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餓死鬼
巫嶸沒想那么多。
那聲音響起時他已經(jīng)把手機(jī)扔進(jìn)了餓死鬼血盆大口中。
漆黑鬼影降臨不過半分鐘周圍光線就暗淡下來,溫度驟降森冷無比,半人高的垃圾桶腐朽崩裂,墻皮翻卷斑駁,下面滿是骯臟霉斑。似乎有一股極端邪惡的力量影響到了周圍環(huán)境,而被困其中的巫嶸手無寸鐵無處可退,只能奮力一搏。
反正都是鬼,要是打起來他還有一線生機(jī)!
“嗷——咕嚕?!?br/>
鬼影直接吞掉了手機(jī),它上半身已經(jīng)趴到了巫嶸后背,黑長污濁的手臂勒住了他的脖頸。巫嶸打了個寒噤,和鬼接觸到的地方像貼著冰凌,冷的要命,整個人仿佛置身于冰柜里,完全動彈不得。他皮膚因寒冷蒼白,嘴唇失去血色,即便知道要奮力反抗掙扎,逐漸模糊的神志也控制不了被凍僵的身體。
餓死鬼膿綠腥臭的口水滴落在巫嶸的肩膀上,在被凍死之前他就會先被吞噬。
時間如同靜止,無限拉長,就在這一瞬間——
“啊——啊啊啊?。。。?!”
在凄厲慘烈的哀嚎聲中巫嶸神志逐漸恢復(fù),冷源驟然離去讓他的身體開始回暖,踉蹌幾步,在能控制身體后巫嶸先快走幾步離開這片區(qū)域,才回頭看發(fā)生了什么。
惡鬼在融化,他鼓脹堅硬的腹部變得像奶油般綿軟,從內(nèi)印出一個個青綠色的小手印。那手印很小,和三四歲兒童的巴掌差不多大,伴隨著兒童銀鈴般清脆的咯咯笑聲。笑聲越是愉悅,惡鬼的哀嚎越是慘烈無比,它瘋狂抓撓自己的肚皮,在巫嶸回頭的剎那間它慘叫一聲,鼓脹到薄如紙的肚皮終于被自己狠狠撕裂開來。
噗。
一聲輕響,如同氣球炸裂的聲音,肚皮撕開后惡鬼迅速干癟下去,不過兩三秒就成了一團(tuán)骨灰似的渣滓。從渣滓中滾出個被腐蝕掉一半的手機(jī)。
滋滋滋,滋滋滋滋。
嘈雜電流聲時斷時續(xù),隱約能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聲饜足的飽嗝,伴隨著兒童稚笑聲,天真疑惑:“王……謝謝款待……”
“您什么時候……去死……呢。”
“死了……才能……”
滋啦。
這遭了無數(shù)劫難的手機(jī)終于徹底報廢了。熙熙攘攘人聲逐漸正常起來,夕陽西下,溫暖陽光落在小巷中,垃圾桶恢復(fù)正常,墻皮也半新不舊好好掛在墻上,一切都恍若隔世。
巫嶸深吸一口氣,木著臉,抖著手,給自己點了根煙。
刺激受多了人就會有點麻木,至少回到門庭冷清的壽衣店時,誰也不能從巫嶸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么。望著有些陌生的母親,他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略微松弛下來。
就算世界變了,最親的人到底還是原樣的。巫嶸嘴唇動了動,低聲道:
“媽……”
“你還知道回來?我還以為你早就死外面了,忘了我是你媽了!”
巫母見人回來先是詫異驚喜,緊接著她板起臉把巫嶸推攘進(jìn)來,關(guān)上門,不耐煩絮絮叨叨:“渾身鬼氣,小兔崽子又去養(yǎng)鬼了是吧,我看你還是指望著那天把我給氣到升天然后養(yǎng)你老母吧,好好當(dāng)個普通人不聽,趕緊給我滾去后面拿柚子葉洗洗,晦氣死了?!?br/>
壽衣店二樓是有些逼仄的家,巫母一把把巫嶸推進(jìn)浴室,轉(zhuǎn)身扯了大把柚子葉,放好了水,離開前卻站在浴室門口遲疑了。巫母沉默半天才下定決心似的,略帶猶豫開口:“小兔崽子,寨子里的老人今天打電話過來,你外婆年紀(jì)大了,身體不行,有件事也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
扣扣。
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響自樓下響起,被打斷話語的巫母本不想理會,但那敲門聲幾次三番卻愣是不停,最后氣的她橫眉豎起,擼起袖子蹬蹬蹬走下樓梯,潑辣沖門外喊道:“沒見關(guān)著門嗎,都給老娘滾開,今天是人是鬼都不開店!”
咔嚓。
一只畸形扭曲的小手直接穿透了門板,伸進(jìn)來打開了鎖。門被推開,一老一少兩人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他們都穿著黑風(fēng)衣,手里拎著個黑皮包,老人身形矮小佝僂,臉皮全是褶子,眼珠渾濁,背后風(fēng)衣?lián)蔚霉墓哪夷?,像是背了個娃娃。那只畸形小手消失在他的風(fēng)衣下,正好被緊跟下樓的巫嶸看在眼里。
而年輕人則顯得比較正常,只是戴著副口罩,把下半張臉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你好,公安局第七科辦事,我是特警周巡,鬼號1682。”
周巡取出黑皮銀面的警官證,打開在巫母巫嶸面前,語氣還算溫和。而旁邊的老人一句話不說,陰沉著臉,霧蒙蒙的眼珠直勾勾盯著巫嶸看。
“今天下午六點十五分三十二秒,五龍坡區(qū)楊家坪步行街后巷居民樓區(qū)域靈異反應(yīng)超標(biāo),據(jù)監(jiān)測確認(rèn)發(fā)生d級靈異復(fù)蘇事件,為了防止惡□□件蔓延,這片區(qū)域的居民都要接受調(diào)查,請兩位配合?!?br/>
* *
冰冷雨絲落到臉上,被套麻袋拖到后巷挨了頓狠揍的荀安晚上才醒過來。他躺在垃圾堆里,渾身臟臭不堪,白襯衫徹底成了土色,身上到處是傷,疼的要命。
巫嶸的小弟很懂分寸,打的都是那些極其疼卻從外表看不出來的地方。即使荀安去警察局告也沒用。
渾身像被打散了一樣的荀安憋屈死了,他簡直是滿頭霧水,根本不知道巫嶸今天怎么突然就翻臉了!
“難道有人跟他說了什么?!?br/>
荀安百思不得其解,臉色陰沉抖了抖衣服上的泥水,扶著墻站了起來:“巫嶸現(xiàn)在正氣頭上,等過幾天,過幾天……”
荀安并不怎么怕,他覺得巫嶸肯定還是對自己上心,所以才會這么生氣。等氣頭消了再哄一哄,還是會回來的。至于好不容易搭上話的林雯雯,荀安猶豫片刻。
“不急,這種家世好的女人跟驢似的,光順著她不把你看在眼里,有時候就得冷冷才能讓她覺得你不一般?!?br/>
心里有底的荀安也不那么生氣了,現(xiàn)在時間已晚,宵禁回不了宿舍,他身上又沒錢住旅館。荀安也舍不得花錢,想了想,他一瘸一拐向外面走。
楊家坪是個小城,越過稍微繁華點的商業(yè)街道往外走還能看到一片片的老舊平房,荀安走了很久,一直到個非常偏僻,人煙稀少的地方。這里有個農(nóng)家院似的小院子,破破爛爛,三更半夜了,里面還傳來狗的凄慘叫聲。
荀安皺起眉,敲了敲門。暖黃燈光亮起,從院內(nèi)走出個穿黑t牛仔褲,渾身戾氣的寸頭年輕男人。他手里拎著根鋼管,上面沾滿了血。荀安低聲下氣:“虎哥,我想借住一晚?!?br/>
“喲,這不是高材生嗎,被誰揍成這樣,不會是你那小相好吧?!?br/>
虎哥戲謔嘲諷道,粗魯從褲腰帶拎出鑰匙開了大門的鎖:“進(jìn)來吧,我這人就是老好心,總喜歡收留些無家可歸的小貓小狗?!?br/>
荀安沉默進(jìn)去,門在他背后咯啷啷關(guān)上。小院不大,雜物倒是很多,裸露在外的水管旁橫七豎八躺著幾個麻袋,地上盡是暗色水光,分不清是血還是水。荀安進(jìn)來這院子后就覺得暗處有許多雙眼睛幽幽注視著自己,虎哥粗俗罵了聲,把手里鋼管往外一擲。
“賤畜生們,看什么看,給老子滾!”
鋼管狠狠落在黑暗角落中,有什么東西被砸到了,發(fā)出一聲哀鳴,一群黑影慌亂四散跑開,借著昏黃燈光看竟全是瘦骨嶙峋的流浪貓狗。荀安睡在偏房里,陳舊發(fā)霉的被子,貓狗糞便混著血發(fā)酵的惡臭,一直不停斷斷續(xù)續(xù)的動物哀嚎聲,再加上渾身疼的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半夜他才勉強(qiáng)睡去。
‘我荀安一定會考到首都去,考到最好的天師大學(xué)去,成為一名萬人敬仰的天師!’
‘巫嶸……林雯雯……都給我等著……’
荀安咬牙發(fā)誓沉沉睡去,但沒過多久,他就開始渾身抽搐,像發(fā)羊癲瘋似的直接滾到了地上,頭狠磕到床沿荀安驟然睜開眼,卻已變了個人。
“不,不要殺我,巫嶸你不要殺我,我不是故意推你出去的,不是我害死你的!巫嶸你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啊啊啊啊啊疼,好疼,狗,狗別咬我,巫嶸,巫嶸你放過我吧,你放過我!”
荀安仿佛被什么噩夢魘住,雙眼發(fā)直痛苦掙扎翻滾,渾身抖得像篩糠,驚恐絕望大吼大叫,惹得外面貓?zhí)方校怀承训幕⒏缗瓪鉀_沖踹開門,拎起荀安衣領(lǐng)狠狠來了兩巴掌:“三更半夜叫你祖宗的魂,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這兩巴掌把荀安給扇醒了,他面色慘白,喘的像脫水的魚,滿臉茫然驚恐未褪,喃喃道:“劉,劉虎?你不是被巫嶸的狗咬死了嗎,難,難道我也死了?”
“汪嗚?!?br/>
一條瘸腿小土狗扒在床邊,好奇歪頭望向荀安,短短的黑尾巴搖的像朵花。誰知道荀安看了卻驚恐不已,連滾帶爬手忙腳亂向后挪,動作間腥臊撲鼻,他□□全濕了:“啊啊啊啊啊走開,走開!別咬我,別吃我,巫嶸,巫嶸求求你你別讓它咬了,放過我,放過我——??!”
“死你奶奶個腿!”
劉虎暴怒一巴掌抽的荀安滿口是血,張嘴吐出幾顆牙,看他嚇得尿都出來滿口胡話,虎哥陰著臉出門,不過一會就端著碗血進(jìn)來,直接潑了荀安一臉。還冒著熱氣的黑狗血滴答滴答流下,看著滿手血腥荀安兩眼發(fā)直,咕咚一下又昏了過去。
這一昏就到了第二天早晨,荀安終于從極度驚恐懼怕中冷靜了下來,他恍惚意識到自己竟然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一年前。