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玉芳對朝旭這番話似有所悟,她陷入了沉思。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就坐在眼前,她無法忘掉他,卻又無法得到他;她沒有理由說服他,卻又不甘心放棄他。于是,又試探道:“您的修煉真達到一定境界了。”
朝旭爽朗的笑道:“哈哈哈!什么修煉境界,只是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想的勢必復雜些。不合時宜呀!可又不得不如此。”
玉芳總也進入不了自己所設想的話題圈子,又唯恐往后再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今天能和這位平時都很難說上一句話的神奇男人坐在一起,為什么自己就變蠢了呢?心里甚是著急。她聽人說過,男人的感情堤壩最易崩潰,尤其是自識清高的男人,更是不堪一擊,往往被女人手到擒來,乖乖地成為女人的俘虜。眼前這位男子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為何如此難以馴服?玉芳又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卑鄙的想法,我為什么要馴服他呢?忽而又埋怨自己涉世不深,智商低劣,不得要領(lǐng),忽而又感到自己根本就不該打他的主意,給他出了道難題,可轉(zhuǎn)念一想,這樣偉岸的男人,哪一個女孩子不愛呢?我又怎么配得上他呢?愈是猜測、自卑,愈是亂了方寸,把見朝旭以前準備好的腹稿撕了個粉碎。
迷里迷糊,言不由衷地冒出這樣一句話:“您的夫人真幸福!”
想不到這句話歪打正著,引出了朝旭的真實感情。
朝旭搖搖頭說:“不!我欠她們的太多了!”
玉芳不解地問:“是么?”她并不知道朝旭辭職下海深圳的過程,因此,也想了解一下這個男人的身世。
朝旭知道,眼前這個女孩子智商不低,且自尊心很強,人聰明漂亮,又很執(zhí)著。她對自己的愛慕不是她的錯,雖然不能接受她,但絕不可傷害她,而且要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妹一樣愛護、關(guān)心,幫助她。于是,他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來深圳前的往事,一一地向玉芳敘述了一遍,深沉處,聲情并茂。一席話深深地感染了玉芳。
朝旭認真地說:“所以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的洪昭光教授說得好,只有家庭幸福了,社會才幸福,家庭安定了,社會才穩(wěn)定。事業(yè)、地位、金錢,并不能影響家庭結(jié)構(gòu)。”
玉芳接著說:“可現(xiàn)在不少人可不象您這樣,有的男人甚至把升官、發(fā)財、死老婆當成三大喜事哩!”
朝旭笑了笑說:“這種人有,畢竟是少數(shù),中國數(shù)千年的文明、美德,不論現(xiàn)在和將來都應該是主流。試想,一個男人把死老婆當成喜事,他算是人么?誰還愿、誰還敢去做他的老婆?即使他升了官、發(fā)了財,亦不過是孤家寡人,有何意義?”
玉芳說:“他可以去包二奶、三奶呀!”
朝旭說:“這也算當前社會的另類,其結(jié)局不外乎兩種:當官的,人權(quán)兩空,落得個晚節(jié)不保,實例不甚枚舉。發(fā)財?shù)模素敱M去,到頭來無家可歸。雖非全然如此,但大多難逃此劫。在這個問題上,我也許是一個辜鴻名先生所說的那種‘真正的中國人’,我不信佛,但因果報應,不論是馬列主義,還是自然規(guī)律,抑或佛門法則都是普遍存在的。你信不?”朝旭象教育小孩子一樣親切地和玉芳談著。
末了,朝旭說:“好了,不說這些,說點別的。最近看了些什么書,喜歡寫日記嗎?”
玉芳告訴朝旭看些什么書,哪個寫得精辟,誰的文筆不錯,哪些書雖風行各地,但她認為不怎么樣等等。接著她說道:“前些天,我隨便寫了幾句詩,其實那不叫詩,亂寫的,我正想向您討教呢,不知您肯不肯收我這個學生?”說完,很誠懇地看著朝旭。
朝旭很興奮地:“怎么?你也愛寫詩?”
玉芳嬌羞地說:“不嘛!您別笑我,人家不是說向您求教嗎?”
朝旭把雙手一招笑道:“好好好!我沒有笑你,那詩能背給我聽聽嗎?”
玉芳說:“我?guī)砹耍谶@兒哩!”說著從口袋中將一個疊了幾疊的公文紙用雙手遞給朝旭。
朝旭一手接過,一手點了點玉芳說:“我就知道你是有備而來。”
玉芳兩手捧著咖啡杯,看著杯子,臉漲得扉紅。
朝旭看著玉芳的詩,其實心里十分清楚,但他故意問:“這‘白色的構(gòu)筑物’是什么呀?怎么這么大的吸引力呀!他是個東西,還是不是個東西呀!”
玉芳“噗哧”一聲笑了,一邊拿餐巾紙擦嘴,邊笑道:“其實它是東西又不是東西,是人,又不是人……。”
朝旭哈哈大笑,“罵得好,罵得痛快。”
玉芳急了,忙說:“不!朝總,我罵誰啦,您沒聽我把話說完哪!”
朝旭說:“我要再聽你把話說完,你就會把他給罵得狗血淋頭了。”
玉芳急道:“哪能呢?我這是以物擬人,把建筑物人格化嘛!”
朝旭說:“我要收這么個調(diào)皮的學生,我這個老師的碗都會被她砸掉。”
玉芳不再爭辯,呆呆地看著朝旭,似乎聽到這話里還有其他含意。朝旭也立即意識到自己過急了點,他伸過手去拿著玉芳的手,喊了聲:“玉芳……”
玉芳瞪著眼說:“您完全看出了我詩中的意思?”
朝旭松開他的手,自己雙手叉十,兩肘撐在咖啡臺上,點了點頭說:“嗯!”了一聲。
玉芳說:“那您……”
朝旭說:“說句心里話,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非常喜歡你,你的氣質(zhì),你的容貌和身材,你那一手漂亮的字,還有你那如歌的語調(diào),你使我傾倒。所以,我敢斷定程總一定會錄用你。雖然只有半年時間,你的人品,你的工作和學習態(tài)度,在現(xiàn)代的女孩子當中你是一流的。我也知道你對我的印象不壞,但是,我應該告訴你,我沒有資格和理由去愛這樣一位才貌兼優(yōu)的你,道理你應該很清楚。我可不是錢謙益啊!”
玉芳說:“我并不想做柳如是哪!”
朝旭接著道:“那就好,我前面說了那么多,你都是贊同的。今天你不找我,說不定哪一天我也會去找你說的。說白了,我們不是那種關(guān)系,我可以永遠認你這個小妹妹嘛,你也不必擔心,待來日人老珠黃,這相公的二奶――!該休――矣――!”朝旭說這句時,甩了一句京劇京韻道白,“三奶、四奶又填房了。哈哈哈哈!”
玉芳也笑了,她是個很通情達理的女孩,她聽了朝旭的這席話,雖然很失望,很難受,甚至想哭,她感到世界上沒誰能比得上眼前的這個男人。但她很理智,如果朝旭不具備這樣的素質(zhì),反而不值得她去愛。本來很憂郁的她,看到朝旭很疚心的樣子,卻反過來以自己的心聲去安慰他,她把手伸過去緊緊握住朝旭的手尖,輕輕地唱起《紅樓夢》中的幾句詩:“若說沒有緣,今生偏又遇著他……”唱完,把手松開,眼望著窗外,面對這晶瑩的夜色,又將這幾句詩輕聲背了出來。她自己作了個明智而高雅的總結(jié),雖然含著淚。
朝旭滿意地笑道:“多么可愛的姑娘!”咀上這么說,心里沉甸甸的,反過來又溫柔地捧著玉芳的手。
自那以后,朝旭象對待自己的親妹妹一樣關(guān)心著她、愛護著她。玉芳也象對待自己的長兄一樣尊重朝旭,關(guān)心朝旭。經(jīng)常到朝旭的房間幫她料理家務。朝旭也在工作之余和她一起說說話,幫她修改詩文。
玉芳和朝旭的來往,雖不是那么非常親密、出雙入對,可也看得出他倆關(guān)系非同一般。深圳是一個開放的城市,象朝旭那風流不用千金買的儀表,又這樣有錢有地位的民營企業(yè)家,帶小姐進出餐廳、舞廳、大大方方的包二奶是不足為奇的。因此,別人也不怎么看重,反覺得他們非常和諧、般配。可是,公司不少職員又覺得這是一對奇異的“情人”。朝旭從不將玉芳留宿,玉芳每次到朝旭房間都大開城門,干這干那,做完事就走了。連程總有幾次陪客人要玉芳參加都被朝旭拒絕說:“小孩子不要慣了她。”弄得程總摸不著頭腦。
程總有一次和朝旭開玩笑說:“朝總哪!要讓你看得上的姑娘是很難的呀!玉芳對你這樣好,如果有一天,我辭退她你會同意嗎?”
朝旭平靜地說:“她如果表現(xiàn)不好,您完全可以辭退,根本無需征求我的意見。卿卿我我,企業(yè)就沒有章法。”
程總笑道:“你舍得?”
朝旭醒悟道:“唉――!程總您誤會了,我很喜歡玉芳,但我只把她當小妹妹看待,她也很尊重我,就這樣。”
程總說:“啊――!原來是這樣,這個女孩子很不錯,要是能……”
朝旭果斷地說:“不可能,俗話說:患難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您也知道我和鳳玲的感情是誰也取代不了的。我只希望玉芳她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將來有一個好的歸宿,不讓她流向社會。”
程總趕忙說:“好好!我們幫幫她!不過,你們這種關(guān)系,公司很多員工好象并不清楚,有幾個很不錯的年青人想打她的主意,看到你都不敢攏邊了。”
朝旭笑道:“是么?有機會您可以給他們解釋解釋,有那合適的,不防先讓我這做兄長的先過過目,不過玉芳眼光蠻高哪!”
當時,朝旭話雖那么說,可心里仍不免總惦記著她,自已也一直沒有到哪里真的去“過過目”,玉芳除了和朝旭走走以外,也從來不和任何男士交往。朝旭參加宴會,總示意辦公室主任給玉芳捎點兒好吃的,久而久之,辦公室主任也領(lǐng)會朝旭的意思了,玉芳也知道這是朝旭的意思。朝旭除了不帶玉芳出差,平時,只要有閑遐,他倆就到公園逛逛或咖啡廳坐坐……。
朝旭幸福地回憶著,反復地拿著玉芳的照片盯著,怎么也覺得看不夠,又將信從頭至尾字斟句酌地看起來――
旭哥:
真對不起,小妹我不辭而別了。您去楚云的日子里,我才感到自己過去對您的默然承諾是那么的幼稚和蒼白無力。您走后,我象失去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蕩蕩的,終日六神無主,見不到您,似有度日如年的感覺。這難道是兄妹之情的反應嗎?不!我擔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違背您意愿的事來,唯恐發(fā)展到十分糟糕,以至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樣對您的傷害太大了。這,就是我選擇離開的緣由,恕小妹無禮,還請您原諒!
深圳,是一個可愛的,我終身難忘的美麗城市。她,不是因為開放的、現(xiàn)代的繁榮使我留連,而是因為有您在那兒才令我神望。在我的心中,深圳因為有了您才顯得珍貴、有吸引力,深圳是朝旭的代名詞,朝旭就是深圳,深圳就是朝旭。從今以后,我將永遠是這樣的感覺。
旭,我好思念你,我好后悔離開你,我失掉了一位良師、摯友、仁兄,我的抉擇是痛苦的。回想近一年的時間和您想處的日子里,我覺得好幸福、好幸福,似乎世界上沒有哪一個女孩子有我這種幸福。我被一個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呵護著。您的知識、品位、您的見地、修養(yǎng),您那碩大、仁慈的胸襟,每時每刻都在滋潤著我,世界上競有如此優(yōu)秀、偉大的男性!
旭,您是一個有高尚情趣又富崇高責任心的男人,一方面,您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與探索,實現(xiàn)了一個男人的抱負,您擁有了旁人不可企及的財富和地位,充分體現(xiàn)了您的人生價值;另一方面,您對家庭、對妻兒的責任感是那么的堅定不移,這又代表了人間女性的普遍要求。真的,我如果有幸參加世界婦女組織大會,我將在大會上疾呼“朝旭!朝旭!只有朝旭才是我們婦女足以信賴的標準男人,朝旭,是世界男性的形象大使。”
記得李白有這樣兩句詩:“一生不封萬戶候,但愿一識韓荊州。”我這一生滿足了,因為結(jié)識了您,雖然此生無緣同結(jié)秦晉之好,但我仍然感到自豪、驕傲,您是我最崇拜的明星……。
小妹也深深知道,您時刻關(guān)心著我的前途、歸宿,我的歸宿何在?答案只有一個,這世界上還有沒有第二個朝旭出現(xiàn)……。
門鈴響了,朝旭放下了手中的信。
丁克將楚云市政府的傳真件交給朝旭,隨手在茶幾上的煙筒里抽出一支煙點著,說:“工程指揮部的人把你、我二人都例進去了,還差一人,按程總的意思,您還不能常呆在那里,這就還需考慮一人。誰能取代您?這是我今天找您的主要問題,您得多為我想想,搞一個有本事的人幫幫我。”
朝旭也取出一支煙抽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說:“這不還早著嗎?過了三個月再說吧!說不定就得以你為主啦!”
丁克說:“那可難行!技術(shù)上我可以讓你們放心,楚云的人際關(guān)系,部門協(xié)調(diào)實在令我望而生畏。”
朝旭接道:“其實也沒有什么畏懼的,我的意見,這次把公司的律師帶去,首先把合同搞好,該想的問題要想到。另外,從下面抽調(diào)一名有實踐經(jīng)驗至少是一名壹級項目經(jīng)理、工程師也一同去,跟著你熟悉情況,盯在一線接你的手,暫不進指揮部,如果我回深圳便順理成章的依次推進;財務部于坤這次要到位,直接進指揮部。他是高級會計師,頭腦清醒得很,這個關(guān),只有他才把握得住,你要相信他。前期的情況,你已經(jīng)清楚了,還有三個月,我把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介紹給你。你一定能夠拿得下來。”
丁克認真地記錄著,不時向著朝旭點點頭。
朝旭提醒道:“有兩個人你要注意,一個是在指揮部內(nèi)……”
丁克插道:“顧同蘇!”
朝旭點頭道:“對!這個人的來頭不小,但也不必畏怯,會不會出難題?拿不準兒,時刻注意點吧!一個是――”
丁克說:“代宇庭!”
朝旭接道:“這個人雖不在指揮部,他的能耐可大著呢……。”
丁克說:“他是只老狐貍,這些天,左左右右不離我們,絕不會無所圖。”
朝旭:“是呀!你都看到了,并不是他與我有宿愿,我就這樣說他。”
丁克:“這我知道。”
朝旭撣了一下煙灰,靠在沙發(fā)上噓了一口氣,說:“如果想揩點小油水呢,盡量在不違背公司利益的前提下關(guān)照一點,如時不時要報幾百千把元費用就算了,口子不要開得太大。”
丁克:“我想他不是這個目的!”
朝旭看著丁克說:“你說得對!他絕不是這個目的。他的胃口是什么?他會有什么舉措?可能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輕易暴露出來,但終究會暴露出來,我希望他能在這三個月之內(nèi)露出狐貍尾巴……。”
丁克:“我也是這么想。”
朝旭安慰道:“也不必過于擔心,你主要抓兩點:一是資金控制,必須嚴密注視大筆資金的調(diào)動,我還會給于坤強調(diào)這點的;二是進度控制,經(jīng)費支出必須與工程進度成正比,你要經(jīng)常深入現(xiàn)場。質(zhì)量控制有工程師,但你也要過問。至于關(guān)系協(xié)調(diào)問題,合同一經(jīng)簽定,它便降到了次要位置,你不要管那么多。抓住了這兩點,他代宇庭就無隙可鉆。”
丁克:“代的鬼點子很多啊!”
朝旭:“是呀!他會琢磨出一些讓你意想不到的事出來,無非是達到他背后一直沒有顯現(xiàn)出來的目的。”朝旭說到這里,看到老丁并不十分認真,心中掠過一絲涼意,他語重心長地說:“老丁啊!程總待我倆不薄啊!我們一定要讓華宇在楚云立一個好的形象,自古邪不壓正,只要我們自尊自愛,時刻想到為華宇、為程總爭氣、爭光,我想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倒我們。”
丁克說:“你放心,我會盡我的一切努力。”
朝旭換了一種口氣繼續(xù)說:“當然,商場似戰(zhàn)場,輕敵也是不對的,戰(zhàn)略上沒有什么了不起,但對于具體問題上可馬虎不得。你作點準備,五天之內(nèi)必須趕赴楚云。臨走前,再給程總匯報一次,困難的事最好不必再提了,有什么問題跟我講。”
丁克:“好吧!那我走了!”
朝旭:“嗯!這幾天注意休息好!”
丁克:“好!謝謝!”隨即收拾東西給朝旭打了個招呼,將門輕輕帶關(guān)走了。
朝旭繼續(xù)看完玉芳的信,笑了笑,拿起玉芳的照片,哼著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中“枉凝眉”那段曲調(diào)。試著把玉芳的照片插在廳中央墻壁上的“全家福”鏡框的角上,退了幾步看了看,搖了搖頭,覺得不合適。又從鏡框角上取下來,下意識地用嘴在離照片很近的地方輕輕吹了吹并無灰塵的像,不是親但很象親,抬頭掃視一下整個房間,覺得沒有一個理想的地方可以放這手中的照片。于是,他拿著這張照片邊走邊看,進到自己的臥室,坐在床沿,斜靠在枕頭上,依然呆呆地望著玉芳嬌美的玉容,看著,看著,漸漸地,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