自己的手,好像上面有灰塵似的,“你臉色怎么那么差,吃錯藥了?”
司徒玦毫不猶豫地回道:“你管得著嗎?你真當(dāng)自己是護花大俠,哪兒有困難哪里就有你?這一招你最好用在愛吃這一套的人身上,在我這里就省省吧。”
她一點情面都不留,姚起云也不再好言相待,冷著臉譏誚道:“要不是你媽出門前千叮萬囑我看著你,我才不管你的死活!”
“滾!”司徒玦臉色益發(fā)煞白,手腳并用地推著他,就像驅(qū)趕一只蒼蠅,“你給我滾!”
“我有腳,用不著滾。你別急,我本來就要走,你自便吧。”姚起云說完就走,用不著回頭去看,他也想象得出司徒玦要吃人一般的眼神。
他們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好好說話?再煩的人他都可以忍,再可惡的人他都可以冷眼旁觀,為什么偏偏就容不下一個司徒玦?
他明知道司徒玦必定有哪里不對勁,也沒走遠(yuǎn)。事實上,司徒玦確實不對勁,而且是很不對勁,問題就出在她的胃。司徒玦從小在家里由崇尚科學(xué)養(yǎng)生的薛少萍負(fù)責(zé)她的起居飲食,一日三餐何曾失了規(guī)律,更沒有挨過餓。這次野炊被搞砸了,她當(dāng)時自覺氣飽了,后來空腹吃了吳江給的巧克力,再加上夜里的冷風(fēng)一吹,胃里就猶如一把錐子在一下一下地刺。
吳江帶她去跟曲小婉打招呼的時候,她已經(jīng)覺得不舒服了,但是害怕吳江看出來,因為擔(dān)心她而誤了和曲小婉之間的事,所以始終強打精神談笑如常,又拒絕了吳江提出帶她們一起到水邊散散步的提議。吳江不愿她落單,他夠朋友,所以她更要識趣,不能做電燈泡。
送走了吳江,司徒玦好不容易找了個地方喘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認(rèn)識的人一個都不見了,雖然很快有不相識的男生過來搭訕,然而當(dāng)她看到姚起云從小樹林里扶著譚少城緩緩走近,不但是胃,連肝都顫著發(fā)疼。好了,如今兩人又大吵一場,算是徹底落個清靜,反正她疼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也懶得去想那些惱人的事。
沒想到過來搭訕的那幾個男生也并非只有色膽全無心肝的家伙,他們又陪她說笑了一會兒,那個高壯的男生先看出司徒玦懨懨的神情,好像并非因為他的笑話無趣,而是身體欠佳,再加上她一直按著自己的肚子,心中猜到了幾分,忙替她去問醫(yī)藥箱里有沒有治胃疼的藥。
起初姚起云看著那個男生奔向管藥箱的師兄,也沒多留心。當(dāng)那男生討得藥之后,飛快回到司徒玦身邊,找來礦泉水看她服下,他心里才咯噔一下,連忙去問那個師兄剛才那人要的是什么藥。
在得知司徒玦吃下的是胃藥后,姚起云心中更是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竟然那么粗心,原以為跟她朝夕相伴,最了解她的人莫過于自己,最理應(yīng)照顧她的人也應(yīng)該是自己,他明明知道司徒玦今晚空著肚子,明明知道以她的要強若非實在撐不住,絕不會將自己的痛苦示于人前,怎么就沒想到可能出現(xiàn)的后果,還跟她慪氣,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腦子里正亂紛紛之際,姚起云聽見保管藥箱的師兄和另外一個男生在自己身后討論著。
其中一個說道:“你看,浪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不是,本來藥在你手里,結(jié)果這個人情卻被別人討走了。”
“嗨!咱們都省省吧,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戲。”
“那也說不準(zhǔn)。再說,就算是天鵝,那也是‘黑天鵝’,她要是長得再白一點,我就徹底豁出去了,誰也別攔我。”
“你少自我安慰。我就覺得她現(xiàn)在的樣子挺順眼,笑起來的樣子忒勾人我沒那種命啊,輪都不會輪到我”
眼看那兩人調(diào)笑著哼起了陳小春的歌,姚起云才發(fā)覺自己的雙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緊緊地握成拳。當(dāng)別人肆無忌憚議論她膚色的時候,他異常憤怒,當(dāng)別人意淫她的時候,他已出離憤怒。可他有什么資格阻止這一切,要不是借助司徒叔叔之力可以與她同在一個屋檐下,他和這些人有何區(qū)別?除了比他們更陰暗,更不堪入耳。
聚會散場,就到了扎營的時候,大家紛紛從組織者那里領(lǐng)回屬于自己的單人帳篷。對于新手而言,扎帳篷可是個技術(shù)活,對女生尤其如此。可司徒玦需要操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好幾個男生聚在她的帳篷邊,在為怎樣才能把帳篷扎得更好而吵得面紅耳赤。最后她忍無可忍,當(dāng)著他們的面親手讓一個規(guī)范的帳篷平地而起,以實際行動成功地趕走了他們。
她躲進帳篷之后,周遭的喧鬧聲也逐漸散去了一些,想來不少人已經(jīng)跟她一樣進入到自己的方寸之地,體會這難得的郊外的夜晚。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也許正煞費苦心地幫那個可憐的“小媳婦”搭帳篷,享受被崇拜的快感吧?他又怎么會想到強悍的“地主婆”也會為一個小小的帳篷而透支體力,全身幾近虛脫。
司徒玦在極度的倦意中很快昏昏欲睡,在夢里有媽媽悉心照顧著她,拭去她一頭的冷汗,說:“沒事了,沒事了,媽媽的寶貝”就連這樣的夢也做不長久,偏偏有人來存心打斷。
“司徒玦,你睡了?”
司徒玦心中暗罵,真睡著了又怎么回答。她憋著聲音說:“司徒玦不在這個帳篷。”
那聲音卻說道:“你不出來那我進去了啊?”
說話間姚起云已經(jīng)俯身從帳篷的開口處鉆了進來。
司徒玦已經(jīng)脫了牛仔褲當(dāng)枕頭,見狀忙揪起分來的薄毯蓋住自己,怒道:“你是強盜嗎?”
姚起云把帶過來的東西逐一往她身邊放,可以做枕頭的小毯子、驅(qū)蚊水、洗漱用具、她的護膚品,甚至還有一些零食。
“姚起云,你家開雜貨店的?”
姚起云說:“不是我家開的,是屈原他夫人家里開的。”
饒是古靈精怪的司徒玦都在他這莫名其妙的話面前腦子打結(jié),一頭霧水地問:“什么意思?”
姚起云笑了笑,“屈原的夫人姓陳,這都是在屈臣(陳)氏家里買的。”
司徒玦被這個巨冷無比的笑話嚇得打了個寒戰(zhàn),顫顫巍巍地伸手去試探了一下姚起云的額頭。她疼的是胃,腦子應(yīng)該沒壞,那就是他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