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比可憐更可憐
吳江的婚禮如期舉行,司徒玦站在好友的立場,本還想問問當(dāng)天有什么可以幫忙的,不料一來阮阮打理得甚為周全,二來儀式也一切從簡,于是司徒便樂得當(dāng)一個純粹的觀禮人。
南方婚禮的重頭戲照例是在晚宴。司徒玦到得早,跟新娘、新郎打了個招呼,盛贊阮阮今天分外美麗。礙于新人忙著應(yīng)酬賓客,她也沒多耽誤,自己百無聊賴找個地方就座。
此時宴會廳里稀稀落落地已有一些賓客,無一是司徒玦認(rèn)識的。不過寂寞也沒維持多久,不一會兒就有個年輕男子坐在她身邊,繞著彎子搭訕。這種場景對于司徒玦來說,自然是駕輕就熟不過了,如何輕而易舉地打發(fā)狂蜂浪蝶正是她幾大絕技之一。可這會兒閑著也是閑著,再者那搭訕的年輕男子長得尚算順眼,作風(fēng)洋派卻無令人討厭的油滑之色,司徒玦也就耐下性子跟他聊了幾句。原來他是吳江的遠(yuǎn)房表弟,自幼在國外長大的abc。兩人由此話題也投機(jī)了一些,“表弟”對她的興趣也益發(fā)熱烈且明顯。直到三皮和美美他們這些舊時同學(xué)紛紛趕到,司徒才得以脫身。
林靜來得晚,正式迎賓結(jié)束,新郎、新娘步入宴會廳后他方趕到,一來就被好幾個看似小有身份的中年男人拉到某桌就座,聊得不亦樂乎。司徒玦在一旁看著,心里暗笑,林靜這情商果然在國內(nèi)更是如魚得水。兩人視線遇上,林靜趕緊笑著打了個手勢招呼她過去。司徒玦最不喜那些場面上的應(yīng)酬,無奈林靜已是這些賓客里最能說得上話的人,兼之她又實(shí)在好奇他的八卦趣味,就辭了三皮他們,施施然坐到林靜身邊。
“還說有好料爆給我,怎么來這么晚,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沒好氣地對林靜說。
林靜為她拉開坐椅,等她坐下才笑道:“院里有事耽擱了,滿足你那點(diǎn)好奇心有什么難的,待會兒告訴你。”
司徒玦的就座明顯讓同桌清一色的男士精神一振,再看到她和林靜熟稔談笑的模樣,便有人用心照不宣的曖昧神態(tài)說道:“林檢察長總是艷福不淺啊。”
林靜聞言,趕緊含笑道:“謝局長這就拿我開玩笑了,這位是我的好友,說到‘艷福’,這福氣只怕輪不到我了。”
有人拿司徒和林靜開玩笑也不是第一次,畢竟一眼看過去著實(shí)般配,養(yǎng)眼,合該是一對璧人。以往林靜都是一笑了之,鮮少如今天這般急于撇清。司徒玦在桌下偷偷用手指著他,嘴里嘀咕道:“哦、哦,這么快就開始肅清四野,重新打造純潔的新形象了。我倒是真的迫不及待想看她是何方神圣。”
林靜拿她沒辦法,只得笑吟吟地附過去,輕聲說了幾句,司徒玦便一臉意外地朝新人的方向看過去。半晌之后,她扭過頭對林靜說:“就是那個哭得稀里嘩啦的小伴娘?”
林靜輕咳了一聲,幾乎難以察覺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司徒玦難得看到他這副樣子,頓時樂了。
“別笑啊,想說什么你就說。”林靜笑著投降。
“你口味變清淡了。”司徒玦說的倒也是實(shí)話。林靜的女性“朋友”她不是沒有見過,包括琳西在內(nèi),無不是優(yōu)雅美麗的妙齡熟女,她本還好奇能夠“終結(jié)”林靜的會是怎樣的妙人,原來竟是個小姑娘模樣,嬌俏是不假,可也不是什么曠世佳人。光看著她在新娘尚且一臉淡定的模樣下,自己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就足夠有意思了。
林靜看著臺上的那一幕,顯然也在忍著笑意,“說不定我的口味本來就是這樣,如今返璞歸真罷了。”
“我給你的香水送出去沒有?若討得她歡心,你可得謝我。”司徒玦說道。
林靜只能苦笑,“暫時還沒找到機(jī)會。”
“真那么棘手?”
“畢竟好幾年都沒跟她正式打過照面了。”
“你別告訴我,其實(shí)你還沒在別人面前說上話!”
“嗯差不多吧。”
司徒玦聽罷,頓時嗤笑,然后擺出一臉嘆服的模樣,“我原先聽你那口吻,還以為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娺^了吳太太,馬上就要喝林氏伉儷的喜酒了。原來你還在獨(dú)角戲的理論性階段,太傷害我的好奇心了。老實(shí)說,你心里究竟有沒有底?”
“五點(diǎn)五成吧。”
正在喝水的司徒玦,在這個答案之下差點(diǎn)就要噴了出來,這是典型的林靜式回答。明明只有天知道的事情,他也在成敗各半的基礎(chǔ)上增加他那半成的把握。不管對方態(tài)度如何,因?yàn)樗严露Q心,便是那多出來的一點(diǎn)點(diǎn)勝算的來由。
“司徒,你也是女人,你說女人會因?yàn)闀r間的緣故慢慢忘掉一個男人帶給她的失望嗎?”話又說回來,連林靜都自認(rèn)為只比五成把握多一點(diǎn)點(diǎn)的事,畢竟還是前景難料。如果司徒玦這個時候略加注意,就會發(fā)覺他的神態(tài)里也有了些隱約的不安。
可司徒玦卻明顯地心不在焉。
“司徒?”
“嗯?”她回過神,回答林靜,“除非時間也讓她慢慢忘掉她對這個男人的希望。”
林靜這才看到姚起云在服務(wù)生的引導(dǎo)下姍姍來遲地步入宴會廳。
臺上簡單的婚禮儀式已經(jīng)結(jié)束,賓客基本都已到齊,是故大廳里空出來的位子不多,恰好林靜和司徒所在的那桌還余有一個空位。
只見那服務(wù)生對姚起云說:“先生,要不您就坐這里吧。”
司徒玦頭也不抬地轉(zhuǎn)著自己眼前的玻璃杯。
過了一小會兒,她聽到他的聲音說:“我還是換個地方,跟朋友擠一擠就好。”
司徒玦心中冷笑,他哪來的朋友,最多也不過是三皮他們罷了。果不其然,姚起云環(huán)顧四周,棄全場唯一的空位于不顧,走到了舊時同學(xué)那桌,三皮、小根他們忙著站起來招呼服務(wù)生添凳子。
這時,原本坐在那桌的一人站了起來,跟姚起云說了幾句,竟好心把位子讓給了后來人,自己端著一個空酒杯就挪到了司徒玦身邊,原來是“abc表弟”。
“不介意我坐這里吧?”abc表弟彬彬有禮地詢問佳人。
司徒玦無語,只得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請便。”
看來把位子讓出去以便別人一桌同學(xué)團(tuán)聚這個好理由,讓abc表弟心情甚好,落座之后自然是談笑風(fēng)生,殷勤備至。聽他的言談,也是個見多識廣、頗有生活情趣的年輕人。再加上他自小在美國長大,跟已習(xí)慣那邊生活的司徒玦倒不乏共同語言。起初司徒玦還只是客氣地應(yīng)酬著他,后來也不禁被他的風(fēng)趣逗得笑語嫣然。
正聊得漸入佳境,司徒玦的手袋里傳來手機(jī)的振動。她低下頭察看手機(jī),竟是隔著幾張桌外的姚起云發(fā)過來的短信。
“看來你真是來者不拒。”
司徒玦也不生氣,不動聲色地合上手機(jī),與abc表弟繼續(xù)方才的話題。
沒到一分鐘,短信再次傳來。
這一次他說:“難道你就饑渴到一周也按捺不住的地步?”
司徒玦不留痕跡地朝他那個方向掃了一眼。他端坐在那里,微微側(cè)著臉,像是全神貫注地在聆聽身邊三皮的滔滔不絕。
稱職的偽君子。司徒玦收回眼神,迅速回了三個字。
“你嫉妒?”
接著她嘴角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看向abc表弟的眼神愈發(fā)投入,兩人愈聊愈歡。abc表弟喜難自禁,恨不得在司徒玦的笑意下化作一江春水向東流。直到惱人的短信再一次打破他們的融洽。
“抱歉。”司徒玦聳肩。
表弟相當(dāng)紳士地表示自己毫不介意。
姚起云說:“我不過是同情那位先生,撒了芝麻的糖醋排骨,何況還是隔夜剩菜,但愿他不會倒了胃口。”
這惡毒的暗喻只有司徒玦看得明白。司徒玦從小就是美人胚子,樣貌身材均無可挑剔,唯獨(dú)美中不足的是從父親司徒久安那兒繼承了略深的膚色,而且鼻子一側(cè)還有幾顆淡淡的小雀斑。從少女時期開始,司徒玦就最討厭別人說她是“黑里俏”或“黑美人”。那時她堅(jiān)信“一白蓋千丑”的大眾審美,還神農(nóng)嘗百草般嘗試過各種昂貴的美白產(chǎn)品,結(jié)果收效甚微,被她奉為平生一大憾事。過去與姚起云相處,兩人的小摩擦從未停止過,司徒玦通常略占上風(fēng),姚起云氣惱不過時就會使出這一“撒手锏”,每每惹得她勃然大怒。
只可惜姚起云不知道的是,司徒玦在國外那么多年,終日面對天生白膚的歐美人種,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膚色注定無法改變的事實(shí)。而且歐美社會對白皮膚反倒沒有那么看重,崇尚自然健康的膚色。司徒玦雖不是“白如日光燈”一般,但是肌膚細(xì)膩緊致,五官標(biāo)致,身材姣好,從來都不缺愛慕者,何來的膚色困擾?!至于他其余的諷刺,對她而言已是老生常談,毫無殺傷力,冷笑兩聲,便可拋諸腦后。
姚起云聽著三皮憤世嫉俗的牢騷,全副心思卻在十幾米開外。他看見司徒玦與那個男人膩得更緊,仿佛連說話都恨不得貼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司徒玦起身朝洗手間方向走去,而僅僅一分鐘不到,那男人也尾隨而去。
這光天化日之下一男一女明目張膽的勾當(dāng),讓姚起云鄙夷到深惡痛絕,恨不能天降牌坊當(dāng)場就壓死這對狗男女。三皮侃著侃著也覺得哪里不對,姚起云一聲不吭地聽,但臉色鐵青到他都懷疑自己是否無意間說錯了話,大大觸了這位的霉頭,趕緊問了聲:“起云,你沒事吧?”
姚起云收斂心神,微微一笑,“沒什么,看到了一些倒胃口的東西罷了。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仔細(xì)。”
他一邊用餐,一邊全情加入到三皮和小根的談話中去。理她做什么?她怎么樣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她浪到底賤到底,他只需冷眼旁觀,順便同情那些個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可憐蟲。他根本不想在腦子里勾勒她動情時的模樣,也絲毫沒有想起她咬著唇半是痛苦半是愉悅地扭動,他才不管他們在無人的角落里放肆偷歡。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他會吻她的嘴嗎?他的手會不會游走在她的臉頰、她的脖子、她的前胸,還有她要命的腿最可憐的男人才會在乎這些,他當(dāng)然不會。可此刻他的腦子里除了這些之外,再容不下別的。
他比最可憐的男人還可憐。
姚起云站起來的時候,嚇到了話正說到一半的小根。整桌的人都在看著他,幸而多年來養(yǎng)成的克制和周全讓他在這個時候仍能丟下一句:“不好意思,我有些不舒服,離開一下。”
其實(shí)他豈止不舒服,他是中了毒似的魔怔。
姚起云沿著洗手間的方向快步前行,經(jīng)過一條兩面都是墻壁、容不下人藏身的過道,慢慢地走進(jìn)了男士洗手間。此時正是婚宴高潮的時候,洗手間里很是冷清,視線所及,除了一個邊吹口哨邊小便的男人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他像個強(qiáng)迫癥患者似的推開了每一扇虛掩著的門,沒有沒有都沒有。
他在公用洗手池的邊上一遍一遍地洗著自己比手術(shù)前還干凈的手,然后掬了一把涼水撲在臉上,冷熱的急劇對撞讓他打了個寒戰(zhàn)。另一側(cè)的女洗手間里安靜得過分,她把那個男人帶進(jìn)了那里?真是無恥至極。
姚起云半輩子都在做他應(yīng)該做的事,因?yàn)樗滥鞘钦_的,然而現(xiàn)在眼前擺著一件事,這件事不但是錯的,而且瘋狂到離譜,可是他想去做,必須去做。
他屏著呼吸踏進(jìn)了這半輩子從未越雷池一步的地方,好像只要松一口氣,心就會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女用洗手間里一樣空蕩蕩的,只有最后一間緊閉著,他輕輕走了過去,用力一推,然后閉上了眼睛。
砰的一聲,門被大力推撞在墻壁上,里面還是空空如也。姚起云不知道該為自己免去面對一個驚恐的女人而松口氣,還是該困惑兩個大活人怎么就能在方寸空間中蒸發(fā)了。
就在這時,他的肩膀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就僵直了,驚恐地回頭,卻看到那張讓他恨之入骨的臉孔。
司徒玦似笑非笑地站在他身后,友善無比地問道:“姚總,您在找什么?”
姚起云臉一紅,“我走錯了。”
“每一個隔間都走錯了?”司徒玦的表情是夸張的驚愕。
姚起云知道自己越解釋,只會讓處境越發(fā)尷尬,他剛才本來就是犯了失心瘋,司徒玦明擺著挖了個坑就等著他往下跳。他也明知道這就是她最擅長的事,可偏偏沒有辦法不上鉤。
他沉下臉轉(zhuǎn)身就走。司徒玦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他。姚起云愕然回頭,她有多久沒有觸碰到他的手了?
然而下一秒鐘,噩夢卻開始上演,司徒玦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換作了全然的驚恐,張口就驚叫了一聲,“來人啊”
姚起云在她變臉之際已經(jīng)有了不祥的預(yù)兆,奮然想去抽回自己的手,司徒玦哪里肯依,拼命拽住,“變”
在她那個高八度的“態(tài)”字出口之前,姚起云回頭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大窘地喝止道:“你住嘴!”
司徒玦眉頭緊蹙,遲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姚起云害怕自己弄傷了她,趕緊松開,哪知她一挑眉,眼看就要再次叫出聲來。
她就是鐵了心地要看他徹底出丑。
上百人的宴會,這是個隨時會有人光顧的地方,姚起云愿用性命擔(dān)保別人看了這一幕會聯(lián)想得多么猥瑣不堪。而司徒玦什么時候在他面前又甘愿退一步服軟?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將她的嘴再次捂住,順勢拉進(jìn)了最近的一個隔間,用力閂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